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蹊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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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天已放亮。老大起身後,洗了一把臉,到父母屋裏,正要問父親,今天去接三舅媽的事,見老二媳婦站在炕前流眼淚,便覺得這話不好出口,吱吾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爹,那什麽,今兒上午……”

    老海怪猜出老大要問什麽,不待他把話說利索,開口說道,“拉倒吧。”

    說完,指了指站在炕前的老二媳婦,望著老大說道,“那什麽,老二媳婦認錯了,今兒個一大早,天還不亮,就跑來給爹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求爹饒了她,又給倷媽和老二賠了不是。

    “爹尋思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咱兩家還沾著親呢,這回要是把她趕回家去,在倷三舅媽那邊,也不好交待,老二媳婦這輩子,也毀了。

    “爹這心裏一軟,就臨時改了主意,這回就先饒了老二媳婦吧,隻要她往後不再重犯,這前邊的事,咱都不提,萬一將來她再犯老毛病,那會兒,咱就新賬老賬一塊兒算,不能再饒她了。”

    說完,又裝了一袋煙,點著後抽了幾口,對老大說道,“今兒個上午,你和老三,繼續搗糞吧,西溝裏那塊地,還沒耮過,上午我去耮一遍。”

    老大得話,轉身出去給牲口飲水去了。

    老海怪接著又跟老二媳婦說,“眼下呢,到了農忙的時候,咱家裏的活兒,留倷婆婆一人,就行了,農忙的時候,倷妯娌三個,也別閑著,得到地裏幫襯幫襯。

    “那什麽,這幾天呢,趕一趕活兒。老大老三媳婦,在家先把花生種剝好了,要不然,等春播開始了,怕就來不及了。

    “我聽倷婆婆說,幹小活兒,你手頭也不夠快,我看這樣吧,這幾天,你就和老大老三,一塊兒去搗糞吧,等老大老三媳婦剝完了花生種,她們也一塊兒到地裏去。”

    一提起下地裏去幹活兒,老二媳婦頭就發脹,這可是她在娘家時沒想過的。按吳家溝一帶的風俗,女人平日,是不下地裏幹活的。

    如今嫁到婆家來,卻要改了這風俗,和男人一樣,下地裏幹活,老二媳婦心裏老大不樂意。

    無奈眼下,有短處攥在人家手裏,剛才又哭哭啼啼,哀求人家別趕她走,現在人家答應了,公爹要吩派她下地幹活兒,她哪裏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呀?也隻得應許。

    老海怪見老二媳婦應許下來,心裏也踏實了許多,開口說道,“行了,回屋去收拾收拾吧,吃過飯,和老大老三一塊下地去吧。”

    老二媳婦得話,轉身出去。

    這會兒天已大亮,老海怪冷丁想起,自己還沒穿好衣服,這會兒身上隻披了一床被子,怕老大老三媳婦闖進來看見,見老二媳婦出了門,老海怪馬溜兒抓起衣服,匆忙穿在身上。

    二瘸子也在被子窩裏憋了半天,對父親答應獨眼媳婦留下來的事,心裏老大不快,見父親穿好衣服,自己也隻得跟著爬起身來。

    老海怪媳婦,氣得肚子鼓脹,十分厭惡丈夫為人處事時,愛耍小聰明的那些小動作。平日他就這樣,但凡要是遇上什麽麻煩,總愛把過錯,推在別人身上;他要是幹了什麽缺德事,一旦讓人家識破了,他也要把起因歸罪於別人。

    剛剛,為了讓老二媳婦下地裏幹活,你聽他是怎麽說的?他說“倷婆婆說你平日幹活兒,手頭兒不快”,為了這,才要讓老二媳婦下地裏幹活。無形中,就把她這個當婆婆的,給推出來當了靶子。

    說實話,天地良心,老二媳婦幹家務活兒,確實不是一把好手,可老海怪媳婦,已經多年不和丈夫說話了,她什麽時候告訴過他,說老二媳婦手頭兒不快了?

    妻子這會兒,心裏憋得受不了,她想當麵駁斥丈夫,又擔心丈夫的臉上掛不住,和她生出事端。

    新媳婦剛進門才一個多月,老二媳婦就開始奓翅兒,眼下她要是和丈夫再鬧騰起來,這個家不亂了套才怪呢。

    想到這一點,老海怪媳婦強忍著怒氣,疊好被子,放到炕梢,起身下地去了。

    吃了早飯,老二媳婦也不幫妯娌們收拾碗筷,扛起鐵鍁钁頭,跟著大伯哥、小叔子,一塊兒下地裏幹活去了。

    老二媳婦雖說心裏不痛快,可一小在娘家,畢竟是讓家裏人當男孩兒養大的,也沒少挨爹媽的打罵,身子骨也皮實,大手大腳的,走路也像個爺兒們,除了胸前那一堆東西,不停地顫動,讓人一望能辯認出她的性別,其餘的地方,都和一般的爺兒們,沒什麽兩樣兒。

    幹起活兒來,也不十分賣力,會偷懶耍滑兒,一天的活兒幹下來,倒也沒覺得怎麽太累。

    倒是老大老三媳婦,聽公爹說,過些日子,也要下地裏幹活兒,心裏先自不自在了。

    想在娘家為閨女時,雖算不上嬌生慣養的,可地裏的活兒,畢竟很少幹過。如今到了婆家,卻要像爺兒們一樣,當壯勞力下地裏幹活兒,心裏便有些犯怵。

    可又有什麽辦法呢?女孩子出了門子,就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照著婆家的門風行事,一切由不得自己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老海怪家地多,不敢耽擱時節,清明剛過,就開始下種了。

    這陣子,老海怪讓二瘸子也歇了買賣,到地裏幫著幹活。

    播種時,老海怪輪番用兩匹馬,拉犁趟壟。

    老大老三媳婦,跟在後麵點種,老大老三和老二媳婦濾糞,二瘸子牽著毛驢,打滾子。

    大牲口拉犁,帶小跑似的,三天下來,老三媳婦的腿就腫了,每天收工時,兩腿都像要癱了。當著婆家人的麵兒,卻又不敢吱聲,夜裏一上炕,一覺睡到天亮,仍覺不解乏。

    媳婦這些天的飯量大增,卻又總覺得餓,老三也累得腰酸背痛,哪能體會不到媳婦的苦處?有時想體貼體貼媳婦,上工收工時,幫媳婦背著家什,可父親卻總要拿冷冰冰的眼神,盯著他看,過了幾天,老三就不敢體貼媳婦了。

    種了幾天穀子,接著又種苞米,苞米剛種完,跟著又種花生,花生剛種下,接下來是種大豆,種完大豆,接著是水稻插秧,等水稻插完秧,已是五月端午。

    算算從春播到現在,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多月。老大老三媳婦,臉上已經沒了早先的水靈,如今已被太陽烤灼得粗糙、暗黑了。

    倒是老二媳婦,經過這陣子的辛勞,身子瘦了一圈,反倒覺得比先前苗挑了不少,要不是因為瞎了一隻眼,這會看上去,也算是個俏人物呢。

    春播剛完,早先種下的苞米,這會已經出全苗了,一家人又開始間苗。

    間苗的活兒,看似輕便,卻要一直不停地哈腰,一天下來,腰都像要斷了。

    苞米剛開了苗,地裏的雜草又冒了出來,老海怪又領著老大老三拉鋤,三個兒媳婦,用鋤頭鋤掉苗間大鋤漏掉的雜草。

    第一遍草鋤完,一場雨過後,新的雜草又長了出來,接著又要鋤第二遍,第三遍。

    三遍地鋤過,苞米已經長到齊腰高,等老海怪領著老大老三,用犁把苞米地封了壟,苞米地裏的活兒,才算結束。

    接下來,又要鋤花生地裏的草……

    這種忙碌,一直持續到雨季到來,一家人這才掛了鋤,歇下身來,休息幾天。

    這會兒,老三媳婦才發現,自己手上的老繭,已經硬得像石頭,早晨洗臉時,會把臉皮劃得生痛。

    夜裏,當丈夫想要做點什麽時,她才恍然記起,自己已經和丈夫,幾個月沒做什麽了。可這四個月裏,她居然也沒見過來紅,心裏猛然一陣慌亂,便確信自己有喜了。

    她把這事兒告訴了丈夫,丈夫樂得像個孩子,把她抱起來,在炕上轉了幾圈,親了又親,嘴裏直喊:“我要當爹了!”

    老三甚至忘記了害臊,徑直跑到上屋爹媽的屋裏,把這個消息,及時告訴了爹媽。

    老海怪一直對老三粘糊媳婦看不入眼,現在又看他蹦蹦跳跳,跑進屋裏來報喜,就覺得老三還沒改掉孩子氣,不夠穩重。

    雖說乍一聽到這個消息,老海怪心裏也高興,畢竟自己眼看就要當爺爺了,這可是他做了多長時間的美夢。可臉上卻裝得挺平淡,隻“哦”了一聲,以便能讓老三冷靜下來,穩重一點兒。

    母親卻不然,聽到這個消息,眼裏登時露出驚喜,說了句,“真的嗎?”

    說完,一躍從炕上跳了下去,趿著鞋,樂顛顛地跑到老三屋裏。

    見老三媳婦躺在炕上,劈頭問了一句,“幾個月了?老三家的。”

    老三媳婦見婆婆進來,就要爬起身子。

    不想婆婆卻一把摁她躺下,叮囑道,“別動,別動!小心傷著身子。幾個月了?怎麽不告訴媽呀?”

    見婆婆緊盯著她問準確的日子,老三媳婦就有些害臊,紅著臉說道,“我也說不準,大概從春播時開始,就沒再來事兒了。那會兒又忙又累,也就沒太在意。”

    “想吃點什麽不?”婆婆問道,“要是想吃什麽,就告訴媽,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讓老三告訴媽,別忍著,啊!這陣子,鬧過孩子口嗎?”

    老三媳婦眨巴了幾下眼睛,搖頭說道,“沒有,一點感覺也沒有,和平常一樣。”

    婆婆聽了,也沒太在意,又囑咐了一些事情,才出了老三屋裏。

    幾乎就在這一天,老大也向爹媽報了喜,說自己媳婦八成有了,已經好幾個月沒來事兒了。

    老二媳婦,甚至是自己親口告訴婆婆的,說她已經幾個月沒有見紅了。

    老海怪媳婦整整高興了一天。

    真是想不到,自己眼瞅著就要成為幾個孩子的奶奶了,一想到這一點,就覺著這麽多年,在吳家受的苦難,挺值的。

    老海怪一天內,連續聽到孩子們三次報喜,心裏樂不可支,暗自歎服兒子們,都不是孬種,每個兒子的那家什,都挺管用,都沒讓自個兒的地撂荒。

    老海怪媳婦不能理解的,隻有一點,家裏的三個孕婦,這會兒竟沒有一人鬧過孩子口,誰都沒出現過惡心嘔吐的症狀,也沒有誰提出饞什麽好吃的。

    這跟她當年懷孩子時的反應,可不一樣。她頭一次懷孕時,就饞煮雞蛋,就因為背地裏,偷著吃了幾個煮雞蛋,結果就讓丈夫把孩子打掉了。整個雨季裏,老海怪一點都沒閑著,天天領著老大老三忙活著,準備秋收時的用具,或是編筐握簍,或是修補糧囤,漚麻結繩,縫補麻袋。各種活兒,越幹越多,沒完沒了。

    雨季過後,活兒更多了,搶種秋菜,拔大草,漚青肥,拉泥墊圈。

    三個新媳,又開始成天腰酸腿痛了,暫時忘記了自己懷孕的事。

    白露過後,苞米葉枯。到了收山的季節。

    老海怪家地多,又不肯雇工,光靠自家人,就得提早搶收。

    白露過後的第二天,老海怪就帶領兒子兒媳婦,開鐮收山了。

    割完苞米,捆好後,集中拉到場院。三個媳婦就開始起早貪黑地剝苞米。

    這陣子,老海怪又吩咐老大老三,去收割大豆,他自己趕著四匹馬,分別拉著四個滾子,開始軋場。

    差不多用了半個月的光景,老大老三,才把大豆割完。

    這功夫,老海怪已把場院軋好,開始用高梁桔杆打苞米倉。打好苞米倉,又領著三個媳婦,把剝好的苞米裝倉。

    三春不如一秋忙。這陣子,幹活的人,連回家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老海怪媳婦,每天隻好把飯送到地裏,而丈夫老海怪呢,這陣子幹脆連家也不回了,成天待在場院上,夜裏睡在場院窩房裏。

    等苞米裝倉晾幹了,這功夫已近寒露了,又要起地瓜花生了。這幾年花生的行情看漲,老海怪家種了不少花生。起花生就成他們家的大活兒。

    一家人就這樣拚死拚活地忙活著,直到十月底,小雪過後,地了場光,一家人才歇息下來。

    今年風調雨順,一家人又肯賣力,總算沒有撂荒。賣了糧食,足足進賬了二百多塊大洋。老海怪心裏挺高興。

    不過,這陣子,老海怪媳婦心裏卻犯起愁來。原因是,從雨季開始,她就知道三個兒媳婦,都已經懷孕了。

    三個人,都說是從春天開始斷經的,可是,如今已經到了冬季,大半年過去了,三個媳婦卻又都沒顯懷,更沒出現孩口反應。

    這事兒有些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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