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以退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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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在衙門當差!
    老爸自會議室出來,早春天氣雖然不熱,汗水卻浸透了衣服,的沾在身上,臉色稍微有點蒼白,足見剛才那段不長的談話,甚是勞神費力。
    他一個停職反省的副科級幹部,身份基本和平頭百姓也相差不了多少,驟然被地革委一把手的秘書“訊問”,緊張在所難免。
    我隻有比他更緊張。
    我緊張的倒不是劉和謙的身份,而是他所提的問題,尤其是最後一問,絕對不是隨口問問的。能夠擔任地區一把手的秘書,豈是泛泛之輩。如此敏感的問題,焉能脫口而出?
    看來讓老爸放棄人大代表的身份,八成就是龍鐵軍的本人的意思。
    那麽龍鐵軍為何要老爸退讓呢?為了幫王本清?不大像!如果王本清真與龍鐵軍關係如此靠近,鄭興雲勢必難以在向陽縣立足,更不敢公然與王本清作對。王本清又何至於要與他妥協,讓他出麵來做老爸的工作?
    最大的可能就是,龍鐵軍本人並不讚同老爸和嚴玉成的政治觀點。因此不但默許向陽縣的處分決定,而且與王本清一樣,不願意看到老爸出席人代會。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直接出麵阻擾老爸。一九七八年雖然人民的法製觀念普遍有待提高,經常以“政策”代替“法律”,以組織出麵強行抹掉一個已當選的人大代表,也隻是等閑之事。但龍鐵軍要自重身份,以他堂堂地區革委會主任之尊,赤膊上陣對付一個小小公社副主任,無論所為何事,均不免傳為笑柄。
    在向陽縣與王本清過不去,在人們眼中已經殊為不智,假使再惹上地區的一把手,未免過於不自量力,簡直就是笑話了。
    既然龍鐵軍有這個意思,那麽老爸便得重新考慮此事。在官場上,有一條規則是永恒不變的,那就是不聽組織招呼,一意孤行的人,必定出局。
    “不聽招呼”在地方上的嚴重程度,與部隊裏的“不服從命令”相差無幾。
    眼見得劉和謙陰沉著臉,勉強笑著與王本清和鄭興雲握手道別,我就知道不能再遲疑了。
    “爸。你自己放棄這個人大代表地資格吧。”
    老爸顯然也一直在猶疑。聞言問道“為什麽?”
    我早已考慮清楚。立即答道“不能樹敵過多。尤其是龍鐵軍。得罪不起!”
    老爸沉吟著。未肯開聲。我知道他還有一絲顧慮。覺得就這麽放棄了。未免對不起五伯。也太沒有原則。但目前重要地是保護好自己。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假使保不住幹部地位置。縱算有天大抱負。也無從施展。
    “爸。不能再猶豫了。如果得罪了龍鐵軍。在整個寶州地區。都沒有咱家地立足之地了。”
    老爸渾身一震。這話當真打動了他。做不做這個公社副主任地“官”。實話說並不緊要。但對於家庭。老爸卻是極其重視地。一點都不願意我們姐弟遭受池魚之殃。
    劉和謙在王本清與鄭興雲的陪同下,向樓梯口走來。明明都看見了咱們爺倆,卻裝作沒看見,臉上的線條都不起半分波瀾,仿佛我們不存在似的。
    未能完成龍鐵軍吩咐的事,劉和謙麵目無光,看來將老爸恨上了。
    “劉處長……”
    老爸叫了一聲。
    劉和謙聞言駐足,望著老爸,眼裏閃過一絲希冀。
    老爸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請你轉告龍主任,我自願放棄向陽縣人大代表的資格。”
    劉和謙臉上露出一縷微笑,矜持著問道“你自願的嗎?”
    “是,我自願的。《憲法》規定,公民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但我自己也有不當選的權利。”
    劉和謙臉上的笑容迅速擴散,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老爸的手,說道“很好,柳晉才同誌,我會將你的意願如實匯報給龍主任知道。”
    這時候,我注意到王本清神情猶如得脫大難般極其輕鬆,瞧向老爸的眼光中竟摻雜了一絲感激之色。而鄭興雲則整個僵住,臉色由桃紅迅速轉為淡紅……
    走出縣革委大門沒多遠,一台吉普車自後追了上來,看牌號,是王本清的專用坐騎。
    老爸拉著我,默默讓到路邊。
    被逼無奈放棄人大代表資格,老爸心中仍然十分憋屈。
    “吱”的一聲,吉普車在我們身旁停了下來,司機探出腦袋,說道“柳主任,王主任要我送你們回去。”
    老爸尚在猶豫,我已經歡呼著,鑽進了吉普車前座,扭頭向老爸招手。完全一派小兒女模樣。我可是真擔心老爸犯強。眼下到了關鍵時期,既然王本清有意和解,不必再節外生枝。
    老爸無奈,隻得也坐了上來,對司機咧嘴一笑,說道“師傅,麻煩你了。”
    司機淡淡應了一句,看得出來對這趟差使,不是很樂意。
    “什麽?你自願放棄了?”
    五伯氣得胡子都豎了起來。他在田間看見小包車親自將老爸送回柳家山,很是高興了一陣,以為十二弟在縣裏得到了什麽重視。急匆匆攆著吉普車進了我家門,聽老爸一說,頓時就不樂意了。
    老爸就訕訕的,覺得有心中有愧。為了這個人大代表,五伯可是將公社乃至縣裏的幹部都得罪完了,最後關頭,自己卻屈膝投降,做了“可恥的投降派”,對不起人啊!
    瞧情形,要不是老爸一貫得五伯看重,五伯說不定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通,然後拂袖而去。
    這事情做得也太不地道了。
    眼見得老爸理虧心虛,做兒子的,當得效勞。
    我拉過板凳“五伯,你坐。”又屁顛屁顛跑去端了一碗茶過來“五伯,你喝茶。”
    自打修好七一煤礦的電機,得到省裏廖主任親口誇獎,我在柳家山左近幾個大隊,那可是大名鼎鼎,聲望直追老爸。得我親手侍候,五伯可是與有榮焉,嗬嗬!
    “晉才啊,到底怎麽回事?”
    五伯端過茶喝了兩口,脾氣順了一些。
    老爸遞上一支“飛鴿”,歎了口氣,說道“地革委龍鐵軍的秘書劉和謙親自來找我談話,問我要不要自願放棄,你說我能怎麽辦?”
    “龍鐵軍?”
    五伯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又有幾分得意。
    “娘賣x的,連他都驚動了,這事搞得大啊,嗬嗬……”
    “可不是嘛,本來鄭興雲找我談,我都沒理他。”
    “怎麽,鄭興雲也找你談了?這可怪了,鄭興雲不是和王本清不對路嗎?”
    鄭興雲與王本清的矛盾,差不多是公開的秘密,全向陽縣大大小小的幹部鮮有不知道的。
    “他們這些鬼畫符的事情,我哪裏搞得清楚呢?”
    老爸罵了一句。
    我不禁樂了。老爸,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旦等嚴玉成當上了縣委書記,你恐怕也得變成“鬼畫符”中的一員,到時看你又怎麽說。
    其實老爸心裏,卻在佩服著嚴玉成。坐在家裏便將王本清與鄭興雲之間的那些齷鹺事情分析了個不離十,真不是蓋的。這一手,還真得好好跟人家學學。
    一念及此,老爸不禁又瞟了我一眼。緊要關頭,這個八歲小兒竟似比自己還要頭腦清醒呢。
    我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過多猶豫,這才極力進言。至於老爸要懷疑,卻是顧不得了。不管怎樣,他總不能因為自己兒子的“天才”而看不順眼吧?
    “龍鐵軍親自關注這事,也怪不得你。人家是大領導啊……嗯,晉才,那他那個秘書,劉,劉什麽……”
    “劉和謙。”
    我代老爸作答。
    “對,劉和謙就沒說點別的?”
    “他能說什麽?”
    “比如說,你什麽時候恢複工作?娘賣x的,他們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總得給點好處吧?”
    五伯此時,已完全將老爸當作“自己人”。
    “嗬嗬,這個他倒沒說。可能龍鐵軍也沒讓他說這事吧。”
    “呸!”
    五伯重重啐了一口,神情大是不忿。
    我不禁笑著調侃說“五伯,你這話口不由心吧?人家讓你別養魚,你偏就要偷偷養,這可是和上級領導對著幹!”
    五伯難得老臉一紅,輕輕敲了我一個暴栗,罵道“你小孩子懂個屁。養幾條魚又犯什麽法了?縣裏那些頭頭盡是抽瘋。”
    我突然想起一事,說道“五伯,要不再栽點金銀花?”
    “什麽?”
    五伯一時沒回過神來。
    我記得九十年代初期,向陽縣曾刮起一股中藥種植風,主要就是栽種金銀花。因為向陽縣的土壤和氣候比較適宜金銀花的生長,縣藥材公司每年都要在社員手中收購一些野生的金銀花幹貨。隻是後來種植的人員太多,種植麵積太大,導致金銀花的價格直線下降,許多農民虧得血本無歸,一怒之下將漫山遍野的金銀花都燒了個幹幹淨淨,差點引發大麵積山火。
    那事鬧得動靜挺大,我雖在外地,也聽說了,為此還專門了解過金銀花的栽種技術,這時回想起來,大多都忘記了,隻是有些印象。不過這沒關係,偌大的向陽縣,總能找到行家。
    如今提前十幾年,就柳家山一個大隊種植的話,無論如何不至於滯銷。
    “我說,可以叫大家栽些金銀花。那東西是藥,縣藥材公司每年都收購的。也可以增加集體的收入。”
    五伯定定地看著我“小俊,你怎麽懂得那麽多東西?啊?栽金銀花,你怎麽就想得到呢?”
    “書上說的嘛。”
    嘿嘿,書真是個好東西,什麽都可以往它身上推。
    “書上當真說過?”
    “是啊。金銀花適應性強,對土壤氣候都沒有十分嚴苛的要求,田間,屋角都可種植,栽多栽少隨意,不一定要形成規模。關鍵金銀花是多年生藤本灌木,一次栽種,可受益幾十年……”
    我隨口將腦海中一些關於金銀花的常識說了出來。
    五伯沒進過私塾,大部分文化是在掃盲班學的。對讀書多的人有著近乎迷信的信任,見我侃侃而談,儼然博聞強記的“飽學之士”,便有些肅然起敬。
    老爸拿眼睛直瞟我,頗有些奇怪。
    汗!
    老爸可是知道我跟周先生讀些啥書,好像沒有關於農業知識方麵的,再賣弄下去,怕是要穿幫。
    “聽起來真是不錯呢。隻是這東西我們這裏還沒人栽過,也不知道該怎麽搞法……”
    “金銀花是扡插繁殖的……”
    “什麽扡插繁殖?”
    五伯直皺眉。
    “就是直接剪下枝條插進土裏,和楊樹一樣。”
    “哦,是這樣,那容易啊,又不要花本錢。”
    五伯恍然大悟,隨即便喜上眉梢。當時的大隊,著實窮得厲害,基本上就沒啥集體積餘,要下大本錢的事情趁早別想。唯有這種本小利大的好事,才能令得五伯開心。
    “晉才,真有這樣的好事嗎?”
    畢竟我年紀幼小,五伯不大放心,扭頭問老爸。
    “五哥,這個我可不在行。”
    老爸撓撓頭,有些尷尬。
    “書上這麽說的,錯不了。”
    我篤定地說。
    “那好,就聽小俊的。”
    五伯下了決心。反正不花本錢,就算搞不成,損失也不大。
    五伯興衝衝的,臨出門才想起此來的目的,不覺有些好笑,扭頭對老爸說“晉才,那個什麽人大代表,你不做就不做好了,反正當初我也就是讓你鬧個響動,叫上頭人記得你。如今連龍鐵軍都驚動了,也算不白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