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老三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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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付見三胖子嘴角冒沫,不停地向自己解釋,便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倷倆有事兒沒事兒,跟俺有甚關係?反正他們老於家人,怕是不信的。

    “你是不知道呢,你停妻另娶這事,沒過兩天,就傳到俺三家子來了。起初,於麗華還不信,過了兩天,她實在忍不住了,就一個人偷著跑到倷吳家溝去打聽,沒料想,竟是真的,倷吳家溝人,把什麽都告訴了於麗華。

    “那丫頭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回家後哭得要死要活的,直等把她爹媽都給鬧騰得病倒了,才收斂了一些。

    “聽說今年過了年,城裏日本人開的亞細亞紡織株式會社要招女工,她姑過年回來拜年時,就把她帶走了,眼麵前,聽說在日本人的工廠裏上班呢。”

    老付說到這裏,停了停,低聲說,“兄弟,你是不知道呢,你把老於家人的心,都給傷透了,你這會兒上他們家,不情等著去找收拾嗎?聽老哥的話,趁早回去吧,別找不自在了。”

    說完,老付甩了下鞭子,吆喝一聲“加!”趕車往地裏去了。

    這一驚,可把三胖子嚇得不輕。盡管這個冬季裏,他偶爾也會想到種種可能出現的不測,可是像眼下這種結局,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老三有些懵圈,腦瓜暈脹。他想哭,卻哭不出聲來;他想怒,想罵人,卻又不知這怒火,該向誰噴發出去。在村頭站了一會兒,覺得這事,要是不到老丈人家去說說清楚,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他想去問問老丈人,不是說好了嗎?等到來年開了春,就幫他們蓋幾間房子,再置辦幾畝地,讓他們兩口子支門過日子。現在春天到了,房子蓋在哪兒啦?地置辦在哪兒呀?他的媳婦,他們於家的閨女於麗華,這會兒又在哪兒呢?

    三胖子越想越來氣,腦門子上像著了火,覺得今天不到老丈人家去說道說道,怎麽能咽下這口氣?

    想到這裏,三胖子來了脾氣,不顧後果地往老丈人家那邊去了。

    來到老於家門前,三胖子也不呼叫,隻是攥起拳頭,狠勁兒地擂大門。

    過了一會兒,大舅嫂過來開門了,見是三胖子在這裏砸門,立時吊眉豎目,破口罵道,“哪兒來的王八羔子,敢這般砸俺家的門?”

    三胖子看見,這往常一見了自己,總要笑臉相迎的大舅嫂,今天見了他,卻像仇人相向,開口就罵,便知剛剛老付在村口說的,不是假話。心裏的怒氣,倏然消失殆盡,換出一副小心的樣子,低聲說,“大嫂……”

    不料“大嫂”兩個字剛剛出口,門裏的大嫂,就“叭”的一口吐沫,唾到了他臉上,跟著又是一陣瘋狗一樣的吼叫,“誰是你大嫂呀?小王八羔子,你以為俺老於家人好欺負,是不是?你就可以隨便五馬六混?

    “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你有什麽能耐?就敢背著俺家她姑,往家裏娶小?俺家他姑做錯什麽啦?就遭倷吳家人那般羞辱?倷老吳家人,是不是自個兒還覺得不糙呢?

    “你到咱眼麵前這十裏八村的,去打聽打聽,聽聽四周鄉鄰,都是怎麽講講倷吳家人的?都臭得頂風熏十裏了呀,歸起把俺家妹子哄去了,不但不好好待她,卻還要羞辱她!現如今,虧你還有臉上門來討沒趣,你趕緊給我滾,滾晚了,小心俺妯娌出來,拿棍棒削你!”

    三胖子本以為大舅嫂,隻是在氣頭說的氣話,便不十分在意,仍想拿好話跟大嫂好好解釋解釋。沒料想,話還沒說出口,大嫂反倒先急了眼,怒斥道,“你不走,是不是?我還不信了呢。”

    說完,轉身急忙忙往院子裏跑。跑到上院,見一群妯娌聞聲正從各自屋裏出來,大舅嫂長話短說,把三胖子在門口的事說了一遍。

    一群妯娌聽了,也都個個瞬即由淑女變成了母夜叉,義憤填膺。

    三舅嫂更是生猛,回屋從水缸裏舀來一大瓦盆涼水,端在手裏,和幾個妯娌一塊兒,來到街門處,見三胖子還磨磨嘰嘰地站在那裏,想跟幾個舅嫂勾通勾通。三舅嫂不由分說,一大瓦盆涼水潑了過去,老三立時成了落湯雞。

    其他幾個舅嫂,見老三還站在那裏拿手抹臉上的水,便一同上前,忽啦一下圍了過去。或者拿燒火棍,或者拿笤帚頭,或者拿雞毛撣,或者什麽也不用,幹脆伸手去撓,一塊兒朝老三身上打了過去。嚇得老三掉頭拔腿就跑。

    讓老三不能理解的是,平日裏見了他,都賢慧溫良的一群舅嫂們,如今怎麽一瞬間,就變成了母夜叉了?竟然對他下了這樣的黑手!

    一群舅嫂畢竟年齡不小了,到底比不上三胖子年輕力壯,隻幾十步跑下去,三胖子已把一群舅嫂們遠遠甩在了身後。

    覺得安全了,三胖子才放緩了腳步,還想去跟舅嫂們解釋解釋。隻是聽身後一群舅嫂們傳來的潑罵聲,盡管這會兒他心裏覺得委屈,卻也不敢回頭去爭辯了。

    正值初春,乍暖還寒,再壯實的身子骨,哪禁得住冷水澆下?三胖子身上剛剛讓三舅嫂潑了一身水,跑了一會兒,就覺得冰冷寒心,又不知該如何處置身上的濕衣服,隻好加快了步子,往吳家溝奔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三胖子一口氣兒跑到村口,覺著身子不再冰冷,反倒有些濕熱。這功夫,心裏已不再恐懼,取代的是難以形容的悲憤。

    老三心裏難過呀,覺得這會兒,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他心裏滿是仇恨,覺得身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仇人。他恨自己的父親,恨自己的兄長,恨那些舅嫂,甚至連年前那個剛娶進門的偏室,也讓他感到厭惡。

    路過梨樹園吳矬子家雜貨鋪時,三胖子冷丁想起,上回父親給他娶偏室時,那會兒他心裏也挺生氣,隻是當晚喝了三大碗酒,醉了,便覺解脫了,什麽傷心痛苦,憂憤仇恨,都在酒精中消溶得幹幹淨淨。

    三胖子一邊想,一邊身不由己地進了雜貨鋪。

    吳矬子已年近八十了,腿腳已經明顯不利索,還在經營他家祖傳的生意。

    見三胖子進門,吳矬子顫顫崴崴迎了過來,眯逢著渾濁的老眼,盯著三胖子看了一會兒,“是後街老三呀,有事嗎?”

    自打父親在吳矬子家沾上了大煙,最終要了父親的老命,老海怪就和吳矬子結下了梁子,此後便不讓家裏人再到吳矬子家的雜貨鋪去。

    眼下,見吳家老三來了,吳矬子就有些疑惑,以為三胖子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另有什麽圖謀。

    “有酒嗎?”三胖子問。

    “酒有的是。”吳矬子見問,隨口說道,“倷爹這回,怎麽想開了?家裏有什麽事呀?今天竟想起喝酒了。倷爹真不善,今兒個還能想起喝酒,趕明兒個,太陽該從西邊出來了吧。”

    吳矬子說完,自己先嘿嘿笑了兩聲。

    三胖子知道吳矬子誤解了他,開口說,“俺爹不喝,我喝!”

    吳矬聽罷,愣了片刻,感歎道,“我說嘛,倷爹都幾十年不登俺家門了,平日買東西,寧可多走十裏路,到會上,也不肯到俺家來呢。倷爹這個人,唉,誰知到底怎麽回事?就是看不開事兒呢。

    “你說,人這一輩子,圖個什麽呀?成天拚死拚活地累著,不就圖的這張嘴嗎?可倷爹卻不這麽想,他眼裏隻認得大洋,把錢當成命來看。

    “早年,倷爺爺活著時,就因為到俺家鋪子裏,抽了兩口大煙,看把倷爹氣的,在自個兒家裏修了間黑屋,硬是把倷爺爺活活折磨死了,至於嗎?”

    說著,吳矬子打開酒壇子的蓋,問三胖子,“你是打回去喝,還是在這兒喝?”

    “在這兒喝。”

    “賒賬?還是現錢?”

    “賒賬!”三胖子說。

    “喝多少?”吳矬子又問。

    “一斤!”

    “好酒量!”吳矬子誇讚道。

    說著,兩手微微顫抖,拿起一斤大提,從酒壇裏打出一提,倒進兩隻大碗裏。

    放下酒 提,把酒壇蓋好,打開賬簿,記下酒賬,讓老三過完目,摁了手印,才把賬簿合上。抬頭又問,“要不要點什麽好吃的就酒?”

    三胖子不待吳矬子話音落地,端起酒碗,一揚脖,憋著氣,一口幹了。放下酒碗,又端起另一隻碗,又揚脖喝下。

    放下酒碗,抬手把沾在嘴角的酒抹幹,覺肚裏這會兒像著了火,腦袋像似被烤暈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雜貨鋪,往家裏去了。

    三胖子原本沒什麽酒量,今天又是在氣頭上喝的空腹酒,明顯過量了,出了吳矬子的雜貨鋪,一經冷風撲麵,酒勁兒就湧到頭上,下 身開始不聽使喚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裏踉蹌過去,幾次腳板落地不穩,摔倒下去。回到家裏,濕衣服上又沾了不少泥草。

    老海怪一見三胖子這個德行,立時氣得火冒三丈,破口罵道,“驢進的樣兒,你長本事了!是不是?還沾上酒了,趕明兒個,還要抽上大煙,是不是?在哪兒弄的馬尿,把你灌成這樣?”

    酒壯慫人膽,平日一見父親發火,小腿肚子就抽筋的小兒子,有兩碗酒墊底,這會兒見了父親正衝著他發火,心裏甚至產生了某種複仇後的快意,直著眼睛,盯著老海怪看了一會兒,板著舌頭,搖搖晃晃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高興!我高興!好酒!好酒!”

    剛剛卸了車的大兒子,見父親正在衝著老三發火,怕老三又要挨打,趕緊上前架著老三回屋了。

    老海怪原本想抽老三一頓鞭子,卻又怕這一頓鞭子抽下,會把老兒子打跑了,不再回來。畢竟這個平日看上去乖順的老兒子,這兩年可沒少在他麵前鬧光景,鬧得他這會兒,是又氣又怕。

    看見老三讓老大給架回屋裏去了,老海怪仍不解氣,跺著腳,又朝老三屋裏罵了一會兒。

    倒不是擔心老三這樣酗酒,會傷了自己的身子,而是疑心老三私下裏,偷了他的錢去吃酒。

    罵了一會兒,不待別人勸說,老海怪自己先停了罵聲,回到上屋,看看並無別人跟進門來,才小心地打開了櫃門,拿出錢匣子,看看裏邊大洋,一枚也沒少,老海怪這才放下心來。

    不料心情剛剛好了一會兒,老海怪又疑心老三,會不會學他爺爺早年幹過的荒唐事?背著他,偷偷到吳矬子家的雜貨鋪去賒了賬?想到這一點,老海怪趕緊把錢匣子重新放好,鎖上櫃門,轉身出屋,把老大喊了過來,“老大,你過去問問,看咱家那個敗家子兒,在哪兒弄的酒喝?”

    老大得話,到老三屋裏去了。老海怪望著老大的背影,不停地哀歎道,“敗家呀,那驢進的!咱這個家,早晚得敗在他手裏!”

    老大到了老三屋裏,見老三躺在炕上,已經打出呼嚕,不忍心去叫醒他。看見老三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便小心地把老三的衣扣解開,幫著把老三的衣服脫下,扯過一條被子,蓋到老三身上。

    這功夫,老三停了呼嚕,老大趁機問,“兄弟,咱爹問你,是在哪兒弄的酒喝?”

    老三這會兒肚子裏像著了火,燒得他口幹舌燥,腦瓜迷糊,隱約聽見大哥問他,舌頭又倒起板來,咕嚕道,“好酒,好酒,再來一碗!”

    老大見老三這會兒,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實在問不出什麽像樣的話來,隻好出了屋子,回到爹屋裏,應付道,“那什麽,爹,老三醉了,說不清什麽,聽他嘟囔著,好像是別人,在外麵請他喝的。”

    老海怪聽說老三並不是在吳矬子那裏賒的賬,一塊心病,才算化解,板著臉囑咐老大說,“你是長子,爹老了,凡事力不從心了,咱家裏的事,往後你得幫爹多張羅著,不能什麽事都依著爹。我看咱家老三,將來就是咱家的心事,往後,你得幫爹多禁管著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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