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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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之在衙門當差!
    我跟王友福說他的縣革委第一招待所所長做不過年底,是按照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時間來算的。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上,當前提出的理論方針將被正式否定。誰知我這個估計還是太過保守。到得六月份,情況就出現了大逆轉。
    嚴玉成和老爸在一招待所的表現讓王本清恨得牙癢癢的。說是隔離審查,這兩個家夥愣是一個字的檢討都沒寫,每日與組織部的幹部磨牙鬥嘴,將人家駁得啞口無言。組織部不得已,請吳秋陽部長親自出馬,還是無濟於事。
    吳部長是老組織幹部,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走到組織部長的位置,經驗可謂十分豐富。但文化程度不高,說到理論水平,與嚴玉成和老爸可差了一大截,甚至還不如組織部的一些年輕幹部。
    鄭興雲在縣革委分管組織人事工作,吳秋陽這個組織部長,平日卻被視為王派中人。主要因為吳秋陽是由王本清提拔起來的。大約也是王本清用以製約鄭興雲的一顆棋子。不過吳秋陽為人比較正直,又是土生土長的向陽人,因而嚴玉成和老爸都給了他相當的尊重,並未在他麵前呈口舌之利。與吳秋陽的談話,更像是同誌式的交心。
    幾次談話下來,吳秋陽幾乎反被嚴玉成和老爸給說服了。到得後來,吳秋陽每次來一招待所,基本就是聊天閑扯,索性將“理論之爭”拋到了腦後。
    這個情況,王本清居然並不知道。這麽好的“立功”機會,竟然無人爭取。可見在向陽縣的普通幹部之中,觀念也正在悄悄轉變。
    但王本清顯然並不能容忍嚴玉成和老爸無休止地拖延對抗下去,透過吳秋陽,下達了最後通牒。
    一九七八年六月三日,吳秋陽來到一招待所,破例將嚴玉成和老爸召集到一起,在王本清的秘書和一位組織幹部的陪同下,神色嚴肅地向兩名隔離審查的當事人傳達了向陽縣革命委員會的通知。
    “如果嚴玉成同誌和柳晉才同誌堅持錯誤的政治觀點,對所犯的嚴重錯誤沒有正確的清醒的認識,在六月五日之前不能作出深刻的書麵檢討,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將對其作出更為嚴肅的黨紀政紀處分,直至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終於要圖窮匕見了。
    嚴玉成和老爸都神色凝重。
    吳秋陽心裏明白。王本清如今也是無路可退。到時騎虎難下。真會操縱縣革委通過決議。對嚴玉成和柳晉才予以雙開。
    “老嚴。老柳。我看。你們就做個檢討吧……”
    王本清地秘書有些奇怪地望了吳秋陽一眼。這位組織部長。怎麽好像在求犯了錯誤地下屬似地?
    嚴玉成與老爸對視一眼。深深吸口氣。說道“吳部長。這不是意氣之爭。我們與王本清同誌。也沒有私人恩怨。這是真理之爭。路線之爭。絕無妥協地餘地!他王本清盡可以開除我們地黨籍和公職。甚至可以將我們投入監獄。但要我們放棄真理和正義。絕無可能!”
    吳秋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和嚴柳二人握手道別。
    六月五日上午。吳秋陽再次來到一招待所。
    嚴玉成和老爸穿得整整齊齊在等待縣革委的最終決定。
    眼見吳秋陽大步走來,嚴玉成笑著對老爸說道“料不到還是你家那臭小子說對了。”
    老爸也是微微一笑“是啊。”
    “晉才,世事無常,我原本是想邀你大幹一場的……”
    “哎,你可別跟我說什麽對不起之類的話……都是農民出身,回家耕田也餓不死!”
    “什麽餓得死餓不死的?誰挨餓了?”
    吳秋陽笑嗬嗬地接話。
    嚴柳二人頓時一呆,吳秋陽怎麽這個神情?這可不像是要雙開啊!
    “吳部長,什麽事如此開心?離了老婆娶了新媳婦?”
    嚴玉成索性開起玩笑來。
    “去去去,逗起我開心來了。”
    吳秋陽笑罵一句,然後臉色一正,嚴肅地道“嚴玉成同誌,柳晉才同誌,寶州地區革委會龍鐵軍主任要你們立即趕往寶州市,龍主任要親自找你們談話。”
    寶州市,地革委辦公大樓三樓,龍鐵軍辦公室。
    老爸是第一次走進地革委辦公樓,對這棟隱藏在成片柏樹之中的四層灰色建築物多少有些好奇與畏懼,嚴玉成雖然來過幾次,但進一把手辦公室,卻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龍鐵軍五十幾歲,頭發花白,臉上已隱隱起了淡淡的老年斑,神情儒雅,如果不是坐在擺放著國旗的辦公桌後,更多時候會被人當成學者而不是掌管一市七縣的高級幹部。
    辦公室裏,除了龍鐵軍,還坐著兩位幹部,一人五十餘歲,另一人相對比較年輕,約是四十出頭的樣子。都和龍鐵軍一樣,穿著灰黑色毛式中山裝,年輕的那位,戴了一副黑邊眼鏡。
    五十餘歲神情陰沉的那位,嚴玉成卻是認識的,乃是龍鐵軍的副手,地革委第一副主任周培明。
    劉和謙將兩人引進辦公室,介紹過身份,倒好茶水,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你們兩位就是嚴玉成同誌和柳晉才同誌?我是久仰大名啊,哈哈……”
    龍鐵軍爽朗地笑道。
    打從吳秋陽說龍鐵軍召見,嚴玉成和老爸就一直心中打鼓。問吳秋陽,吳秋陽也是雙手一攤,一無所知。隻是告訴他們,昨天王本清、鄭興雲和崔秀禾就被召到地區去了,卻不知道是什麽事情。
    嚴玉成更是擔憂,莫非王本清又要搞什麽名堂?
    此刻聽到龍鐵軍爽朗的笑聲,心裏那七上八下的十五隻水桶才算終於安定下來。
    “哪裏哪裏……龍主任,您好……”
    饒是嚴玉成膽氣甚壯,此時也不免有些失措。
    “哈哈,你們可是大理論家,是我們寶州地區的人才呀。”
    嚴玉成與老爸頓時暗暗籲了口氣。龍鐵軍這種級別的幹部,可不會輕易誇人。如此說法,那是極高的讚譽之詞了。
    “來,嚴玉成同誌,柳晉才同誌,我來給你們介紹……”龍鐵軍樂嗬嗬地站起來,指著那位年輕些的幹部說道“這位是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建軍副組長……”
    嚴玉成與老爸嚇了一跳,趕忙上前。
    “中宣部”的名稱確實足夠讓人頭暈好一陣子的。
    錢副組長有些矜持起身地和他們握手問好。
    “這位你們應該認識,是咱們寶州地區革委會的周培明副主任。”
    嚴玉成眼角微微一跳,早聽說周培明是王本清的後台,今天卻是第一次謀麵。周培明擠出一點笑意,伸出手和他搭了一下。
    老爸不明就裏,還握著周培明的手搖晃了一陣。
    “嚴玉成同誌,柳晉才同誌,都坐吧。”
    “是,謝謝龍主任。”
    嚴玉成和老爸在沙發上挨了半邊屁股坐下,腰杆挺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龍鐵軍。
    “嗬嗬,不必那麽緊張嘛。”
    龍鐵軍和藹地說道,頗有長者之風。
    “請你們來,首先是想和你們聊一聊,關於《論實事求是》的那幾篇文章。”
    到《論實事求是》,嚴玉成和老爸剛放鬆一點的心情又陡然緊張起來。那可是周先生執筆的,麵對中宣部理論動態組的錢副組長這樣的大理論家,可別露餡才好。
    “第一篇是叫作《論實事求是》吧,什麽時候發的?”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三日,《n省日報》頭版發的。”
    嚴玉成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
    龍鐵軍點點頭,顯然他是知道的。用眼睛的餘光瞟去,就可以在他桌麵上看到疊在一起的幾份《n省日報》,想必就是刊登有那幾篇文章的。
    “你們兩位,是誰執筆的?”
    嚴玉成一驚,和老爸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道“是柳晉才同誌執筆,我修改潤色的。”
    這倒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雖然老爸的學曆不如嚴玉成,論文字功底,卻在嚴玉成之上。況且老爸是下級,由他執筆,嚴玉成修改潤色,比較合乎常理。
    “嗬嗬,柳晉才同誌文字功底不錯嘛。什麽文化程度啊?”
    “龍主任,我是寶州地區中等師範學校畢業的。”
    老爸說著,悄悄擦了一把汗。
    “哦,師範畢業,難怪寫得一手好文章。”
    龍鐵軍笑容不減,令得嚴玉成和老爸大為安心。
    “那你們說說,為什麽要寫這幾篇文章呢?出發點是什麽?”
    這個問題原本不好回答,但在隔離審查期間,與向陽縣組織部的幹部們唇槍舌劍,辯論了幾十回,卻也不是毫無收獲。
    “龍主任,我們是做基層工作的,平時在實踐中碰到一些問題,試著理論聯係實際,漸漸有了一些膚淺的看法,就決定寫出來……”
    畢竟是麵對地革委一二把手和中宣部的領導,嚴玉成不敢像和向陽縣的幹部們辯論時那麽激烈,字斟句酌,回答得極其小心,緊緊圍繞著“工作實踐”來談。
    這話一出口,就瞥見錢建軍副組長微微頷首,心中大定,看來說對路了。
    “你們在紅旗公社搞的那個‘稻田養魚’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龍鐵軍話鋒一轉。
    到這事,嚴玉成便輕鬆一些。終歸在“稻田養魚”上麵,沒有弄虛作假的嫌疑。
    “是這樣的,龍主任。我們也就是做一個實踐,紅旗公社二十一個大隊,每個大隊養了二十畝水田,每畝放養一千鯉魚苗和鯽魚苗,在早稻插秧的之後放養的……”
    “可以具體說說嗎?”
    錢建軍突然插口,對龍主任點了一下頭,意似抱歉。
    “好的……”
    嚴玉成見龍鐵軍點頭,便詳細介紹了養魚的情況,聽說平均每畝收獲了五六十公斤鮮魚,錢建軍聳然動容。
    “那麽多?那投入多少呢?”
    “投入不多。也就是每畝的魚苗花了兩三塊錢,合共四五十塊錢吧。之後社員們抓了些蚯蚓、蟲子投放到水田裏,都是記的工分,沒花現金。”
    錢建軍點點頭,在本子上記錄下來,朝龍鐵軍笑笑,不再說話。
    “聽說你們縣裏為此給了你們黨內處分?”
    嚴玉成想了想,說道“是,柳晉才同誌是黨內警告,我是行政記過處分……”
    “處分的理由是什麽?”
    錢建軍又插口問道。
    看來“中宣部”的身份很管用,這麽頻頻插口問話,龍鐵軍並無不悅的表示。
    “主要是滋生了貪汙,投機倒把,還有就是唯生產力論和資本主義思想抬頭……幾位領導,平心而論,這個處分也不為過。”
    “哦?說說你的看法。”
    龍鐵軍饒有興趣地問。他原以為嚴玉成會趁機給王本清上眼藥,沒想到嚴玉成冒出這麽一句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嚴玉成看了看老爸,似乎要他也說幾句。上級領導叫他倆一起談話,老由他一個人出風頭,也是有些不妥。
    老爸點點頭,說道“是這樣的,龍主任,這個稻田養魚我們也是第一次搞,沒什麽經驗,料不到收獲會這麽大。對於如何分配,沒有及時指導各大隊,在分配的時候,出了些問題,個別幹部多吃多占,拿公家的東西送人情。另外也有少數社員私自買賣分到的魚,有投機倒把的嫌疑,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作為紅旗公社的負責人,我們應該承擔責任。”
    “嗯,黨員幹部就應該有這種風格,這才叫作實事求是。”龍鐵軍連連點頭,轉向周培明道“培明同誌,你的意見呢?”
    周培明淡淡一笑,說道“我沒有什麽要說的,一切聽從龍主任安排。”
    “嗬嗬,你是地區主管組織人事的第一副主任,幹部任命,還是由你來宣布吧。”
    幹部任命?
    嚴玉成和老爸心頭都是一跳,以自家的級別,有什麽幹部任命需要由地革委第一副主任來宣布?
    周培明也不推辭,拿起身邊的文件夾打開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嚴玉成同誌,柳晉才同誌,根據寶州地區革委會對你們的調查了解,認為你們兩位同誌工作踏實肯幹,政治立場堅定,敢於堅持真理,決定撤銷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對你們停職反省的處分決定……”
    到這裏,周培明停頓一下,眼睛瞥向嚴玉成和老爸。兩人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同時,地革委決定對你們的工作進行調整。任命嚴玉成同誌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全麵負責向陽縣的工作;任命柳晉才同誌為向陽縣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兼宣傳部長,協助嚴玉成同誌分管全縣的宣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