第70章 二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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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海怪聽出,妻子的話裏帶著味兒,也覺得有些害臊,臉上卻木滋滋的,嘴裏也不忘說著淡話,“老三媳婦,你到了倷幾個舅舅家,他們要是再給你壓歲錢,你千萬別要了,等回來,爹給你。”

    老三媳婦也對公爹過年時,隻給一個小銀子壓歲錢的事不滿,這會聽了公爹這話,不冷不熱地說道,“知道了,爹,年都過了,過時把節的,俺舅他們不會再給什麽壓歲錢了。壓歲錢這東西,過了年再給,就沒有味兒了。”

    老海怪聽出,老三媳婦的話裏,也帶著味兒,卻又挑不出她什麽毛病,隻好忍著氣,不再作聲。

    十五早上,老大套上車,把三個新媳婦送到大舅家去。

    吃過晌兒回來時,日已偏西,卸了車,回到上屋,見母親已經開始辦置晚飯。

    老二外出做買賣,這會兒還沒回來;老三在街上的糞堆邊刨糞。

    今年冬天格外冷,糞堆都凍實了,得先用鎬頭一點一點刨開,才能裝車拉走。老三一個人在家刨糞,刨了一天,差不多刨完了,見老大回來了,便撂下鎬頭,回家歇息。

    老海怪今天上午,從山上扛回一塊石頭,拿鏨子鑿了個滾子。早先家裏的滾子轂壞了,磨透了。

    一個滾子剛鑿好,這會兒正坐在炕上抽煙歇息,見老大老三腳跟腳進來,問了一聲,“倷大舅家,都挺好的?”

    “挺好的,”老大說道,“給她們幾個送去了,吃過晌,我就急著趕回來了。

    聽老大說話,老海怪往窗外看了看,估計了一下老大在路上花費的時間,覺得老大在路上,走得急了些,便開口訓道,“那幾匹大牲口,剛歇了冬,身子還沒活絡開。

    “這兩天,你使喚的時候,要將就點兒,別累過頭了,萬一攆出個好歹,這眼瞅著要擺弄地了,牲畜不得力,可就抓瞎了。”

    老海怪這陣子,心裏一直堵著慌,雖說整日強裝著笑臉,像是挺開心,實際上,心裏鬧騰得挺厲害。

    特別是一想到給三個兒子娶親,差不多花光他存在銀行裏那些現大洋,心口窩,就會一陣一陣的疼痛,看什麽都不順眼。

    想想早先多好啊,整天領著兒子們上山幹活兒,回家吃過飯,就睡覺,家裏也沒有人敢惹著他。

    你再看看眼前,幾個兒子剛結了婚,忽啦叭像變了個人似的,都知道粘乎媳婦了,到爹媽屋子裏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特別是老大和老三,成天蔫頭耷腦,走路兩腿發軟,剛幹了一點活兒,額頭就冒虛汗了,活像個大煙鬼似的。

    這德行,等開了春兒,種地要緊的時候到了,他們能頂得上去嗎?

    想到這裏,老海怪又憋不住了,開口說道,“老話說,春打五九尾,過了年凍死鬼;春打六九頭,當了被置具牛。

    “前兒個,我翻了下皇曆,今年春打六九頭,春脖子短,開了春,就是個緊的,爹這歲數也大了,一年不如一年了……”

    老大聽爹說到這裏,差不多猜出,爹接下來要說什麽話了,無外乎是教訓兒子們要賣力幹活,幹活要長眼色之類,孩子們聽得耳朵根子,都快磨出繭子了。

    這些年,老大老三,一直對爹不肯雇長工的事,心存不滿,前幾年,他們哥兒幾個還小時,家裏統共有一百多畝地,那會兒父親也能幹,領著他們哥兒倆,就已經覺得忙不過來了。

    這幾年,父親邊攢錢,邊置地,家裏又添置了一百多畝地,雖說他們哥兒倆也長大了,可地太多了,越發忙不過來了,年年都要撂荒一些。

    而父親呢,太背 扣,又不通人情,一聽說花錢雇長工,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寧肯撂荒,也不願花錢雇工。

    他自己整天拚命幹活,累得要死,見地裏的活還是沒幹好,心裏有氣,就抱怨兩個兒子幹活不夠賣力,幹活時也不長眼色,把兩個兒子氣得苦不堪言,常常偷偷流淚。

    眼麵前,見爹又要說這種話了,老大像冷丁想起了什麽事兒似的,問老三道,“咱媽給燈加油了嗎?”

    說完,不待老三開口,先自抬腿出去了。

    老三清楚大哥是在找借口開溜,便也就勢說道,“大哥,待會兒,咱倆一塊去送燈吧。”

    說著,也起身出去了。

    二人到了外屋,從蓋簾上取來蒸好的麵燈,就要往裏麵加油。

    老海怪及時趕了過來,製止了兒子們,“別加豆油,”老海怪說道,“反正上塋的燈,也不能拿回家來吃了,澆點蓖麻油就行了。”

    說完,拿來一壇蓖麻油,用勺舀了些,澆到麵燈裏。

    老海怪家,年年都要在地頭地腦兒,種些蓖麻。蓖麻產量高,出油也要比大豆花生高出幾倍,用蓖麻油照明,一年下來,會節省不少豆油呢。

    大兒子把澆了油的麵燈,擺到一個筐裏,老三拿上一遝燒紙,兄弟倆趁天還沒黑,擓著筐,往塋上送燈去了。

    送了燈回來,一家人吃過晚飯,怕老海怪又要說出一些不中聽的話來,老三借口前街上,今晚有皮影戲,鼓動母親和他們哥兒幾個,一塊兒去看皮影戲。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每年的元宵,都會有皮影班子,到村子裏演皮影戲。

    皮影戲班,行頭也簡單,隻有兩個人,每人挑著兩口大箱子,所有演出用的道具,全在這四口箱子裏。

    演出時,先用兩個木杆,支起一片白布,白布後麵點上一盞明燈,一個人躲在白布下麵,兩手操作各種提偶,在燈光映照下,白布上就會有提偶的影子在運動。

    另一人手腳並用,在一旁伴奏。操作提偶的人,不光要運動提偶,做出各種造型,還要隨著提偶的動作,跟著說學逗唱,一個人扮演多少個角色,時而唱腔,時而對白,時而道白,很是忙叨。

    二人演過一會兒,就會停歇下來,這時,其中一人就會端著銅鑼,走到觀眾麵前,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收些賞錢。

    鄉下人大多實在,不會像城裏人那樣耍奸,趁賣藝的人收錢的當口溜走,一般都會帶一兩枚銅板,來看熱鬧,到時候扔到銅鑼裏去。

    待賞錢收得差不多了,二人接著又演起來。

    這種皮影戲,往往會在一個地方演上一兩個時辰,直到看熱鬧的人倦乏了,才會收場。

    十六上午,老大又套上馬車去大舅家,把三個躲燈的新媳婦接回來。

    俗話說,過了十五六,沒有餑餑沒有肉。吳家溝人過了十六,大年才算正式過完,人們都會自覺收下心來,忙碌起農事。

    老海怪家地多,人手不夠,一般都是初三送了年,初四就開始忙農事了。隻是今年新媳婦們剛過門兒,老海怪怕村裏人笑話,才沒像往年那樣忙得緊。

    好在今年家裏,一下子添了三口人,幹起活兒來,也出活兒了,雖說忙得不是太早,活卻沒少幹。

    十五前,老海怪已經把春播的農具修好了,幾個娘兒們,也把種子選好,剛過了十五,新媳婦就開始剝花生種了。

    去年臘月底兒,喜事和過年連在一塊兒,老海怪家的年豬殺得晚,新媳婦進門後,又趕上過春節,家裏飯菜的油水不小。

    過了正月十六,老海怪家的飯菜,又恢複了平常,清湯寡水的,難得見到什麽油腥。

    老大媳婦的娘家窮,在家為閨女時,整天也是粗飯淡菜的,到了婆家,前陣子好吃好喝的,真 個天天像過年,心情也不錯,年輕人又有胃口,隻二十來天,身上就長了肉兒,氣色比早先也好了不少,白裏透了紅,越發比剛嫁過來時,更楚楚可人。

    老二媳婦娘家的條件一般,在娘家時,對飯菜也挑剔不大,好飯賴飯,都一樣能吃飽,也就不太在意婆家的飯菜粗淡單調。

    老三媳婦卻不然,娘家是個地道的大戶人家,每頓飯,至少要有四五道菜,農忙時,天天有幹活兒的硬菜,除了一日三餐,平日,還要炸些油丸之類的點心,供幹活的壯勞力,餓了時墊補墊補。

    老三媳婦在娘家,又是老丫頭,嘴頭上哪能虧著?

    如今到了婆家,前些日子,油水大時,她還能將就,眼麵前,冷丁變得清湯寡水的,她就有些吃不消了。

    每頓飯,端起飯碗,不吃吧,怕婆家人看不上眼;吃吧,卻又沒有胃口,隻好裝模作樣,剛吃幾口,就說飽了,不再多吃。這樣一來,隻幾天功夫,老三媳婦的臉上,就有了菜色。

    起初,婆婆還以為老三媳婦懷孕了,畢竟她和三胖子,一塊軋拉了那麽長時間,誰敢保他們婚前,不會做出點什麽事兒來?

    一天,幫婆婆做飯時,趁老大老二媳婦不在跟前,婆婆冷丁問了老三媳婦一句,“老三媳婦,你有了嗎?”

    “有什麽啦?”老三媳婦先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婆婆的意思,臉一下子紅了,害羞地笑了笑,說道,“媽說些什麽呀?哪能這麽快?”

    婆婆聽了,也覺得不會這麽快,便自言自語道,“這些日子,我看你氣色不大好,還以為你有動靜了呢。”

    老三媳婦自己也清楚,這陣子,家裏的飯菜清淡,她吃得又少,照鏡子時,自個兒也覺得,比年前瘦了一些。

    眼下見婆婆已經看出來了,看似瞞不過去的,隻好托辭道,“我在俺媽家時,就有這個毛病,每年過完年,都要瘦一陣子,等再過幾天,自個兒就慢慢好了。”

    婆婆知道,老三媳婦精細,不肯說出心裏話,而她自己當年結婚時,就曾在吳家經過這種事,丈夫太刻毒,不肯在家裏飲食上花錢,每年養的年豬,又會在年底前賣掉,弄得家裏天天清湯寡水的,沒什麽油水。

    那年,她頭一次懷了孩子,營養跟不上,在孩口上,就因為偷吃了兩個雞蛋,結果招致平生第一次毒打,想想這些,她心裏就酸得想流淚。

    眼下三個兒子,雖說都成了親,可要問她偏向哪個媳婦,她心裏還是偏向老三媳婦。

    這不光是因為老三媳婦長相俊俏,關鍵是這老三媳婦,有文化,明事理,會說話。從老三媳婦身上,她能看到自個兒年輕時的背影。

    眼下老三媳婦既然不肯跟她說實話,婆婆隻好說道,“咱家的條件,不比倷媽家,倷公公的為人,又不如倷爹。“咱家這夥食不好,媽也知道,可你也知道,媽在這個家裏,說了也不算,好在咱家的飯勺,掌在媽的手裏,你要是想吃什麽,就跟媽說,隻要媽能辦到,就能做給你吃。”

    眼看婆婆說到了自己的心病,老三媳婦有些為難,卻又不肯承認,笑著說道,“媽,看你說的,其實,我覺得,咱家現在的飯菜,挺好的,就是我自個兒,有毛病,不怪咱家的飯菜。”

    “好吃,那你往後,就強著多吃些,你多吃些,氣色好了,媽就不會再說你了。”婆婆說著,望著老三媳婦笑了笑,又開始忙碌起來。

    轉眼出了正月,二月二到了。

    二月二,是吳家溝人春忙前的最後一個節日,這天要吃煎餅。

    二月初一,老海怪媳婦,把春節前剩下的半拉豬頭拿出來烀了,又烙了煎餅。

    老大媳婦忙著調拌煎餅餡。無外乎是把燎好的蘿卜絲剁碎,再把煎豆腐、鹹豬肉改成丁,再添加一些碎粉絲,海蠣子,放到鍋裏炒熟,攤到煎餅上,打包成方形,煎餅就算做成了。

    新媳婦們不會烙煎餅,老海怪媳婦隻得親自上灶。

    老二媳婦手拙,菜案子上的活兒,她幹不了,隻能坐在灶下燒火。

    可是烙煎餅時,火候可是個大學問,燒火是個絕對的技術活兒。火候大了,煎餅剛下鍋,隻一會兒功夫就焦糊了;火候輕了也不行,煎餅下鍋,老長時間也不熟,還會粘鍋。

    烙煎餅時,隻能用軟草,不能用硬柴,苞米葉子最好。

    老二媳婦總也不得要領,大把大把地往灶裏加草,婆婆剛把蕎麥麵汁,淋到鍋裏,不待攤均勻,鍋底就傳出焦糊味來,急得婆婆不住地訓斥著老二媳婦,“金鳳,煎餅糊了!”

    金鳳是老二媳婦的大名。聽見婆婆訓斥她,老二媳婦也上來倔勁兒,嗡聲嗡氣地說道,“糊了我逮!”

    氣得婆婆拿她沒辦法,烙出的煎餅,大半是焦糊的。惹得老海怪吃飯時心裏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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