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老大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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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肇風的行李也簡單,一個鋪蓋卷,估計也就一被一褥,一個帆布旅行袋,一個網兜,裏麵裝著臉盆和牙具。
老三接過旅行袋,著實吃驚不小。這個看似不大的旅行袋,足足有三四十斤,也不知裏麵裝著什麽。
把行李裝上車,幾個人坐到車上,老趙就趕車往回走。
李肇風話不多。坐到車上,也不說話,兩眼直勾勾望向遠處的田野,好像平生頭一次見過,看個沒完。
老三對右派的事挺好奇,本想跟李肇風聊聊。不料這李肇風嘴冷,坐到車上,一句話也沒有,幾個人就覺著別扭。
走了一會兒,老三到底沉不住氣,開口問道,“老李,你以前是幹什麽的?”
李肇風見老三問他,這才轉過頭來,看了老三一會兒。見老三問他這話時,不像帶有什麽惡意,才開口說,“研究員。”
老三從沒聽說過這麽個身份,挺好奇,跟著又問,“研究什麽?”
“畜牧業。”李肇風應聲道。
“那你以前,是哪個單位的?”老三又問。
“市畜牧研究所。”李肇風說。
老三知道,這李肇風剛剛受過刺激,心情指 定不好。眼下看他說話惜字如金,也就不怪他。隻是心裏對右派的事兒,挺感興趣,才又跟他搭話,“這麽說,你這工作,和我們農村,還是挺對路的?”
“是的,挺對路,”李肇風說,“我以前,一年當中,總要往鄉下跑大半年。”
眼見李肇風的話多了,老三趁機問道,“聽說你們城裏,前陣子反右,鬧得挺凶。怎麽回事呀?”
見老三問了這話,李肇風覺著,心又被刺疼了一下,臉色沉重起來,板著臉,悶了一會兒,說,“嗨,就那麽回事吧。”
老三體會不到李肇風這會兒心裏的疼,覺著李肇風悶在心裏的東西,一準兒十分有趣,叮著問,“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眼見老三緊著問,再看老三也不像那種奸邪之徒,反正這事也沒有什麽神秘的,李肇風就不太在乎,開口說,“那什麽,起初,就是上邊鼓動你提意見。
“等你把意見提出來了,人家就說你對黨不滿,就說你是右派,跟著就把你發送下來。”
老三覺著,這事兒真的挺有趣兒,跟著又問,“那會兒,你都提了什麽意見?”
“我?”李肇風看了老三一眼,搖搖頭說,“我什麽也沒提,沒說話。”
“什麽也沒說?”老三覺著李肇風不夠誠實,反問道,“你什麽也沒說,那怎麽會把你定成右派?”
“我是大夥評選出來的。”李肇風不屑地看了老三一眼,說道。
“怎麽?這右派,還能評選出來?”
“怎麽不能?”李肇風說,“按照上邊的指示,每個單位,要揪出百分之五的右派,當時,我們研究所一共有四十人,要揪出兩個右派。
“那會兒,有一個名額,已經定下來了,是我們所裏的老鄭。
“這人太直,上邊讓大夥提意見,他就給所長提了意見。說所長太官僚,給所裏訂了一大堆規章製度,都是用來管所裏群眾的。他自個兒,卻從不按照規章製度辦,成天借口外出開會,三天兩頭不上班,待在家裏幹私事。
“這樣,反右一開始,領導第一個就想到了他,給他打成右派。然後呢,所裏就差一個名額了。
“這個名額,讓誰來當呢?領導也有些犯難,召集大夥在一塊兒,開會討論。誰都知道,這右派不是什麽好事,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結果。
“眼看天黑了,過了下班的時間。那天也該然,我鬧肚子,實在憋不住了,就上了趟廁所。等我回來時,領導就跟我說,經大夥舉手表決,一直推舉我為右派。這不,我就下放了。”
聽到這裏,老三覺著好笑,卻笑不聲來,悶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們那位姓鄭的同事,被下放到哪兒啦?”
“他呀,不用下放啦。”李肇風歎了聲氣,說。
“為什麽呢?”老三問。
“他升了。”
“升啦?”
“升了,到天國享福去啦。你說,這不是升了嗎?”
老三聽過,心裏一陣發冷,又悶了一會兒,才歎氣道,“想不開呀,挺過一段時間,等這股風兒過去了,說不定就沒事啦,怎麽能走那條道兒呢?”
“想不開?”李肇風也歎氣,“不容易想開呀!兄弟,工作沒了,老婆離了,妻離子散,能想得開嗎?”
聽李肇風說出這話,老三心裏也跟著發酸,停了一會兒,又問,“那你的情況,指定比他好些吧?”
“好些?往哪好呀?”李肇風搖著頭說,“這年頭,但凡被打成了右派,結局大致差不多吧。”
“這麽說,你,也離啦?”
“不離?又能怎麽樣?”李肇風話剛出口,嗓子有些發緊。
停了一會兒,眨巴了幾下眼睛,待眼淚止住了,才說,“不離,老婆孩子就得跟你遭殃。你自個兒倒了黴,倒也罷了,還要拖累人家老婆孩子,對得起人家嗎?”說完,車上的人就再不說話。
天將晌,車到了家門口。老三幫忙把行李拿進屋裏。李肇風朝屋裏四下看了看,坐到炕沿,便不再說話。
初次接觸,不交底兒,老三也沒什麽好說的,指了指西廂房,說,“我就住在西廂房,老趙他住在前麵的門房,咱們以後就是鄰居啦,往後沒事,常來串門兒。”
李肇風聽了,漠然點了點頭,也不吱聲。
老三又說,“我剛才進屋,看你灶上家什還不齊,我去找社長說說,想辦法置辦些。”說完,抬腳出去了。
中午,大驢子收工回來,到了社管會。看見老三,問,“三哥,那右派接回來啦?”
“接回來了。”老三說,“我直接把他送家裏去了。”
“怎麽樣?這個人。”大驢子問。
“大麵兒上看,還中。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老三說,“就是那什麽,我剛剛送他進家時,看他家還沒辦 置什麽家什,沒辦法做飯......”
“媽呀,我把這事給忘了。”經老三提醒,大驢子冷丁想起,這事讓他給忘 了。跟著說,“不行,我得趕緊去找會計,到供銷社把這些家什給買了。
“另外,三哥,你去倉庫看看老六走沒走?沒走,你讓老六把春天買的那壇豆油給右派送去。春天那會兒,給拖拉機站的人做飯買的油,還沒吃了呢。”
老三得話,起身往倉庫去。庫管員吳老六正要鎖門回家,聽老三說了,便找出油壇子,裏麵隻剩半壇子油了。抱起來,跟著老三,一塊兒往吳家大院去了。
進了屋,老三把來意說了,吳老六把油壇子放到灶台。
李肇風聽了,表情漠然地說了聲,“謝謝。”就不再說話。
老三和吳老六正要轉身回去,大驢子和會計到了,手裏提著灶上用的家什。
兩個人進屋,把家什放到灶台上。
老三指著大驢子,告訴李肇風,“這是咱們社長。”又指了指會計,說,“這是咱們社裏的會計。”
李肇風聽了,漠然地衝二人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並不說話。
大驢子在來的路上,合計著見到右派後,要說幾句官樣的話,諸如要他夾起尾巴做人,虛心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重新做人之類的。
等進了屋,見這右派,雖說眼下還戴著右派的帽子,可身上的氣場還在。大驢子便先落了威,把路上想好的話都忘了。望著李肇風看了一會兒,開口問,“中午逮了嗎?”
“還沒呢。”李肇風說。
大驢子轉頭跟老三說,“三哥,天兒不早了,今兒晌午,就讓他在你那兒湊合一頓吧。下午,我安排老趙趕車,到倉庫把口糧拉來。另外,小鐵蛋的菜園子,春天我讓三孬子種的,他今年種了土豆。
“眼下土豆摳完了,地閑在那兒,等著立秋後種蘿卜白菜呢。等我去跟三孬子說一聲,讓他別種了,那菜園子,讓老李先種吧。小鐵蛋回來,再想辦法。”
說著,側過身,跟李肇風說,“眼下,你要吃什麽菜,就跟鄰居說聲,大夥有什麽,你就淘弄點先將就著吧。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鄰鄰居居不會在意的。”
說完,大驢子望著老三,問,“你看這樣中不中?三哥。”
“中!”老三應聲道。
“那什麽,”大驢子看了看李肇風,又說,“眼下有兩個活兒,你自個兒挑。一個是跟著社員一塊兒下地。
“另一個呢,是挑大糞。老四前陣子跟我說,村裏的大糞,他一個人挑不過來,眼看要到雨季了,茅廁積水,他一準挑不過來。
“我看這樣吧,你要是覺著行,就和老四一塊兒挑大糞。老四挑前街的,前街人多,你挑後街的。你自個兒看吧。”
李肇風聽過,低頭思量起來。
憑心而論,這兩樣活兒,他這輩子,連做夢都沒想過。可眼下形勢逼人,由不得他猶豫。
想想成天跟著一群社員下地勞動,受約束不說,話來話去,少不得會惹出些事端。眼下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樣想來,就不如一個人挑糞來得自在。
李肇風想了一會,抬頭看著大驢子,說,“我挑糞吧。”
“中!”大驢子說,“我讓人給你準備一擔大糞桶,從明兒個起,你就挑大糞吧。”
李肇風的工作,就此解決了。
對李肇風來說,挑大糞這活兒,真的是再適合不過了。
右派嘛,成份不好,要是平日和社員們一塊兒幹活,少不得遭人嫌棄,弄得自己心情不爽快。如今挑大糞,一身臭氣,人人見了都躲著走,既避免了口舌之禍,又能求得個心裏平和。
早先從沒幹過苦力,冷丁挑起大糞,前兩天,李肇風著實吃了不少苦頭兒。
一擔大糞壓在肩上,扁擔下的皮肉,都像要撕裂了,痛得他不敢站直了身子,隻好駝著背,不斷更換受力的部位。
吳家溝人見他那遭罪的樣兒,忍不住在背後笑著指指點點。
夜裏疼得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地不自在。直等過了些日子,肩上磨出老繭,才漸漸有力氣挺直身子,挑起糞桶,也有模有樣了。
每天把大糞挑到社裏的牲口圈前。那裏堆放著牲口糞,再把大糞倒到牲口糞上,一層層堆起,經過發酵,是農村上好的肥料。
大糞也不是白挑來的,挑一擔大糞,都要給主人家一張小紙票,秋後換算成工分,參加分紅的。
這樣,吳家溝人就不願挑糞的人,把大糞桶裝得太滿。裝得太滿,就意味著他們家得到的工分少了。再說,糞桶裝得太滿,走路時少不得會灑淺一些,弄到身上。
李肇風是有悟性的,很快領悟到了這一點。以後每天,隻把糞桶裝到上半桶,這樣,挑起來既輕便,又能讓吳家溝人滿意。
李肇風到村裏時間不長,人緣就慢慢好了,很少有人把他當成另類看。
上了秋,社裏的騾子病了。
這騾子得了一種怪病,像哮喘病人,喘氣不暢,呼吸時,嗓子裏還發出一種怪聲。也不吃東西了,成天佝僂著腰,眼看一天瘦似一天。
社裏請過幾個獸醫,都沒看出什麽毛病。
一天上午,鄉裏獸醫站的獸醫來了。圍著騾子轉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麽毛病。最後,獸醫從藥箱裏拿出體溫計,要給騾子測量體溫。
獸醫拿著體溫計,看了看身邊的飼養員老大,問,“你是飼養員?”
“是。”老大說。
“這騾子跟你熟,來,你把體溫計插進肛門裏。”獸醫說。
老大接過體溫計,走到騾子的身後,就要把體溫計往騾子的肛門裏插。
正在不遠處糞堆上倒大糞的李肇風,已經往這邊觀察了挺長時間,見老大拿著體溫計,要往騾子的肛門裏插,及時喊了一聲,“別插!”
這一聲喊叫,把一圈人嚇了一跳。
獸醫扭頭往糞堆上望了望,問身邊的人,“他是幹什麽的?”
“挑大糞的,右派。”庫管員老六在一邊說。
獸醫聽了,一臉的不屑,開口訓斥道,“你一個右派,不好好勞動改造,亂說什麽?挑你的大糞去!”
轉頭對老大說,“插!”
老大不知深淺,掀起騾子尾巴,把體溫計的一端插進了騾子的肛門。
那騾子雖病得不輕,受了刺激,就露出野性,猛抬後腿,撂起趵子,兩隻帶掌的蹄子,不偏不歪,正好踹到老大的胸口。
老大被踹得往後趔趄了十來步,跌坐到地上,兩手捂著胸口,呲牙咧嘴地說不出話來,眼淚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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