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二迷糊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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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幾天,社員們看社長這麽下力幹活,心裏多少還有些感動,暫時放下攀比心,也跟著一塊兒幹。
過了幾天,看見那些偷奸使巧耍滑的人,仍那麽磨磨蹭蹭的出工不出力。原先跟社長一樣幹的社員,心裏就又不平衡了。跟著又冷下心來,也開始磨起洋工。
一些“措煙匠”,原本正在好好地幹活。見身邊有人停下手裏的活兒,開始抽煙,就湊了過去,問,“二哥,還有煙嗎?”
見人家掏出煙荷包,”措煙匠“就趕緊接過來,挖一袋煙,還回煙荷包,跟著又問,“有火嗎?”
吳家溝人,一般把這種人,稱作“措煙匠”。見了這種人,往往是一臉的不屑。見他還要火,就黑著臉,把火遞過去。
“措煙匠”接過火,把煙點著後,也不急著抽,而是小口小口地慢抽。一袋煙,總要抽上十分八分鍾,才咂吧著嘴,慢慢地把煙灰磕淨,把煙袋裝進兜裏,重新拿起家什,開始幹活兒。
剛幹了一會兒,看見另一邊又有人停下抽煙,“措煙匠”便又放下手裏的家什,蹭了過去,把剛才要煙要火的事,再重複一遍。
一上午,幾次蹭煙抽煙,時間就磨蹭過去了。
大驢子是獵戶,“措煙匠”們這套把戲,哪能逃過他的眼睛?
隻是逃不過,又能怎麽樣?就為了停下來抽袋煙,就把人家罵一通?那指定不行。
要是放手不管呢?也不行。由著那些磨洋工的人,天天這麽混下去,人心就散了。
一籌莫展,大驢子隻能借機發泄,三不動會為一點小事罵人。
大驢子原本就脾氣不好,說話大聲大氣的,這會兒更沒好聲了。早先說話,就愛瞪眼睛,這會兒眼睛瞪得更大了。
一時間,吳家溝人就不大敢跟大驢子說事了。
吳寶和及時發現了這一點。一天夜裏,趁大驢子到社裏查夜,堵住大驢子,上前說,“大叔,有些人,你犯不上跟他們發火,用一點兒別的辦法,就能治住他們。”
“什麽辦法?”大驢子問。
“大叔可以召開群眾大會呀!”吳寶和說,“眼下,話語權,在大叔你手裏,你覺得什麽時候合適,就可以召開群眾大會。在會上,你把那些人的那套把戲給戳穿了,他們還敢像眼下這樣嘚瑟嗎?”
“要是有些人不要臉,還不改,怎麽辦?”大驢子又問。
“好辦!”吳寶和說,“主動權在你手裏,你可以開群眾大會,批鬥他們呀!殺雞儆猴。”
“批鬥大會?怎麽個開法?”大驢子問。
“大叔可以抓住一個典型,必須是鐵證的,召開群眾大會,批鬥他。你事先找幾個思想進步的人,叫他們做好準備,開會時,讓他們到前麵批鬥。
“那樣,就會以點帶麵,提高社裏人的覺悟,滅了那些人氣焰。”吳寶和說。
“找人?”大驢子猶豫起來,問,“找誰呀?”
“不會太難的。”吳寶和說,“大叔現在手裏有權力,做這些事,不會太難。大叔要是實在覺得沒有合適的人,找我就行,我先替大叔出個頭兒。”
大驢子憮怵了多少天,也沒想出轍兒來。這會兒聽吳寶和點撥,心裏透了亮,好生感激。臉上卻不顯露出來。
頓了一會兒,說,“那就試試吧。不過,我就是覺得,鄉裏鄉親的,這麽一整,是不是有點那什麽啦?”
“嗨,大叔,”吳寶和見社長還在猶豫,緊著勸道,“有些人,你就不能太慣著。你給他們臉,他們卻不給你麵子。不整一下,他們哪裏知道我黨的厲害?”
吳寶和這話,說的得正對大驢子的心路,深沉了一會兒,說,“中,等我再細想想。”
大驢子開始在社裏尋摸出頭鳥了。支楞著耳朵,瞪起眼睛,不經意間四處掃瞄著,指望能促住一個點兒背的,在社裏開個鬥爭大會,狠狠批鬥一下,煞煞這股磨洋工的邪氣。
說來也奇怪了,平日看見那些幹活兒吊兒郎當的社員,大驢是滿眼憤悶。可如今真要揪出一個教訓一下,卻又一時難以下手。
不錯,有人在鋤地時,心不在焉,把莊稼連草一塊兒鋤了。可就為這事,你就能開批鬥會批鬥他嗎?指定不行。人非聖賢,誰還能不出點錯呀?
憑心而論,便是再好的莊稼把式,敢說這一輩子,就沒鋤下過莊稼苗?
有人幹活時,又停下手裏的活兒,開始抽煙啦,身邊也有”措煙匠“,跟著停下手裏的活兒,過去蹭煙。
為了這事,你就能開群眾大會批鬥他?指定不行。幹活時歇下來抽煙,是吳家溝莊稼人,多年養成的習慣。
就連過去給地主家扛活的長工,幹活時,也時常要歇下來抽煙的。早年,連地主都不管的這種習慣,如今你就想把它給廢了?你這不是比地主更歹毒啦?
每每大驢子見到這種場麵,雖心裏意難平,嘴上卻不便去說。隻好堵著氣,接著尋摸。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底在一天下半晌,捉住了一個點兒背的,二迷糊。這二迷糊是前街吳德生的二兒子。吳德生患支氣管炎,常年出氣兒不順,臉色臘黃,走路打擺子,地裏的活兒,自然幹不了。
土改時,家裏分了不少地。原先地少時,家裏的地,就種得不怎麽樣。冷丁一下子地多了,就有些招架不住。
幸虧那會兒,村裏成立互助組。吳德生就找大驢子求情,要加入他們的互助組。
吳德生為什麽要加入互助組?大夥心裏都明鏡似的。不過好在都是本家的,也不好說什麽。大驢子又是黨員,為人又仗義,也就吸收了。
吳德生心裏也有數。剛加入互助組,就領著兩個兒子,到大驢子家裏起誓,指著兩個兒子說,“兄弟,哥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家裏的事,全指望這兩個驢進的。
”入了互助組,我就把他倆交給你使喚了。你也不用顧及哥的臉麵,權 當牲口使著,不中意,該打該罵,不用慣著。”
吳德生那會兒說這種話,不是沒有提防的。他這兩個兒子,老大還行。這老二,就有些懶。
這孩子身子長得也挺壯實,打眼看上,也是個挺出挑的年輕人。可這孩子身上,卻有個毛病,天生犯困。好像自打出了娘胎,就沒睡過足覺,成天蔫頭耷腦的。在家裏一得空,就躺到炕上睡覺。
村裏人就給他起了個外號,二迷糊。
這個外號可把他害得不輕,二十好幾的人啦,至今還沒成家。
你想呀,誰家的丫頭,聽了這樣的外號,還敢嫁給他?
剛入互助組時,畢竟組裏的人不多,活兒就那些活兒,你不幹,別人就得多幹,大夥都彼此監督著。
二迷糊再懶,也分得清輕重,何況當初加入互助組時,父親曾有言在先。這樣一來,讓大夥裹挾著,二迷糊倒也幹得像樣。且把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高級社。
隻是近些天,情況有些反常。就是在大家幹活時,二迷糊總要請假去方便。
莊稼人幹活時,要想方便,也真方便,隻是找個偏僻背人的地方就行。
可近些天,二迷糊就有些反常了,他一去方便,就要一兩個小時才能回來。往往方便這一回,半天的時間,就混過去了。
一天上午,大夥正在鋤地,二迷糊又告假,說要去方便。
在高級社,無論你管理得有多狠,去方便這種假,你是不能拒絕的。
二迷糊告了假,扔下鋤頭,轉身去了。
大驢子低頭幹活兒,眼睛卻沒閑著,拿眼角跟蹤著二迷糊行走的方向。
大約過了兩袋煙的功夫,仍不見二迷糊回來,大驢子停下手裏的活兒,提著鋤把,往二迷糊剛才去的地方走。
剛走到溝邊,就聽見溝下傳出鼾聲。
大驢子心裏生氣了,跳下溝去,走到二迷糊身邊,朝二迷糊的腚上踢了一腳,喝道,“起來!”
二迷糊這會兒剛入佳境,遭人一腳,猛然驚醒。又聽有人在身邊喝斥,覺得跟在家時遭父母喝斥時一樣,竟耍起嬌來,奶聲奶氣道,“幹什麽呀?還沒睡好呢。”
大驢子讓這嬌聲,氣得笑了起來,跟著又踹了兩腳,大聲喝斥道,“起來!你個驢進的。天天一到地裏你就要方便,一方便就是小半天,歸起你是偷著睡覺呢!”
二迷糊這會兒真的醒了,聽說話聲不像自己的父母。睜眼看時,見社長大驢子在罵他,驚得一軲碌爬了起來,迷瞪著眼睛,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驢子帶二迷糊幾年了,知道這孩子雖懶,卻沒有什麽歪心眼兒。平日幹活兒手頭兒慢,卻也不至於耍滑到這地步,便猜測是背地裏有人撮乎了。
眼見二迷糊這會兒手腳局促,大驢跟著斥問,“告訴大叔,誰教你這麽幹的?”
“沒有,”二迷糊這會兒真的清醒了,知道這話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口咬定,“我犯困了,想過來睡一會兒。”
見二迷糊不肯實說,大驢子嚇唬他,“不說,是吧?行,算你小子義氣。不過你可別後悔。今兒個中午,開大會,批鬥你。另外,你的工分也得降下來,不能再掙十分啦,降到八分。”
這可是大事。在社裏,年輕的壯勞力,不能掙十分,那可是件丟人的事。一般都是半拉子,或都老弱病殘,婦女,一個工 值,才掙八分。
二迷糊這會兒也不迷糊了,紅著眼睛哀求道,“大叔,我要是真說了,你還批鬥我嗎?還降我工分嗎?”
“隻要你跟我說實話,往後不再偷懶耍滑,就不批鬥你,也不隆工分。”
“那行,”二迷糊到底說了實話,“是五臘八跟我說,如今入社了,幹好幹賴一個樣,個人精神個人使,不能把自個兒累壞了。累壞了身子沒人管。得多長個心眼兒。
“我尋思,平日我也不抽煙,不能像別人那樣,借口抽煙,偷個懶,耍點滑兒。我就一個人偷著跑出來睡點覺。”
大驢子聽過,覺著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心裏來了氣,問道,“那五臘八,真的這麽跟你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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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著五臘八的麵兒,你敢不敢跟他對質?”
二迷糊猶豫了一下,見大驢子怒瞪著眼睛盯著他,囁嚅道,“敢!”
“行,你先回去吧。往後再敢偷懶耍滑,看我怎麽收拾你。”
說完,領著二迷糊一塊回去了。
中午收工,大驢子宣布,中午吃過晌,全體社員開會,任何人不得缺席。
宣布完,讓其他社員先回去,把五臘八和二迷糊留下。
那五臘八原本是狼心兔子膽,背地裏使點小把戲,還行,真到了要緊兒的時候,哪禁得住大驢子一通訓斥?隻三兩句震乎,就全招了。
見五臘八自己招了,大驢子挺得意,當即宣布,中午召開鬥爭大會,批鬥他。讓他中午在鬥爭大會上,作深刻檢查。
五臘八哪懂什麽深刻檢查?心裏憮怵著回到家裏,飯也吃不下。好歹挨到中午開會的時間,聽社裏的鍾聲敲響,垂頭喪氣地往社管會走去。
晌午收工後,接受大驢子的安排,民兵隊長吳寶和找來兩個民兵,把該做的事項,事先交代給兩個民兵。
兩個民兵見五臘八來了,就走了過去,把待會兒要發生的事,跟五臘八做了交代。
五臘八聽過,當時兩腿就醉了。不過腦子還算清醒,看見吳寶和在身邊,急著問,“寶和,你有文化,教教老叔。傍晌,社長跟我說,要我在大會上做深刻檢討,你說,老叔該怎麽檢討?”
吳寶和見五臘八到了這會兒,還看不清事理,一聲一聲地寶和、老叔叫著,好像他們之間,過往怎麽親近過似的。便抹下臉來,冷言道,“別叫我寶和,叫我吳寶和同誌;也別再提什麽老叔不老叔的。
“你教唆二迷糊偷懶耍滑兒,是在破壞社會主義農業合作化運動,破壞社會主義建設,是極其反動的。
“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你自己最清楚了,還用別人再提醒你?你就把你心裏最反動的思想說出來,接受廣大人民群眾的批判吧。”
說完,轉身離開。
吳臘八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犯的,還真不是什麽輕滋溜兒的錯誤,挺嚴重。一 當認識到了一點,頭就耷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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