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姑且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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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妃在時不虞對麵坐下,看著堆得雜亂的書案問:“我還能做些什麽?”
時不虞往硯台裏加了點水,托著袖子拿墨條慢慢研磨。
“我身邊的人從不拿大道理來教我做人,所以我也沒什麽大道理來和你講。我隻說我看到的,感覺到的,我姑且一說,你姑且一聽。”
這話坦率得讓麗妃都不知道怎麽接,隻是點點頭道:“你說。”
“計安是在你的逼迫中長大的,你讓他失去了許多,是他痛苦的源頭,所以養成了極壓抑的性子。小的時候他反抗不了你,可早在幾年前他就沒那麽聽話了,也就導致你們的關係越來越差。你習慣了替他拿主意,看不到他已經長大,也不相信他能做好決定,把他的優秀理所當然的當成自己的功勞。”
麗妃想說話,抿了抿嘴,忍住了,聽她繼續往下說。
“不是這樣的,麗妃。”
時不虞放下墨條,看向對麵尤有些不服氣的人:“那些經史子集,是他一本本讀下來的;那些為長遠做的安排,遠遠超過你能想象到的地步;那些布局,也是他執棋一步步下好的。還有那些信服他的屬下,是鄒家調教好送過去,卻是他慧眼識人放去合適的地方,並且賞罰分明,才讓他們一心為主。就說今日京城熱議的‘寸陰齋’,你應該聽過這個書坊。”
“知道。”
“是你讓他辦的嗎?”
麗妃輕輕搖頭。
“可就是這樣一個書坊,讓他在文人中擁有了絕佳的名聲,在他成為計安後,什麽都不必做就獲得了大批文人的支持。那些動輒口誅筆伐的文人,對他隻有褒獎,而無惡言,無論他的出發點是什麽,文人真正在他那裏受了益,感受到了他的用心和善意。而這些,與你毫無關係。
“在這條路上,你確實是他的領路人,無比的重要,無人可取代,但是是他自己鮮血淋淋的走在這條荊棘叢生的路上,是他在痛,是他在苦,他甚至無法從唯一的血親身上得到一點心疼憐惜。若你是他,你會如何?”
麗妃怔愣著,下意識的為自己說話:“我們都軟弱不得,我的日子不比他好過。”
“你確實也不好過,可你和他不同。你出身在鄒家,自小受盡寵愛,沒吃過半點苦頭。進宮後更是受寵的一宮主妃,便是吃了點苦頭也有限。在你人生的前二十餘年,你嚐到了足夠多的甜頭,也正是有這甜做對比,就尤其覺得這些年過得苦。可計安,他連這個對比都沒有。
“他自出生就在吃苦,從沒嚐過甜頭。他不知道被家人寵愛是什麽滋味,不知道有人給他撐腰無所顧忌是什麽感覺,不知道疼了是可以哭的,病了是可以什麽都不做躺下休息的,難受了是可以發脾氣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麽堆雪人,不知道做得好了可以得到誇獎,他以為,他每件事都做得最好是理所當然。”
時不虞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這番話說得她心裏堵得慌。
麗妃也去端茶盞,可看到自己顫抖的手,她默默的收了回來,握成拳用另一隻手包住。
“計安性子被壓抑了太多年,一旦大權在握,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這兩年我盡力引著他走出來了些,也為將來做了一些安排,可最後是不是真能讓他穩定下來,麗妃,你至關重要。”
麗妃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讓她難受極了。回想過往,她已經記不起有多久沒有和安兒對視過,不知從何時開始,安兒不再正視她,在她麵前多數時候都是垂著視線,應話簡潔。她也記不起,他們母子有多少年沒有說過體己話了。
“我要,我要怎麽做?”
“你和計安相依為命這麽多年,無論關係如何,你們也是彼此唯一信任的親人。隻要你做個好母親,真心為他好,讓他始終擁有最純粹的親情,母子不疑,一切以他的利益為先,而不是自以為是在為他著想,實則做的全是傷害他的事。我相信,隻要圍繞在他身邊的感情是正向居多,對他心性的穩定就非常有利。”
麗妃自認也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不然活不到現在,可時不虞說的這些還完全不在她考量之內,對她來說,眼下就想這些,還太早了。
而時不虞,已經為那麽長遠的,甚至不一定能成的事做好了安排。
她是真的為安兒殫精竭慮,謀劃深遠。
“我會好好想想。”
時不虞也就不再多說,轉而說起離開之事:“快則三天,慢則五天,我會送你離開京城。蘭花姑姑要留下和替身在一起,免得皇上起疑,你另外挑個信任的人帶走。”
蘭花看娘娘沒說什麽,應是。
麗妃卻沒想到她還準備了替身,可見送她離開不是忽然做出的決定。
“我能見見替身嗎?”
“就在你住的院子裏等著,這幾天她會跟著你,學你的一些習慣,你多提點她。”
麗妃點點頭,這段時間東西吃得少,隻說這一會話人已經有些脫力,扶著蘭花的手起身道:“我先過去歇一歇。”
時不虞跟著起身,邊喊:“宜生。”
宜生進來應是。
“你領娘娘過去,把準備好的飯菜也都帶上。”時不虞對麗妃道:“宜生為你準備了些清淡的飯菜,你可以慢慢恢複正常飲食了,別真把身體拖垮。”
麗妃看宜生一眼,點點頭領了這份心意。
時不虞一堆事要忙,送出書房就停了步。
“麗妃。”
麗妃已經習慣了她對自己這麽不客氣的叫法,停步回頭。
“你,別讓計安一直都這麽可憐。”
麗妃看著她,突然走回來輕輕撫摸她巴掌大的臉:“瘦了。”
時不虞本能的反擊:“比你好多了。”
麗妃神情無奈,可真是,這時候也不忘把話懟回來。她說自己至關重要,可對安兒來說真正至關重要的,是她。
“我為曾經對你說過的那些難聽話致歉。”
“行吧,還算迷途知返。”時不虞瀟灑的一擺手:“原諒你了。”
麗妃眼裏有了笑意,這一刻,是近些年來從沒有過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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