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狗熊蹭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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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間來見朕,出了什麽事嗎。”

    皇帝坐在桌後,手上拿著一份奏折翻閱,一個眼神也沒給永璜,卻平白有一股威壓,籠罩在書房內。

    永璜躬身拱手,躊躇了會兒,畢竟還是年紀不大的少年,便老老實實說了句,那爾布過身了。

    皇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那爾布是誰;永璜見狀,稍稍提了一句,說是嫻貴人的阿瑪;皇帝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嫻貴人的阿瑪過身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好好讀你的書,不要管這些有的沒的。”

    皇帝翻了一頁奏折,並沒有多說什麽;永璜揣測著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小心翼翼回應:

    “皇阿瑪,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兒臣在街上路過的時候,卻見烏拉那拉氏府邸……白事很是簡單。”

    “哦?”

    皇帝這會兒才有了聽下去的意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眯著眼看著永璜。

    永璜不卑不亢,向前拱了拱手,低著頭,訴說了烏拉那拉府邸門前有多冷清,無人念經,無人燒紙,也無人哭喪,比起鄉紳都不如。

    皇帝若有所思,隻是嘴角有些玩味的笑容;他銳利的目光藏在眼眸下,看著下頭半大不小的少年,訴說朝臣門前的空庭與否。

    “那爾布這麽多年,也算是兢兢業業,沒什麽功績,也沒什麽過錯,如今過身兩日還無人處理,朕也的確於心不忍,不忍看老臣身後淒苦。”

    他鬆散靠在椅子上,隻是腰身仍然挺得筆直,注視著下頭自己的兒子,突然有點恨鐵不成鋼,歎氣一聲。

    “朕知道了,朕也自有決斷,你若想把這事兒親口告訴嫻貴人,你就去吧。”

    永璜有些詫異,皇阿瑪這就看出來了?然而他探究的目光被奏折阻擋,皇帝站起來,慢慢走到他身邊,語重心長。

    “你身為皇子,凡遇到什麽事,你得學會把自己從漩渦裏摘幹淨,更不要叫人一看就知道你在想什麽。”

    這會兒禦書房裏隻有他們父子二人,弘曆從來不會私下教導永璜,如何做一個皇子。

    然而現在,他卻指出了自己兒子說話的問題,像是親手搭弓拉箭,教導孩子如何一擊必中。

    永璜心裏有些暖,更是畢恭畢敬,低著頭應了一聲;皇帝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便讓他出去。

    少年應了一聲,便推開門出去,這會兒接近傍晚,天空有一片火燒雲,纏繞在延禧宮的方向,糾結不散。

    思量再三,永璜還是走向延禧宮的方向;外頭的進忠卻被皇帝喚進去。

    進忠進了禦書房,皇帝正站在桌前,背對著門口,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皇帝率先開口:

    “跟著定郡王,聽聽他和嫻貴人說了什麽,然後來回稟朕。”

    進忠低頭應聲是,微微弓著腰後退散步,像貓一樣,悄無聲息離開了養心殿;守在外頭的李玉看他出來,隻能彎著腰退讓到一邊。

    進忠理了理袖子,看著低頭的李玉,心情大好。

    “師父,聽見沒,烏拉那拉氏女眷求見嫻貴人的消息,可還新鮮熱乎的很呢。”

    進忠深邃的五官似笑非笑看著李玉,他雙手交錯在小腹上搭著,自上而下,睥睨著李玉為難的目光。

    李玉並不傻,他是因為什麽被降位的,他可清楚的很,如果不想死,就得學會離嫻貴人遠點,甚至是越遠越好。

    “師父,別等了,烏拉那拉府邸什麽光景您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進忠說話的時候,上嘴唇微微嘟著,像是藏著獠牙的野獸,觀察獵物的一舉一動,等待一擊必殺的時刻。

    而他的師父並不上當,甚至準備找一個小太監進去傳話,進忠眼疾手快,拎著李玉的衣領子就把人拽回來,拂塵頂著他的心口,笑的危險。

    “再不通傳,興許人家女眷立刻就要闖進來了,皇上對嫻貴人放沒放下咱們誰都不知道,可是師父……”

    進忠稍稍俯身,睥睨的目光夾雜著一絲不屑,注視著李玉慘白尷尬的臉,手裏的拂塵又狠狠頂了他心口一下。

    “可若是師父您誤了事兒,那皇上會不會怪罪,可就不好說了。”

    *

    永璜走在宮道上,越來越接近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延禧宮靠近宮道,人來人往有些嘈雜,且地氣兒不是太好,以至於還得養些耐潮濕好養活的花草。

    說到花草,延禧宮從玫瑰到梅花,甚至還有淩霄花,種的都有;在久遠的記憶裏,皇阿瑪用玫瑰,梅花,淩霄比喻過嫻娘娘。

    永璜站在延禧宮門口,抬頭看著匾額,不免有些好笑——用那麽多種花形容一個人,貪多貪足,反倒失了其風味。

    身邊的小太監上去敲門,敲了四五下,才有一個宮女過來,打著哈欠開門,一看見是永璜,立刻恭恭敬敬行禮。

    “定郡王安,奴婢見過定郡王。”

    永璜稍稍抬手,問了一句嫻娘娘在何處;然而那宮女有些心虛的模樣,看了一眼內殿。

    “主兒剛剛用罷飯,正消食兒消遣著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永璜點點頭,讓這宮女帶著自己進去問安;走過延禧宮的院落,卻是處處雜草叢生。

    本來應該灑掃的宮女不知去哪裏了,隻有一個三寶在院子裏掃地;看背影,似乎消瘦佝僂了很多,幾月不見,竟是變成了這樣。

    三寶聽見聲音,像是個老頭一樣,慢慢轉身,看見是永璜,立刻眼前一亮,趕緊過來請安。

    “奴才見過王爺,王爺萬安。”

    永璜擺手讓人起來,三寶起身後,卻立刻焦急說了一句,請您快去看看嫻主兒,嫻主兒禁足的日子很不好過雲雲。

    這話聽得永璜一陣皺眉,有一種被上趕著吸血的既視感。

    他身旁的小太監看見主子這副表情,立刻不輕不重斥了一句放肆;三寶卻不明所以,但也隻能跪下,愣愣看著永璜皺起的眉毛。

    不應該啊,嫻主兒養過大阿哥,怎麽說大阿哥也該著急一下。

    “本王奉命,前來告知嫻娘娘一樁要緊事兒,帶我去見嫻娘娘。”

    看著三寶茫然卻也理直氣壯的神色,永璜也沒了和他說話的想法,便由剛才叫枝華的宮女領著,進了內殿。

    一進去,永璜就聞到一股子檀香味兒,但又不是太正宗,夾雜著雜香的味道。

    像是嘴上說著純心禮佛的人,心裏滿都是醃臢汙穢的**。

    永璜扭頭看過去,原先延禧宮裏讀書的小書房,額外加了一座佛堂,如懿正跪在佛堂前,口中念念有詞。

    而一旁的桌子上,似乎還放著經幡,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做的。

    永璜站著看了一會兒,旁邊的宮女也沒打算通報;永璜注意到,如懿身上的衣服甚至有些褶皺,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老舊的破敗感。

    不像嬪妃,像是太妃。

    桌上的茶水早就已經涼透了,直到永璜進來,才有人立刻換上兩杯新茶;給永璜的杯子畫著花紋,而如懿的杯子卻是幹幹淨淨的白瓷。

    永璜心下了然,估計又是內務府的秦立在作妖;不過他並不想管;當初的自己受如懿連累,跟著一起被罰禁足在延禧宮。

    什麽東西都缺,什麽都吃不飽,想著嫻妃看在孩子的份兒上,總要去爭一爭,出頭出氣。

    結果沒有,自己隻能跟在嫻妃身邊苦苦地挨日子,還要受她滿口人淡如菊的調教。

    想到這兒,永璜隻維持著基本的禮數,稍稍躬身,問了一句嫻娘娘安。

    如懿聽到來人的聲音,終於停止了禮佛,她從暗無天日的小角落裏抬頭,看向背光站著的永璜,自下而上,猶如今時不同往日。

    “永璜來啦,來讓母親看看。”

    永璜嘴角抽了抽,時至今日,嫻娘娘還是不知道什麽叫今時不同往日,似乎永遠活在她的自以為是裏。

    “嫻娘娘,還是坐著說話吧。”

    永璜沒搭腔,讓人把如懿扶起來,她坐在主位,自己還是坐在小輩的位置上,端正筆直的坐著,目光輕輕略過如懿有皺紋的衣服上。

    如懿想寒暄幾句,永璜卻像是害怕聽見她咕湧幾句舊人舊事,更怕她來一句牆頭馬上,因此立刻搶白:

    “嫻娘娘近來可好?兒臣想著有一樁要緊事,不能不來知會您一聲,所以……”

    如懿淡淡微笑著聽著,注視著永璜;永璜躲開了她的目光,輕輕咳嗽了一聲。

    “那爾布大人過身了,不知您是否知道這事兒。”

    宮裏的人都知道,那爾布是嫻貴人的父親,這算是白事,多少有些令人意外和同情。

    因此眾人的目光都定在如懿的身上,而如懿先是慢慢瞪大了眼睛,好像在醞釀什麽情緒一樣。

    緊接著,她從主位上站起來,走到宮門口,又躊躇著走回來,然後又走到門口,靠在門框上左右晃動。

    永璜看著有些難以置信,狗熊蹭樹一樣,這是在幹什麽。

    他以為嫻妃是受打擊太大了,因此又補了一句:

    “嫻娘娘,那爾布大人已經過身兩日了,烏拉那拉府裏,喪事還沒辦起來……”

    永璜說到這兒已經不好再往下說了,想要給嫻貴人留點麵子;然而如懿狗熊蹭樹了半天,沒有一點眼淚。

    緊接著,她立刻走過來,熱切地看著永璜。

    “永璜,好孩子,你替母親走一趟,去烏拉那拉氏府裏看看我父親的白事,再看看我母親。”

    如懿抿了抿唇,似乎覺得不太夠,又趕緊補充一句,想要加緊時態的重要性:

    “就算是你看在外祖家的份兒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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