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六豁牙挨揍

字數:7926   加入書籤

A+A-


    中午收工,到大食堂吃過飯,社員回家歇息。

    三寡婦回家,從櫃底找出一匹白布,抱在懷裏,著急巴拉往六豁牙家走。

    剛進院裏,三寡婦就扯著哭喪的腔調,呼天搶地,高一聲,低一聲,哭喊起來,“我的好妹子呀!你怎麽走得這樣急呀?老天爺呀!你怎麽這麽不開眼呀?多好的一個人,你就這麽著急把她收走啦......”

    六豁牙兩口子剛在大食堂吃過飯,回到家裏,正要躺到炕上歇息。聽見有人在院子裏哭喪,嚇了一跳。

    六豁牙媳婦從屋子裏跑出,剛開門,差點和三寡婦撞了個滿懷。

    三寡婦看見六豁牙媳婦,故意裝著驚訝,倒退了一步,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三寡婦!你這是要幹什麽?”六豁牙媳婦怒瞪著兩眼,嗬斥道。

    那六豁牙媳婦長得五大三粗,和六豁牙成親後,一直是馴夫的好手。平日對男人,要打就打,想罵就罵,一點都不顧忌。

    六豁牙在家裏,常年要賠著笑臉,才能勉強免去一些打罵。

    在外麵,六豁牙媳婦也是粗聲大氣,不怵村裏的爺兒們。

    三寡婦驚瞪著眼睛,看了六豁牙老婆一會兒,咂巴了幾下嘴,又故意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覺出痛,才裝出不明就裏的樣子,故意問道,“兄弟媳婦,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呀?”

    見三寡婦這樣問,六豁牙老婆氣不打一處來,也瞪著鬥雞眼,狠聲問道,“我倒想問問,你這鬧的是哪一出?”

    “哎喲喲唉,老六家的,你看看,是這麽回事呀!今兒個一大早,倷家老六就找俺家的,說要往俺家的要白布。

    “我一聽這事,心裏就咯噔一下,知道倷家一準兒是出了事。不的,平白無故,要白布幹什麽呀?我尋思著,咱姐妹平日軋乎得挺好,你出了事,我哪能不管?

    “正好俺家那死鬼走的時候,我割的白布還沒用了,這不,我就把白布拿來啦。

    “誰知剛才看你好好的,差點兒沒把我嚇死呢,你說這作不作?”

    六豁牙老婆聽了這話,轉頭問六豁牙,“你這喪門星,閑著沒事,吃飽了撐的。沒事,你往人家要白布幹什麽?”

    六豁牙心裏明鏡似的,知道這三寡婦,一準是摸清了他在隊委會上,推舉李肇風當白旗的事。隻是這會兒他有嘴說不清,聽老婆訓斥他,隻好嘟囔道,“不是白布,是白旗......”

    不等六豁牙把話說明白,三寡婦搶著打斷六豁牙,望著六豁牙老婆說,“聽見了吧?大妹子,是倷家的要白布吧?”

    六豁牙正要解釋,那娘兒們哪裏還容他張嘴?掄起胳膊,一個大耳摑搧了過去,打得六豁牙耳眼裏嗡嗡直響。

    那娘兒們跟著哈腰操起燒火棍,不管好歹,朝六豁牙頭上掄了過去。

    六豁牙自知不是對手,拔腿就跑。那娘兒們緊跟在後麵,一路打將出去,直追到大驢子家門口。

    眼見男人鑽進隊長家裏,那娘兒們這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嘴裏不停地罵著。

    村裏人見了,也跟在後麵,一路跑到大驢子家門口,圍著六豁牙老婆,笑著指指點點。

    大驢子見六豁牙滿頭是包,不待他張嘴,已猜出了大概,安慰了幾句,到了街上,把圍觀的人支開了事。

    中午開批鬥會的事,就此打住,不再提起。

    吳家溝拔白旗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村民也見識了三寡婦的手段,以後真就沒有誰,再敢打李肇風的主意。

    穀雨已過,布穀催播。這一春,讓工作組攪得,社員成天都去深翻地了,眼下也隻翻了不到兩畝,照這樣下去,還得幾十年,才能把村子裏的土地全部翻完。

    大驢子上火,發了狠,開始加班“躍進”。往常社員在大食堂吃了午飯,總要回家歇息歇息。眼下,大驢子不準了,要社員吃完飯,馬上接著幹。

    早晨也起得早,不待天亮,四更天,大驢子就敲鍾,把村民喊醒,下地幹活兒,深翻地。

    晚上吃過飯,也不準回家歇息,要到地裏幹到半夜才行。

    時間不夠用呀。

    甚至說,大驢子都想發明一種古代傳說中的定時針,把太陽固在天上,不再落下。

    據說這種法寶,兩千年前,秦始皇修長城時,就曾用過。隻是後來失傳了,大驢子自然也沒能找到這種寶典。

    社員累得不行,有時正幹著活兒,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會兒,如果你看見有人在地裏拄著鍁把,站著不動,不用說,那人一定是在站著睡覺;如果你看見有人低頭坐在地上,不用說,那人準是坐著睡著了;如果你看見有人走路時,像醉酒,搖搖晃晃,不用說,那人是在走著睡覺......

    社員不滿,又不敢反對,隻是變著法兒問,“中午不歇一會兒,行嗎?”

    “怎麽就不行啦?”大驢子黑著臉,反駁道,“小鼻子在時,你給自個兒幹活,就沒有帶晌的時候?眼下是什麽時候?是大 躍 進!這叫躍 進!懂不懂?”果然,吳家溝人就不敢再反對“躍 進”了。

    不過,吳家溝人會磨洋工。心裏不順時,他們嘴上不說,身子卻給你顏色看。

    這磨洋工,是個老大難的問題,大驢子一點辦法也沒有。每天隻能眼睜睜看著一些社員,懶懶散散地在地裏磨蹭。

    立夏馬上要到了,吳家溝還沒開始播種。大驢子沉不住氣,找到了工作組,沒好氣地說,“再不下種,今年真就交代了!”

    工作組的年輕人,壓根就沒種過地。見生產隊長一臉怒氣找來,也不敢再擰著,隻好應允了。

    這樣,吳家溝人在立夏前兩天,停下深翻地運動,開始播種。

    哪料一壟還沒播種完,工作組又發現了新問題,馬上提出了批評,“密植!密植!上級三令五審,要密植!你們怎麽就是不聽呢?難怪人家別的地方,都畝產萬斤糧啦,你們吳家溝,才畝產幾百斤。”

    大驢子又是一臉懵瞪,望著年輕人,看了一會兒,說,“早年,小鼻子在時,我們種玉米,間距是二尺;後來,合作社時,上級要我們合理密植,就改成了一尺半;今年,聽了你們的,我們已經改成一尺的間距,這已經夠密啦。”

    工作組的年輕人,冷峻地看著大驢子,極度不悅地說,“早先,你是在殖民地種地,如今,你是為社會主義種地,當然不一樣啦。種子也是有靈性的,它在殖民地不長,在新社會就不一樣啦。

    “可是,你呐,腦子裏還裝著封建思想,哪裏能跟得上新形勢?聽說過沒有?我們的口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你們應當這樣種......”

    說著,年輕人抓過一把種子,密密地撒到壟溝裏。

    一點辦法沒有,吳家溝人隻好照著做了。

    麻煩還沒完,地隻種了一半,玉米種就快沒了。

    大驢子隻好到鄰近村子去淘弄種子。走了幾個生產隊,隊長也都在那裏叫哭連天,說他們也沒種子啦,正想往吳家溝借呢。

    回到村裏,大驢子向工作組匯報了情況。工作組的年輕人,翻動了一會兒眼珠子,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隻得讓大驢子自己去想辦法。

    實在沒辦法,最後,大驢子隻好用剩下的種子,讓撚種的人,按照二尺的間距,一墩隻垵一顆種子,好歹把剩下的地種上。

    春播結束,大 躍 進 工作組撤離了吳家溝,吳家溝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兒。

    入夏,地溫升高。今年下種的時間,又比往年晚了將近一個月,草和莊稼一塊兒長出,大驢子每天中午,帶領吳家溝的社員“躍 進”,在地裏鋤草。

    這樣一直忙到夏末,雨季到了,才停歇下來。

    這大半年,可把吳家溝人累壞了。

    雨季持續了一個月,到立秋後第三天,雲彩離了縫,一縷陽光照進吳家溝。

    早晨起來,大驢子扛起鋤頭,一個人到地裏察看莊稼的長勢。

    他先到了春季深翻的那幾畝地,看見那上麵密植的苞米,這會兒剛剛離開地麵,筷子粗細,像得了黃疸病人的臉,黃皮臘瘦的,不待風吹,已有倒伏。

    大驢子看了個心尖冰冷,歎了口氣,往別的地去了。

    其它密植的莊稼,比深翻地的要好一些,密密麻麻的苞米,一株挨著一株,比筷子稍粗一點點,長得有一人來高。正常播種的苞米,這會兒都幹 英了,這裏的苞米,還沒有拿棒的意思。

    顆粒無收,已成定局。大驢子眼淚就流了下來。

    好在春天缺種子時,胡亂播下的那些地,原本株距寬,再加上是一墩一粒的點種,苗不齊,卻透風,這會兒長勢挺好,苞米拿的棒子,都不小。

    大驢子心裏,這才稍稍得到些安慰,拿手 背 擦掉眼淚,轉身回去了。

    剛回到村口,八大嘴跑來報喜,說春天,他們實際上已經煉出鐵了,隻是那些鐵,當時都悶在坩鍋裏,沒流出來罷了。

    說完,領著大驢子,到村邊高爐那裏視察。

    高爐的四周已種上莊稼,莊稼起身後,遮住了原先的高爐。

    八大嘴撥開莊稼,領著大驢子尋找高爐。

    經過雨季大雨衝刷,高爐已完全坍塌,一堆爛泥,向四周攤開,隻在坩鍋的位置,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矗在那裏。

    “在那兒!”八大嘴指著說,“下一步,咱要是能想辦法,讓鐵水流出來,那就成了。”

    大驢子兩眼直勾勾,盯著那塊黑乎乎的東西,看了一會兒,怎麽看,也看不出那是鐵。

    大驢子這會兒心情不好,對什麽大煉鋼鐵、深翻地、密植,就有了不好的念頭。聽八大嘴這樣說,哼了一聲,說,“以後再說吧。”

    轉身回去了。

    開鐮前,公社天天來電話,催報吳家溝估 產的情況。

    大驢子這些天心裏不爽,收工後也不到隊委會了。老三隻好參照上邊電話裏的口風,上報了個畝產六千斤。

    剛一報完,就挨上邊訓了一通,說太少了。

    第二天,老三壯著膽子,上報了八千斤。上級聽了,也老大不爽。一天傍晚,大驢子到隊委會來,老三把上報畝產的事告訴了他。大驢子聽過,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去他媽的。”

    白露過後,開鐮收山。這是鄉下人的大活兒,老話說,三春不 抵 一秋忙。

    不過,吳家溝今年,就不用那麽忙了。

    一千多畝地的苞米,大半是按照上級指示,密植的,棵棵都長得筷子粗細,不見一個棒子。現如今,經秋風一吹,全部倒伏,隻消割下捆好,留作牲口飼料便好。

    剩餘的幾百畝地,春播時又缺種,是大間距單顆垵的種,缺了不少苗,收成也不如往年,幾天時間就割完了。

    秋風漸起,各種莊稼陸續上場。

    苞米剛脫完粒,上邊就像貓聞著了腥味,一天一個電話,不停地催著上交公糧。

    場院上堆著剛脫粒的苞米,打眼估算一下,頂多也就二十多萬斤的樣子。吳家溝統共五百多人,一個人的口糧,就按四百斤算,再加上牲口飼料,這些糧食,也就剛剛夠用。

    可是上邊催交公糧,又不能不交。

    大驢子為難了。

    電話連催了多天後,大驢子一咬牙,說,“交一半吧。”

    “ 要是交一半,來年大夥的口糧,就不夠啦,到時候,大夥沒飯吃,怎麽辦?”老三提醒。

    “嗨,到時候再想辦法吧。”大驢子說,“不交,這天天像催命鬼似的,鬧得人睡不著覺。”

    按照大驢子的吩咐,把場院上的糧食,拉走了一半,交了公糧。剩餘的,當作吳家人的全年口糧和牲口飼料。

    得知吳家溝今年隻交了十萬斤的公糧,上邊又打電話來了。這回口氣變得嚴厲起來,斥問吳家溝怎麽搞得?隻交了十萬斤公糧!

    老三接了電話,耐心解釋說,“這是吳家溝今年最大的努力啦,隊裏隻給每人留下半年的口糧,下半年的口糧,還沒著落呢。”

    “放你娘的狗屁!”電話那頭罵開了,“剛上秋時,你們明明上報了每畝八千斤的估產報告,你們吳家溝統共有幾千畝地,應該產幾百萬斤的糧食才是,怎麽就交這點公糧呢?

    ”黨性呢?階級覺悟呢?怎麽一到了支援國家建設的當口,你們就成了縮頭的烏龜......”

    老三早年當村長、書記時,聽上級罵他,好歹還能忍著。

    後來,就是因為不能忍受這種辱罵,他才消極下來,對村裏的事,不再上心,這才讓上邊給撤換了。

    如今老三隻有個無實權的官職,圖的就是個清閑自在。這會兒又在電話裏聽人罵他,就有些忍不住氣了。

    漲著臉,憋著氣,忍了一會,不待電話裏的人說完,老三打斷了電話那頭的話,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說道,“你聽好了!你他媽的再敢罵我,我就對你不客氣啦!”

    說完,摔了電話。

    喜歡溝裏人家0小說網更新速度全網最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