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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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老二媳婦真的生病了,或是坐月子,在家裏不幹活兒,倒也罷了,老三媳婦也不會攀她。

    可現如今,她好模好樣的,隻是肚子大了些,她就把這肚子當成由頭,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飯卻從來不肯少吃一口,好處也從不肯少一丁點兒。

    妯娌之間,誰也不欠著誰的,老二媳婦這樣,老三媳婦就有些看不慣了。

    心裏生氣,嘴上卻不便說出來,這家務活兒幹起來,也就沒了心情,天天都覺得不痛快,看什麽都不順眼。有時晚上,把自己的心事,跟丈夫說說,老三聽了,也覺得挺可氣。

    不過,生氣歸生氣,老三又有什麽辦法呢?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能幹巴巴說幾句安慰話,來勸導媳婦,“湊合著過吧。”

    “湊合著過?”老三媳婦嘟囔道,“這要是一天兩天的光景,咱能湊合;一年兩年,也能湊合;可眼下你看看,咱們家裏這種情況,多暫是個盡頭呀?”

    “不要緊,”丈夫說,“等過一陣子,咱也有了孩子,你就和她們一樣,她們怎麽樣,你也怎麽樣。”

    “和她們一樣?”老三媳婦說,“當家的,你看,我是那種眼裏沒有活兒、會偷懶耍滑的人嗎?你信不信?現在咱家,家裏的事兒,我要是不抻頭兒張羅著去幹,咱家就得亂套!”

    “那倒是。可眼下,又能怎麽辦呢?”丈夫歎息道,“要不,我去跟咱爹說說,讓你把家裏的事給擔起來,到那時,你就名正言順了,也好給她們分派活兒。”

    “看你說的多輕巧?”老三媳婦說,“我一個兄弟媳婦,天天去指派妯娌們幹這幹那,要是碰上像大嫂這樣懂事的,行,會聽你的;要是碰上二嫂這樣不懂事的,她硬是裝聾作啞,不理會你,你又能把她怎麽樣?”

    老三聽過,尋思了一會兒,覺得媳婦說得在理兒。停了一會兒,歎氣道,“這可怎麽辦?”

    “怎麽辦?自有辦法。”老三媳婦說。

    “什麽辦法?你說說看。”丈夫問道。

    “分家另過,各家過各家的日子,誰也挨不著誰,這樣一來,什麽都好辦了。”老三媳婦說。

    “分家?”老三叫了一聲,從炕上爬起來,兩眼盯著媳婦說,“我的姑奶奶,你這話,可千萬別讓咱爹聽見,他要是聽見了,不鬧翻了天,才怪呢。

    “你知道,咱爹最怕別人在他麵前,提什麽事嗎?他怕的,是分家兩個字。俺哥兒幾個一小的時候,閑著沒事時,他就叮囑俺,讓俺哥兒幾個,將來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要抱成一個團兒,千萬不能分家。”

    “不分家也可以,”老三媳婦說,“你得把這個家,擰成一股繩,人人都肯為家裏出力。既然一家人不能擰成一股繩,各人都各自藏著心眼兒,這樣的一家人,在一起過日子,還有什麽意思?倒不如分家另過的好。”

    “你可拉倒吧,”丈夫說,“這事兒,一點門兒也沒有,你趁早別惹亂子了。”

    小兩口嘀咕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好辦法,悶悶不樂地睡下了。

    這陣子,在家裏,和老三媳婦一樣鬧心的,還有一人,那就是老海怪。

    讓老海怪鬧心的,是今年給兒媳婦們發體己錢的事。

    去年冬天,賣了秋糧,沒給兒媳婦們體己錢,惹著了三個兒媳婦,鬧得三個媳婦,今年開春時,差點罷了工。最後直鬧得老海怪,當著三個兒媳婦的麵,打了包票,才把兒媳婦們哄得回心轉意。

    當時他曾應許道,今年無論如何,等到秋後,每人都發十塊大洋的體己錢。而且,不光發今年的,連去年欠兒媳婦們的每人十塊大洋,也連本帶利,一塊兒都補發給她們。

    這事兒吧,當時,也隻是為了哄兒媳婦們心甘情願地下地裏幹活兒,不得已,他才許了這個願,過後他心裏就反悔了。

    眼下,場院上的糧食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大撥的糧食也賣了。賣糧得來的錢,正鎖在櫃抽屜的錢匣子裏,隻等把所有的餘糧賣完,他就要把錢存進銀行裏。

    這兩天,讓老海怪鬧心的是,年初答應兒媳婦們的體己錢,到底給不給?要是給,給多少,才合適呢?

    要是不給的話,萬一兒媳婦們鬧騰起來,該怎麽做,才能安撫住兒媳婦們?才能讓兒媳婦們既挑不出理兒,明年又能心情順暢地,繼續幫他幹活兒?

    一連合計了幾天,老海怪得出了結論:眼麵前,要是一分錢不給,看來指定是不行的。畢竟,年初親口答應的事,眼下抽冷子變了卦,不光會讓他這個一家之主,在兒媳婦們麵前失去威信,更會讓兒媳婦們瞧不起他。

    眼下來看,兒媳婦們的體己錢,肯定要給,問題是該給多少?

    如數全給?二十多塊大洋滿額發放?那是肯定不行的。

    別的不說,就說老大老二媳婦吧,今年她倆,幾乎就沒下地裏幹過活兒,這要是給她們和老三媳婦一樣多,每人發二十塊大洋,老三媳婦會怎麽想呀?再看看老二媳婦那德行,懶懶散散、吊而郞當的,成天眼裏沒有活兒,別說二十塊大洋,就是給她兩塊大洋,老海怪心裏都不割舍。

    說實在的,要是不考慮到老三媳婦,光是老大老二媳婦,老海怪今年,壓根兒就不打算給她們體己錢。估計老大老二媳婦,也不敢怎麽樣。

    問題是老三媳婦不好對付。何況開春後,人家又一直當壯勞力,成天在地裏幹活兒。幹起活兒來,又愛逞強,自個兒有了孩子,也不吱聲,硬是把孩子給累掉了。

    今年上了秋,老大媳婦坐月子,老三媳婦又留在家裏,給老大媳婦伺候月子,幾乎把家裏的活兒,全兜攬下來,也沒讓他操什麽心。

    憑心而論,老三媳婦幹起活兒來,從不會讓他操一點兒心。

    他現在顧忌的,是老三媳婦那張嘴,說起話來不饒人,時常會讓老海怪下不來台。今年要是不發體己錢,在老三媳婦這裏,怕是輕易不會蒙混過去的。

    北風吹來,地了場光。十月底,賣了最後一車餘糧,給家裏雇的短工們算了工錢,夜裏,等孩子們回屋睡覺去了,老海怪把櫃裏的錢匣子取出,把白花花的大洋倒進被窩,一枚一枚清點起來。

    反複清點了三遍之後,確信統共是二百四十一塊大洋,老海怪這才滿意地把大洋重新裝好,放回櫃裏,鎖好。

    今年雖說家裏雇了短工,可拋除給短工的工錢,總的收入,並不比去年少。老海怪心裏挺知足。

    隻是一想到,這些錢裏,還要拿出一些,給兒媳婦做體己錢,老海怪心裏又開始鬧騰了。

    到底給兒媳婦多少體己錢,才合適呢?發體己錢時,該怎麽給兒媳婦解釋,今年發的體己錢,不能像年初答應的一樣多,才能讓兒媳婦們信服呢?

    夜裏,老海怪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折騰到大半夜。

    臨睡前,別的事,他都還拿不定主意,隻有一件事,他拿定了主意,那就是:家裏的錢,不能老這麽在家裏放著,不如早點存到銀行裏,多少會生出些利息來。

    第二天一早,老海怪把褡褳找出,打開櫃門,取出錢匣子,從中取出二百三塊大洋,裝進褡褳裏。

    吃過早飯,老海怪讓老大套車,送他和老二到會上去。他要在那裏,乘滿電進城,把錢存進銀行。

    兒媳婦們得知公爹到銀行存錢去了,心裏也有了盼頭,以為年初公爹親口答應的體己錢,這一兩天也該兌現了。卻不知道這陣子,公爹為了她們的體己錢,心都快熬焦了。

    存了錢,從城裏回來時,老海怪的心情,就輕鬆了不少。至於兒媳婦們體己錢的事,他心裏也有了譜。

    老海怪覺得,既然家裏的整數錢,現在都已存進了銀行,眼下家裏,隻剩下十多塊大洋的零用錢,那麽,今年兒媳婦們的體己錢,也就隻能在這十多塊大洋上做文章了。

    關鍵是,如何把這體己錢,從過年時答應的二十多塊大洋,降為眼下的每人隻有一塊、或者幾塊大洋的理由,說得圓滿一些,讓兒媳婦們信服才好。

    從城裏回來的路上,老海怪一直在琢磨這事。

    等回到家裏,一大堆華麗動聽的說詞,就差不多就在老海怪的嘴邊成形了。

    到家時,太陽已經偏西。

    老大老三,各使一張犁,正在地裏秋耕。

    老三媳婦在灶前準備晚上的食材。見老海怪進來,說了句,“爹回來了。”

    說完,頭也不抬,繼續忙碌著。

    老海怪應了一聲,掀開門簾,進了裏屋。放下褡褳,脫鞋上炕,點上一袋煙,把一路上尋思出來的一大堆好聽的話,又在心裏捋了一遍。

    一袋煙抽過,磕淨了煙灰,把煙袋插進煙 荷包裏,用繩係好,老海怪才起身下炕,打開櫃鎖,把錢匣子拿出來,先把銀行的存單放好,又從留下的大洋裏,取出三枚,攥在手裏。

    等把錢匣子放回錢櫃裏,鎖好,老海怪轉身到了門口,掀開門簾,探出半個腦袋,問老三媳婦,“老三家的,老大老二媳婦呢,去哪兒啦?”

    “俺大嫂在屋裏哄孩子睡覺,俺二嫂正在屋裏歇著呢。”老三媳婦說道。

    “老二,倷媳婦又怎麽啦?”老海怪臉上露出不悅,問二瘸子。

    “她說身子不自在,在炕上躺著呢。”二瘸子紅著臉,坐在蒲團子上,一邊往灶裏添柴,一邊替媳婦開脫道。

    老海怪聽了,心裏挺不舒服。剛要抱怨幾句,轉念老二媳婦這陣子,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心想這會兒,要是說出抱怨她的話,這話要是傳到老二媳婦耳朵裏,讓她挑上理兒,過來吵鬧起來,人麵上,他是不占理的。

    這樣想著,老海怪隻好忍著氣,對老三媳婦說,“老三家的,你去招呼老大老二媳婦一聲,倷妯娌幾個,一塊兒到爹屋裏來一趟。”

    老三媳婦約摸,公爹今個兒,一準是要給她們發體己錢了。心裏一時高興起來,應了一聲,把兩手在圍裙上抹了兩下,先推門進了老大媳婦屋裏。見老大媳婦正側身躺在炕上,一手輕拍著繈褓,嘴裏輕哼著催眠曲,哄孩子睡覺。老三媳婦輕聲走過去,得意洋洋地附在老大媳婦耳邊,低聲說道,“大嫂,咱老公公叫咱上他屋裏去呢。”

    說完,轉身出去了,又到老二屋裏去了,見老二媳婦和衣躺在炕上,蓋著被子呼呼大睡,隻好上前推了推,輕聲喊道,“二嫂,二嫂!”

    待老二媳婦睜開眼,老三媳婦才低聲說,“咱老公公回來了,叫咱上他屋裏去呢。”

    “去幹什麽?”老二媳婦揉了揉眼睛,一臉惺忪,滿不在乎的問道,“睡會兒覺都不行嗎?”

    老三媳婦見二嫂說出憨話,笑了笑,說道,“估計是有什麽事吧?走,咱一塊兒上去看看吧。”

    老二媳婦懶洋洋地從炕上爬起來,跟在老三媳婦身後,一塊兒到了老海怪炕前。見大嫂已經坐在了春凳上,老二老三媳婦便挨著大嫂坐下。

    老海怪見三個媳婦到齊了,先不說話,隻是慢條斯理地解下煙袋,裝了一袋煙,點著後抽了兩口,兩眼緊盯著身前的炕席上,一字兒擺放的三塊大洋。

    又抽了一會兒煙,幹咳了一聲,也不看幾個兒媳婦一眼,一臉鄭重地開口說,“去年過年時,爹跟倷說過,等今年秋兒,賣了糧,不管收成好賴,每人都要發倷十塊大洋的體己錢。

    “昨兒個,咱家的秋糧賣完了。按說呢,今兒個,就該把十塊大洋的體己錢,發到倷手裏,”

    話說到這裏,老海怪嘎然止了聲,低著頭,像在尋思著什麽,抽過幾口煙,才又開口說話。

    不過這會兒,老海怪說話聲裏,就開始帶著哭腔,仿佛剛剛死了爹娘,歎氣道,“唉,這老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呀,誰料想,今年咱家,就出了大事,倷婆婆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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