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出處元無定，得似浮雲也自由”——宮外的日子如同盛春花謝花開，來去自如，於人而言卻是一去不複返。

    紫禁城外熙熙攘攘，仿佛與寂靜的皇宮截然成了兩片不同的天地；裏頭的想出來，外頭的想進去。

    而對於跟在嬿婉身邊，四處跑跳的永璉來說，回去紫禁城如同要了他的命；也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額娘不能時時常伴身邊。

    “嬿心，你說下次入宮，我把這個帶給額娘怎麽樣。”

    永璉跟著挎著一個小籃子，在宮裏的時候，他是人人敬仰的中宮嫡出，是無時無刻都要守規矩，半分差錯也不能出的繼承宗廟之子。

    然而在宮外，他可以穿著普通衣裳，吃從未見過的平民食物，還能看見宮裏所謂“上不得台麵的”雜耍伶人。

    嬿婉看了一眼永璉手上包著的點心，像是盛京那邊的樣式，據說叫薩其瑪，甜甜的，味道很是不錯；然而嬿婉想想皇後的口味有些忍俊。

    “二阿哥，皇後娘娘不喜歡太甜的點心，不過，皇後娘娘偶爾會用些‘驢打滾’，再配些清茶；不過那也是皇後娘娘出閣前愛吃的。”

    這話，琅嬅的確說過，隻不過那時，永璉吃不下任何東西，隻有甜甜的點心才能讓他咽下去幾口。

    那時候琅嬅便有些感慨，和曦月喝著茶，難得讓人做了些驢打滾端來，切了小塊細細品嚐。

    說起來出閣前的日子，琅嬅便是滿臉笑意，眉飛色舞；好像從沒有那麽開心過。

    嬿婉的神色有些低落，想著下次給皇後娘娘帶些什麽時，街上一對人影卻朝她跑過來。

    走近了一看，嬿婉發現是淩雲徹和趙九霄二人；他倆同時去了坤寧宮當差，現在應是進宮換班的時候。

    嬿婉緊張看了一眼身後的永璉，好在永璉不過十一歲年紀，還沒長開，嬿婉的身量也能遮住他。

    “二阿哥，在奴婢身後別出來。”

    嬿婉也不敢讓永璉一個人回去，幹脆讓他牢牢躲著，別露臉；而那兩個身影跑近了，趙九霄卻看見嬿婉身後的身影。

    “哎，嬿婉，我聽說你跟著定郡王出宮了，怎麽樣，最近過得好嗎。”

    趙九霄樂嗬嗬的，下意識就問了一句嬿婉好不好，自從去坤寧宮當差，他也能有些人巴結，日子也好過了不少。

    因此這會兒打眼看上去，侍衛製服的衣服都幹淨整潔，沒有褶皺，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

    嬿婉上下打量著趙九霄，而對方也不好意思看著自己的衣服撓撓頭：

    “嘿嘿，我這不是在坤寧宮當差嗎，也不能邋裏邋遢的，就自己把衣服打理好。”

    “看不出來，你手藝還真不錯。”

    嬿婉由衷誇了一句，趙九霄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熨衣服倒是規整，邊邊角角都照顧到，穿上去也是一表人才。

    然而旁邊的淩雲徹就不同了，他本來就長得高，然而衣服有些皺巴，穿在身上多少有些看上去不得體，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失意了。

    嬿婉有心想問一句，然而看見淩雲徹這種死出樣子就不想問，幹脆撇開了目光。

    但是淩雲徹的目光一直盯著嬿婉身後，永璉很小心地不露出臉，淩雲徹也隻能以為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

    一個不好的念頭頓在淩雲徹心裏，他目光淩厲，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齷齪的事情，讓他的神色一下子嚴肅起來，仿佛站在道德高地一樣。

    他眯眼看了看嬿婉身後的孩子，以為她已經被那個不明事理的母親賣去換彩禮了，不由自主問了一句，帶著些輕蔑的語氣：

    “你嫁給誰了，哪個鄉紳富豪？”

    *

    “放肆！”

    淩雲徹問這話時，甚至指著嬿婉身後的孩子，情急之下，嬿婉忍不住脫口而出。

    淩雲徹眯了眯眼睛，好像真的發現了嬿婉的軟肋，決定用道德肆意攻擊她；因此他抱著手臂，審視的表情一直在嬿婉身上來回打量。

    趙九霄見勢不妙，趕緊扯了淩雲徹一把，一邊笑著打圓場：

    “嬿婉姑娘，你別生氣，我這兄弟大清早的，腦子不好使，嘿嘿，這是誰家孩子啊，你帶著他出來采買的？”

    趙九霄為人就喜歡樂嗬嗬，笑眯眯的，對誰都自來熟，喜歡與人為善，這會兒掐了淩雲徹一把，有些歉意看著嬿婉。

    嬿婉有擋著些永璉，把他緊緊護著，稍稍平了平怒火，剜了淩雲徹一眼。

    “是啊，是附近胡同裏的少年郎，我帶著他來采買；郡王府裏事情多，我得一一照應著。”

    趙九霄哦了一聲，看了一眼嬿婉身上繡著別致花紋的衣服，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些什麽，笑著問了一句：

    “哎呀，你看我這記性，你是心字輩大宮女，跟著定郡王出宮，那豈不是定郡王府裏的事兒都由你主理。”

    嬿婉還沒來得及回答，趙九霄笑的滿臉恭喜，甚至故意伸手作揖，一副要紅包的喜慶模樣。

    嬿婉被他逗笑，然而還沒說笑兩句，旁邊那個死出又開始瘋言瘋語：“哼，原來你給你自己選了這條路；你以為富貴就一定會幸福嗎，嬿婉，你變了。”

    兩相裏頓時沉默下來，這話說的很難聽，就差沒指著鼻子罵魏嬿婉想要攀龍附鳳，做定郡王的侍妾。

    趙九霄看了一眼淩雲徹，恨不得給他一腳；這人有毛病嗎，好聚好散就算了，犯得著一天到晚破防嗎。

    “你瘋了，胡言亂語什麽，人家現在是魏姑姑，你別梗著個脖子光長嘴不說人話。”

    趙九霄歉意看了一眼嬿婉，話也不聊了，趕緊伸手，拽著淩雲徹就走。

    淩雲徹一邊走一邊想要回頭，看看那孩子是誰，趙九霄扭著他脖子不讓他看，又笑吟吟地和嬿婉賠不是。

    說是改天賠一頓酒飯，便趕緊拉著人當差去了。

    走在去坤寧宮的路上，趙九霄恨鐵不成鋼，但也詫異淩雲徹這人，平常看上去老實忠厚，八竿子悶不出一個屁，結果熟門熟路詆毀人家。

    “哎我說淩雲徹，就算你現在因為嫻妃有點失意，你幹嘛對著人家魏姑娘發火。”

    兩個人步伐走得快，趙九霄一邊走一邊疑惑問他；然而淩雲徹像是又被戳中了肺管子，臉色僵硬的像個僵屍，一句話也不肯說。

    趙九霄追著問了半晌，淩雲徹才甩下一句話：

    “她想攀龍附鳳，我看她未必幸福，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以後定然有無數的苦頭要吃。”

    趙九霄覺得莫名其妙，追上去，跨過一道門檻，卻和來的一個姑娘迎麵撞上；那姑娘手裏抱著花，驚呼一聲險些摔倒。

    “慢著點慢著點，不好意思啊姑娘。”

    趙九霄眼疾手快，迅速抓著姑娘的手腕把人扶起來；又知道非禮勿觸，趕緊收回手；那姑娘相貌十分英氣，瞪了他一眼。

    “怎麽回事，一個侍衛在宮裏當差也不知道注意點，小心下次撞到主子，拉你去打板子。”

    趙九霄依舊樂嗬嗬的，給姑娘說了幾句好話賠不是；然而對方要走的時候，注意到了淩雲徹的臉色，一瞬間，她就認出來這人是誰。

    “淩雲徹？”

    這下輪到趙九霄莫名其妙了，他看了一眼那姑娘，想要問什麽，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對方看出來他的心思，放下那盆花道：

    “我叫瀾翠，是嬿婉的好姐妹；我認得你，你就是淩雲徹吧，那個不求上進的渾小子。”

    瀾翠長得英氣，性子也潑辣厲害，當著麵就直接戳淩雲徹的肺管子；淩雲徹臉色越來越黑，想要反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好半天，他也隻能丟下一句，富貴未必能幸福，逃走一樣先去坤寧宮當差了。

    然而這一回，趙九霄卻沒有跟上他；他的目光停留在瀾翠的身上，偷偷打量起這個英氣的姑娘。

    瀾翠注意到他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威脅了一句亂看什麽，就打算搬著一小盆花離開，又被趙九霄嬉皮笑臉攔著。

    而趙九霄怕她累著，自然而然幫她抱著花盆。

    “瀾翠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和你有什麽關係。”

    趙九霄嘿嘿兩聲，笑的有些討巧；這個英氣的姑娘性子潑辣，他倒是覺得與眾不同，幹脆說好話巴結一下，哄她開心。

    “哎喲，這不是聽說，您也是皇後娘娘身邊侍花宮女嘛，皇後娘娘身邊的侍花宮女，那必定和花仙子一樣，我這不是巴結巴結咱們仙子姐姐嘛。”

    瀾翠被他逗笑，嗔怪瞪了他一眼。

    “嘉嬪娘娘生了個阿哥，我奉命去給嘉嬪娘娘宮裏送百合，凝神靜氣，讓產婦能安睡。”

    “哦哦，那宮裏豈不是多了位五阿哥，這可恭喜皇上了。”

    瀾翠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你這巴結勁兒要使用在皇上跟前，早就升你做禦前侍衛了；趙九霄倒是不置可否，但也有些落寞，不經意說了句真話。

    “那也得等有機會才行啊，坤寧宮是皇上皇後大婚所用，平常也就是皇後娘娘帶著後宮的主兒祈福，哪兒來的晉升機會啊。”

    瀾翠想了一遍，覺得也是，她掃了一眼趙九霄，覺得這人還行，幹脆提了一句：

    “那你想要軍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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