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哭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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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見老三媳婦問起這事,老海怪隻好推脫說,“你看,這兩天我忙得什麽似的,倷也不給我提個醒兒,哪裏給倷媽準備壽衣了?我看這樣吧,家裏的堂箱裏,倷媽有不少新衣服,還沒穿過呢,眼下放著,也沒有用了,就給倷媽穿上吧,反正現在去買,也來不及了。”

    老三媳婦見公爹說了這話,隻得讓老三幫著打開堂箱,找婆婆的新衣服。

    這口堂箱,是婆婆當年,用來裝自個兒從娘家帶來的嫁妝的。當年箱子裏,裝得滿滿當當嫁妝,後來因為丈夫過於刻 毒,總不肯給孩子們添置新衣服,無奈之下,婆婆隻好不住地從堂箱裏,拿出嫁妝,貼補家用。

    如今,這口堂箱裏麵,已經差不多空了,裏邊隻剩下三個包袱,一個是包著婆婆的一身棉袍和棉褲;一隻裏麵,包著婆婆的五件新衣服,其中有兩件,婆婆從來沒舍得穿過;最後一隻包裹裏,是婆婆結婚時用過的小物件。

    婆婆的那些新衣裳,都是年輕時縫製的,好在經過幾個月的磨難,眼下婆婆已是骨瘦如柴,穿上年輕時縫製的衣服,一點兒都不顯得瘦小。

    老三媳婦快速從一包衣服裏,選出一件挺好看的斜襟長袍,打算給婆婆穿上。

    這功夫,看見老海怪坐在炕上,老三媳婦覺得不方便,卻又不好意思直說,隻好轉回身對老三說道,“當家的,俺要給咱媽穿衣裳了,你和咱爹咱哥都出去躲一會兒吧。”

    老海怪聽老三媳婦說出這話,兀地醒過腔兒來,嘴裏嘟囔道,“走,走,咱爺兒幾個先出去一會兒。”

    見幾個爺兒們出去了,老三媳婦脫鞋上炕,老大老二媳婦見了,雖說心裏害怕,卻也壯著膽子,跟著上了炕。

    老三媳婦說了聲,“媽,俺妯娌幾個,給你穿衣裳,你別害怕呀。”

    話剛出口,眼淚又流了下來。

    三人動手,把婆婆身上的髒衣服脫下,又從壺裏倒了些熱水,用手巾沾著,給婆婆淨了身,而後才讓大嫂二嫂幫著,給婆婆穿上新衣裳。

    一切收拾停 當,才喊過外屋的幾個爺兒們,幫著把屍體抬到堂屋的門板上。

    老海怪這會兒,像個幫工,老三媳婦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忘記了自己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聽老三媳婦問,“爹,咱吳家溝人發送老人,平日一般都請誰出黑?”

    這句話提醒了老海怪,像是突然間明白了事理。可不是嗎?自個兒現在,還好好活著呢,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能讓老三媳婦出麵張羅呢?

    想到這,老海怪振作起來,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幹咳了一聲,吩咐老大道,“老大,你趕快到後街大明白家去一趟,跟他一聲,就說倷媽老了,我請他過來一下。”

    老大得話,轉身去了。

    一袋煙功夫,老大領著大明白進了院。

    老海怪見了,急忙迎了出去,帶著哭腔說,“大哥,倷兄弟媳婦,扔下我和這幫孩子,一個人走了。往後,俺這個家,可怎麽過呀?”

    說完,當著大明白的麵,幹嚎了幾聲。

    “節哀!節哀,兄弟!我是前兩天,才聽說倷家兄弟媳婦病了,不料想這麽快就走了,真是世事無常呀!”

    大明白拍了拍老海怪的肩膀,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又問道,“兄弟媳是什麽時候走的?”

    “剛剛斷了氣兒。”老海怪邊說,邊把大明白讓進屋裏。

    大明白見屍體已在堂屋停放好,便在靈前跪下身子,叩了三個頭。起身後,問老海怪,“家裏沒有紅布嗎?”

    老海怪愣了一下,正要說沒有。老三媳婦插話道,“剛剛,我給俺媽找衣裳時,見包裏還有一塊沒有用過的紅緞子被麵兒。”

    “拿出來用上吧。”大明白說道。

    老三媳婦聽了,進裏屋打開堂箱,從裏麵的一個包裏,找出那塊紅緞子被麵,遞給大明白。

    大明白接過被麵,抖開後,蓋到屍體上。隨後要來一盞油燈,在靈床前點上長明燈,又要來一隻陶盆,擺在靈床前,先在裏麵燒了兩張燒紙,待燒紙化盡,才要來一隻水瓢,讓老大媳婦往瓢裏抓了一把小米,就領著老海怪的兒子兒媳婦們,到村西頭的土地廟去報廟。

    到了土地廟前,大明白又燒了幾張紙,不待紙燃盡,就將瓢裏的小米潑到燒紙上,嘴裏念叨著,“兄弟媳婦,你餓了吃米,渴了喝水。”

    說完,讓兒子兒媳婦跪下磕了頭。待兒子兒媳婦起身,掉頭領著吳家人往回走。

    回到家裏,三個兒子坐在靈前,開始給媽守靈。

    大明白把老海怪和三個兒媳婦召喚到裏屋,商量發喪的事。

    老海怪和大明白坐在炕沿上,三個兒媳婦在春凳上坐著。

    老海怪把煙荷包遞給大明白,可憐巴巴、帶著哭腔說,“哥,發送老人的事,我不在行,俺家倷兄弟媳婦的事,就全仰仗你了。這幾天,該幹什麽,你盡管吩咐,我照做就是了。”

    大明白聽了,也不客氣,應聲道,“行,有什麽事,咱一塊兒商量著來。”說完這話,老海怪給大明白點上煙,大明白抽了兩口,問道,“那什麽,兄弟媳婦的壽材,你預備了嗎?”

    “預備了,哥。”老海怪哭哭唧唧說道,“前兩天,倷兄弟媳婦病重了,我讓俺家老大到會上請大夫,大夫來了,給她號了脈,跟我說,病人病得不輕,下藥看是不大管用了,勸我說,讓我去給病人置辦一口棺材,說是給她衝一衝,說不定,就能把病衝好了。

    “當時,我尋思著,好好的一個人,得了一點病,有什麽大不了的?礙著情麵,我就沒好意思說他。心想,反正也不是正經要用的,隻不過是買回來給她衝一衝邪的,就沒割舍花太貴的錢,買太好的壽材,隻給她買了口楊木的壽材。沒料想,壽材買回來了,病沒衝好,反倒真的把她給衝走了。

    “哥,你看,按理說,俺家倷兄弟媳婦走了,至於用一口楊木壽材嗎?可那東西已經買回來了,又怎麽辦呢?難道還能把它扔了,去再買一副好的不成?罷了,眼麵前看來,隻好委屈倷兄弟媳婦了,將就著用這副壽材了,真是太虧了倷兄弟媳婦了,哥,我越想心裏越過意不去呀!”

    說著,老海怪又幹嚎了幾聲。

    大明白在一邊聽了,並不十分相信老海怪說的話,嘴裏卻十分中肯地勸說著他,讓他想開點兒。

    勸了幾句,老海怪就停下聲來,大明白又說,“那什麽,兄弟,眼下天也熱了,蒼蠅又多,兄弟媳婦不能這麽在靈床上停放時間太長了,依我看,還是早點入殮為好,要是你不在意,明天找個時間,把兄弟媳婦入殮了吧。”

    “行啊,大哥。”老海怪爽快地應聲道,“我剛剛不說了嗎?這種事,我也不在行,全仰仗你了。”

    見老海怪爽快答應下來,大明白又問道,“你白麻布買回來了嗎?”

    “還沒。”老海怪說道。

    “唉呀,這事讓你耽擱了,”大明白說道,“其實這兩天,你看兄弟媳婦不好了,這些東西,就應當提早買回來。你要是提早買回來了,這會兒正好讓孩子們連夜把孝衫趕出來,明天家裏有吊孝的來了,兒女不穿孝衫怎麽行?”

    “那怎麽辦呀?哥。”老海怪問。

    “這樣吧,明兒個一早,你派人到會上去,扯一匹白麻布回來,倷家統共有四個兒女,女婿不用戴,女兒、兒媳婦都得戴,一匹白麻布,做七件孝衫,也剩不下多少了。”大明白說道。

    “大爺,孝衫怎麽做?俺妯娌幾個從來沒做過呢。”老三媳婦插話問道。

    大明白看了老三媳婦一眼,恍悟道,“可也是。”

    尋思了一會兒,開口對老海怪說道,“這樣吧,趕明兒個,你把白麻布買回來,我讓俺家的來教孩子們做。”

    老海怪聽了,嘴上客氣道,“你看這事,哥,還得趕弄倷家嫂子。“

    “反正她在家裏也閑著沒事,讓她來幫著 忙忙,也沒什麽。”

    大明白說完,又尋思了一會兒,問老海怪道,“喇叭匠,你打算雇多少吹的?”

    一聽說要雇喇叭匠,老海怪立時想到,這又要花不少錢的,心裏就有些發緊,尋思了片刻,開口說道,“哥,你看這陰雨連天的,地上一跐一滑,俺家的空閑房子又少,你雇些吹喇叭的進家,總不能讓他們頂著雨,在外麵露天地上吹吧?再說了,雇喇叭匠來,吹吹打打的,都是做樣子給外人看的,這陰雨天,誰還有那份心思呀?”

    大明白猜出,老海怪是心痛花錢,便不難為他,說,“那行,你不想雇,那就算了。”

    跟著又問道,“車馬你得紮吧?”

    紮車馬,當然又得花錢,老海怪又推脫道,“哥,你看這陰天下雨的,車馬紮了,不等點著,怕是就讓雨水給淋爛了,就紮一個靈幡吧,出殯那天,讓俺家老大扛著就行,依我看,車馬就算了吧。”

    見老海怪摳得過分,大明白這會兒也不客氣了,不待老海怪說完,插話道,“兄弟,這白事行裏的門道兒,你八成還不清楚。

    “咱吳家溝這一帶,隻有王家莊的王半仙家紮車馬,遠遠近近的村裏,無論誰家發送老人,都得上他家請車馬,他家的價錢呢,也不算貴,全套一包在內,也就一塊大洋。

    “你要是紮車馬,像靈幡這類東西,都是一包在內的。他家順帶著還租借靈棚。你要是不紮車馬呢,隻租借靈棚,也是一塊大洋;你要是車馬靈棚都不要,隻紮一支靈幡,他也得要你一塊大洋。兄弟你看,你總不能什麽東西都不要吧?”

    “這王半仙,也挺缺德的,這不明擺著,掛上套兒,逼人往裏鑽嗎?”老海怪氣哼哼地罵道。

    “其實也不算過分,”大明白勸說老海怪,“大哥在咱村裏,幫人家操辦這些事,也有十幾年了,這十幾年,什麽東西都漲過價了,就是王半仙家的車馬,還真的就沒漲過價。

    “再說了,兄弟,兄弟媳婦嫁到倷家,給你留下了四個兒女,辛辛苦苦一輩子,說實在的,這些年裏,也沒享過什麽福,現在走了,又不是說還能再走一回,倷家在吳家溝,也不是一般淺門淺戶的人家,還在乎這一塊大洋嗎?你要是連個車馬,都不給兄弟媳婦買,出殯那天,就不怕咱村裏人笑話?”聽大明白說出這話,老海怪心裏有些不爽快,瞪著眼睛,和大明白爭辯道,“哥,咱吳家溝,別人不清楚,你還不知道我嗎?說實在的,別說是紮一套車馬,就是紮十套二十套,那又怎麽樣?俺家沒有錢嗎?我隻是想,這下雨壞天的,車馬讓雨淋爛了,不好看罷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兄弟,”大明白勸道,“送盤纏時,車馬讓雨淋爛了,讓風刮跑了,這種事兒常有,這種東西,其實就是個講究罷了,是擋活人眼的,給人看的,就像你說的,實際上,真的沒有什麽用處,可沒有它,人麵上,還真的說不出口。”

    聽大明白說了這些,老海怪總算想開了,大大方方地說道,“行,哥,都聽你的,車馬,靈棚都要,不就一塊大洋嗎?”

    看看幾件大事定了下來,又想了一會兒,大明白又開口問道,“倷家現在,有白麵嗎?”

    這事兒,老海怪可說不準,望了望春凳上坐著的三個兒媳婦,不待把話問出,老大媳婦忙著說道,“不多了,大概還有二三斤。”

    “這可不夠,”大明白聽了,對老海怪說道,“你明兒個,得去會上買兩袋子回來,你算算呀,這些天,來家裏幫忙的幫工,你得管飯吧?家裏來了貴重的奔喪客人,你得留飯吧?送盤纏時,撒給巴狗山的帶頭發茬的小餑餑,你得蒸一鍋吧?靈位上供的餑餑,得有吧?這些都算下來,一袋白麵,哪能夠呢?怎麽也得兩袋子。

    “另外,還得再蒸一鍋發糕,出殯時要用;再就是,得有一道豆腐,這個倷自個兒家就有,不用再買了,到時候讓倷家老二磨一道就是了,擺席的時候要用。

    “出殯那天,雇來抬杠的和幫忙的人,差不多得二三十號,出殯那天,怎麽也得擺個五七六桌的,明兒個,你一遍到會上,把肉菜都買回來吧,這幾天忙叨,省得你一遍一遍的往會上跑。”

    把眼前要準備的東西,大致梳理了一下,快半夜了,大明白才起身回去,答應明天一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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