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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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這事兒盡快,但畢竟是深夜,宮門已經落了鎖,整個紫禁城寂靜得仿佛能聽見落花的聲音。

    直到天明窗亮,春日的暖陽折入長春宮的正殿。

    琅嬅端坐上首,身邊坐著曦月,即使麵色平靜,也能看出漩渦一樣的焦急。

    此時朝陽初升沒多久,正是紫禁城各處灑掃采買開始動作的時辰。

    沒過一會兒,就看見惢心身後跟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

    他一身灰布粗麻衣裳,身上還沾染著宮外清爽的蔬菜氣息,還有一絲清風的味道。

    琅嬅隔著屏風,看他行禮下拜,卻不見他說話。

    “怎的不說話。”

    琅嬅有些疑惑,惢心跟著福了福,聲音溫潤,也有些可惜的意思:

    “回娘娘,這位醫者生來不能說話。”

    琅嬅眼裏閃過一絲遺憾和悲憫,但同時也更欽佩。

    不能說話的人,行於世間多少會有些麻煩,更不用說還有些德行有虧的人。

    這些人慣會見風使舵,欺軟怕硬,遇上身體有殘缺的人,好像做了皇帝一樣,對人頤指氣使,眼高於頂,甚至欺淩。

    “起來吧,不知您怎麽稱呼。”

    琅嬅雖然焦急,但也態度溫和有禮,屏風後麵的人稍稍透過層層的紗,看了一眼琅嬅的衣角,惢心則繼續跟話:

    “他姓薑,娘娘可喚他為薑大夫。”

    琅嬅了然,立刻讓江與彬上前去,兩個人互相拱手,算作認識。

    隨後,琅嬅讓人把永璉帶出來;九歲十歲的永璉瘦巴巴的,看上去就精神不好。

    那薑大夫眼裏立刻劃過一絲憐憫和擔憂,永璉打量了他幾眼,教養極好。

    雖說身體虛弱,但也從嬤嬤手裏過來,走到他麵前拱手。

    “薑大夫好。”

    被皇子問安的人也不惶恐,反倒是十分從容地還禮,像個讀書人家的公子一樣。

    曦月有些好奇,在琅嬅耳邊嘀咕了一句:

    “我看這位大夫氣度不凡的,娘娘,您說,他是不是身份不簡單啊。”

    琅嬅稍稍瞪了一眼曦月,身邊兒的美人立刻吐著舌頭笑的調皮,琅嬅握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

    “不要憑一個人的言語外貌,就盲目揣度他的家世和品行。”

    兩個人說話聲音很小,而琅嬅說完後,眼神也一直看著那位醫者。

    薑大夫還禮後,永璉笑的天真單純,而那位薑大夫則上手揉了揉他的頭。

    江與彬在一旁看著,正好和薑大夫對上了視線,他拿過紙筆,很快寫了一句話,字跡竟是蒼遒有力,筆鋒利落。

    “江太醫覺得如何,在下隻覺得,二阿哥定能痊愈。”

    江與彬驚了一瞬,不知道這人到底是瘋了,還是說真是高手。

    思來想去,恭敬地拱手行禮;那張紙給琅嬅看過,她立刻站了起來,音調都高了許多:

    “薑大夫,此話當真?”

    然而那位醫者笑著擺了擺手,琅嬅這會兒透過屏風,才能稍稍看見他的臉。

    他臉色是陽光曬成的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深邃,尤其是一雙眼睛。

    深邃漆黑,似能看破每個病人的病灶一樣。

    琅嬅不知道他這個擺手什麽意思,有些著急。

    但也不好催一個不會說話的人,急的不上不下;而那位薑大夫卻不慌不忙又繼續寫下去:

    “母體操勞,小兒在胎裏亦會受損,加之京城風幹,不如江南溫暖,小兒脾胃肺易損,江太醫不妨仔細瞧瞧看。”

    這樣教學一樣的引導反而讓江與彬茅塞頓開,他甚至有些急切,讓永璉稍稍張嘴,仔細看了舌苔,又貼著永璉的心口仔細聽。

    而那薑大夫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時不時透過屏風瞧一眼琅嬅。

    這樣的行為有些失禮,惹得曦月忍不住皺眉道:

    “薑大夫,你好好看病,為何一直看皇後娘娘,如此失禮。”

    *

    然而被指摘的醫者笑了笑,拱手致歉,琅嬅倒是心生好奇,問了一句:

    “莫不是本宮身子也有些虧損?實不相瞞,薑大夫,生了永璉還有和敬後,本宮身子一直不大好,太醫院也沒瞧出個所以然。”

    江與彬這會兒才聽完心音,也跟了一句:

    “確實,皇後娘娘生育虧損,又連日操勞,微臣把脈時,隻覺察出皇後娘娘的虧損,一直沒有補全。”

    “但究竟怎麽個補法,微臣也有些難以斟酌。”

    這話的確是真話,琅嬅也不怪江與彬,自己的身體向來都是今日補了,明日加倍虧損,像是篩子一樣。

    薑大夫不語,拱手朝琅嬅行禮,向惢心示意,可以給皇後也稍稍把脈。

    琅嬅搖頭表示不急,問了一句永璉的狀況到底如何。

    然而薑大夫笑而不語,而是看向了江與彬,示意江與彬先說自己的結論。

    江與彬一時有種被師父抽查的感覺,有些緊張冒汗。

    “微臣,微臣聽了二阿哥心音,倒是有力平穩;但方才看了二阿哥情況,微臣覺得,二阿哥或許需要……出宮。”

    琅嬅疑惑地睜大眼睛,薑大夫卻不急,伸手擋了一下江與彬,似是擔心他被責難,接著開口朗聲道:“皇後娘娘,宮裏的孩子難將養,草民走南闖北,見過鄉紳富豪家的孩子,也有和二阿哥病症一樣的。”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不是哮症嗎?”

    曦月扶著琅嬅,還沒從這大夫原來會說話裏回過神,又發現他這聲音溫潤儒雅得很,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風——似乎是女人的聲音。

    “並不是,二阿哥生於天潢貴胄之家,自然從小養的精細,但恕草民直言,您在誕育二阿哥前,是否長期操勞疲憊。”

    琅嬅猶豫片刻,點了點頭,薑大夫立刻了然微笑。

    “那便是了,母體操勞虧損,連帶孩兒也要虧損的,二阿哥又是胎裏就虧損,且沒能對症下補,自然人比黃花瘦,所幸發現及時。”

    此話一出,長春宮正殿立刻充滿了活躍歡快的氣氛,琅嬅更是喜極而泣。

    曦月緊緊攙扶著她,眉目含淚,一隻手和琅嬅的手緊緊握著。

    然而薑大夫這會兒又不說了,眼神狡黠,看著江與彬,示意讓這位“學生”繼續。

    江與彬剛剛盤了一遍,就知道了來路,這會兒也輕鬆回話:

    “是啊,娘娘,二阿哥還小,日後開藥進補便是。”

    “哎,不可不可。”

    兩個人一來一回,江與彬又被這位臨時的“師父”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也反應極快,立刻拱手,謙虛行問,為何不可。

    “孩子還小,虧損自己會補上,用藥膳即可,但,還得讓小兒多走動跑動,不要再精細養著了;民間有話,賤名好養。”

    似乎覺得這話放在永璉身上有些不合適,薑大夫尷尬的笑了一聲。

    但琅嬅絲毫不介意,點了點頭,示意薑大夫繼續說。

    對方拱拱手致謝,挺直脊背繼續道:

    “說是賤名好養活,實際上是讓小兒吃些粗茶淡飯,尤其是什麽都吃,放鬆規矩。”

    “加之,讓小兒自己多跑動,這虧損自然慢慢就自己補上了。”

    他看了一眼江與彬,笑了一聲,也適時地給江與彬繼續找補:

    “當然,偶爾喝點補藥,也是必要的,養養肺便是。”

    *

    一時間,永璉的病症似乎塵埃落定,琅嬅喜極而泣,握著曦月的手,竟是顧不得禮儀,坐在上首捂著嘴流淚。

    多少年了,永璉是自己最擔心的孩子,如今塵埃落定,竟是能無藥自愈,何嚐不是造化弄人。

    下頭的江與彬也是發自內心的敬佩,宮裏的孩子難將養,大家都會想到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卻從沒人關心過,是不是一開始母親也受損了。

    “薑大夫的醫術,在下敬佩,還望您能多指點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江與彬絲毫沒架子,拱手致敬很是謙和,薑大夫倒是趕緊把他扶起來,麵色有些遺憾,看著皇後歎氣,拱手道:

    “皇後娘娘,雖說二阿哥的病問題不大,但是,草民希望二阿哥能出宮調養。”

    多的話,薑大夫沒說;紫禁城就算再大,看出去的天也是四四方方的。

    哪兒有外頭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豪情自在。

    一時間,長春宮正殿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有些錯愕,紛紛看著薑大夫。

    唯獨琅嬅這個生身母親,立刻明白了大夫的意思。

    而一直在旁邊的永璉聽到薑大夫的話,眼神都亮了起來。

    他希冀的眼神看著皇後,仿佛期待著能夠出宮,還有出宮後的日子。

    “當然,這些可以以後再議,皇後娘娘,請讓草民再給您把把脈。”

    唯獨說這話時,薑大夫臉色有些凝重;琅嬅有些遲疑,多少有些諱疾忌醫,卻還是站過去,隔著層層紗簾伸出手腕。

    那人把一條帕子搭在琅嬅手腕上,伸出來的手指骨節分明,穩穩落在琅嬅手腕上。

    然而隻是把脈片刻,他歎氣,抽回帕子拱手:

    “皇後娘娘,先讓江太醫帶著二阿哥開藥吧。”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有話要講;於是江與彬便和永璉先下去。

    琅嬅看著人都走了後,麵色有些鬆垮,彎眸看向薑大夫,示意他繼續。

    對方拱手,說話時夾雜著歎氣。

    “皇後娘娘,您鳳體虛虧幾年有餘,怕是不好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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