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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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刻天柱!
    (六)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萬象更新,新的一年開始了。
    去村裏長輩家拜年時,徐龍祥從徐東明那裏接到了去天堂鎮送信的任務。第二天一早,徐龍祥挑著貨郎擔穿過逆水大山進入天堂鎮,天堂鎮有一個專門從事中藥材經營的藥店,這裏便是徐龍祥與紅二十八軍(以前為紅二十五軍)情報員楊曉風的聯絡處。楊曉風是這個藥店的夥計,需要經常在外采購藥材。楊曉風正是利用這個身份方便他作為情報員,二十八軍行蹤隱蔽,天堂鎮隻有楊曉風才能知道紅二十八軍的位置。
    約摸中午時分,徐龍祥挑著貨擔走近藥店,他瞟了一眼藥店上方的臥室的窗戶,發現窗戶外挑出的木板上放著兩盆臘梅花,徐龍祥心中一沉,徑直走過藥店門口。這是他和楊曉風的聯絡約定,不放任何花表示楊曉風在藥店內,一切安全,一盆臘梅花表示楊曉風已出門在外,兩盆臘梅花表示周邊環境情況複雜或者楊曉風有特殊情況,不便於接頭。徐龍祥猜測此刻的楊曉風或者說藥店已經被國民黨盯上,但是時間緊急,需要把餘誼密父子回官莊過年的消息盡快傳送給紅二十八軍,這可怎麽辦?
    這時徐龍祥突然計上心頭,想到了他經常聯絡的情報員儲德尚。儲德尚是天堂鎮上專門聯係嶽西遊擊隊的情報員,他在清茗茶館工作。這家茶館已經開了十餘年,每年春節都會有三天閉門,從除夕夜至正月初三晚上,不接待客人,卻給來往的車夫、乞丐們留一個偏門,給他們一個容身之地和一口熱水。當地人都知道茶館的習俗,覺得老板心善,平時便紛紛照顧茶館生意。時間一久,這家茶館在當地頗有名氣。
    徐龍祥挑著貨擔走到偏門,口中喊道“雞胗皮換針,日用品玩具囉”,他在偏門外連續喊了三遍,然後放下貨擔停了一分鍾後,又站在那兒喊了三遍。
    突然走出一個男人,中等身材,約摸三十五歲,他對徐龍祥說道“小貨郎,有紅頭繩嗎?給我女兒買條。”此人正是儲德尚。
    “有,你要多少?”
    “一米。”
    “好,屋外太冷,進來喝口水吧”,說完儲德尚帶著徐龍祥從偏門進入院子,然後從後門進入廳內,廳內此刻正好沒有其他人。
    “過年好啊,儲叔。”徐龍祥這才放心打招呼。
    “小堂,過年好,你一定是有重要事情了吧。”儲德尚拍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徐龍祥肩膀,農村的孩子長得快,尤其在那個年代,十六歲的年齡看上去已經完全象個大人了。小堂是徐龍祥的代號,這也是徐龍祥作為情報人員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他需要聯係不同遊擊隊的情報人員,在每一個對接的情報人員那裏,他的名字都不一樣。為什麽此刻徐龍祥叫小堂,也許與天堂鎮的地名有關吧,這樣好記,不會出差錯。
    “儲叔,情況緊急,有沒有辦法把一份情報送到紅二十八軍那兒”徐龍祥眉頭緊鎖,眼睛不時瞟著門外問道。
    “難呐,我平常沒有對接過紅二十八軍人員啊”儲德尚搖了搖頭。但沉思片刻後,儲德尚突然眼睛放光地說道“嶽西遊擊隊李隊長曾經和我提到過一次紅二十八軍,他一定有辦法把情報傳過去。”
    “可是李隊長他們在冶山,現在政府卡住了通往冶山的唯一通道幹營,幹營那有一地勢險要的山,通往冶山的路便在這個山的半山腰,總有三個士兵在此處檢查盤問。如果從別的地方繞,要增加兩天路程啊”儲德尚補充道。
    “那我們要試一試,這次情報緊急重要,時間不允許我們從別的地方繞了。”徐龍祥說道。
    商量後他們決定立馬行動,儲德尚穿上棉襖,戴上了一個破舊的氈帽,鎖上了後院的偏門,便和徐龍祥走向了幹營。儲德尚走在前麵,徐龍祥挑著貨擔跟在後麵。在幹營半山腰的山路上果然看見前方有三個背著槍的士兵,這離天堂鎮很近,如果聽到鳴槍,天堂鎮的還鄉隊半個小時就能趕到。因此,儲德尚和徐龍祥萬萬也不能開槍或讓敵人開槍。
    看到有敵人在盤查,儲德尚低聲叮囑“我們都以賣小貨為由,萬一敵人胡攪蠻纏發現了什麽,你一定要想辦法盡量過去,要充分利用山勢險要這個優點,不要管我,情報重要。”
    “明白。”徐龍祥心領神會,微微向儲德尚點了點頭。
    “站住,幹什麽的?”一個士兵舉起槍對著他們大聲吆喝道。
    “賣貨郎,我們回冶山過年哩”儲德尚答道。
    “過來,要搜查”另一個士兵喊道。
    儲德尚和徐龍祥早有準備,一前一後不慌不忙地向他們走去。儲德尚說道“我們都是冶山的農民,忙到現在才回家。”
    “少廢話,舉起手,搜身!”那個舉槍的士兵喊道。
    “好,好,好”儲德尚舉起手,徐龍祥也放下貨擔,站在原地舉起手。他們有兩個在儲德尚前麵正檢查他身上物件,另一個則來到徐龍祥後麵檢查徐龍祥的身上物件,搜完後,他們又檢查了貨郎擔裏的東西。他們除了在徐龍祥身上搜到一塊銀圓外,什麽也沒有搜到。這銀圓也是徐龍祥故意放在口袋裏讓他們搜到,方便順利通過的。
    “就這點錢?”一個士兵顛一顛手裏剛搜出來的銀圓,眼睛瞪著徐龍祥問道。
    “老總,就這點,您看,這大過年的,正好孝敬你們,給你們買點酒喝吧。”徐龍祥一點也不害怕,滿臉笑意地和他們說道。
    “算你小子懂事,走吧”拿錢的士兵把錢揣到口袋裏,露出愜意的笑容對徐龍祥喊道。
    “謝謝老總。”徐龍祥飛快向他們鞠了個躬,挑起貨擔就往前走,儲德尚剛被搜完,見狀也鞠了一躬並連連道謝,他仍舊站在路邊,讓徐龍祥從他身邊走過,他則在徐龍祥的後麵,這時徐龍祥前麵還有一個士兵,儲德尚的後麵是剛剛檢查的兩個士兵。
    “停下,這貨擔箱的底麵可還沒看呢,不許走!”,突然,最後麵的一個士兵舉起槍喊道。
    說時遲那時快,儲德尚一個飛身直接撲向後麵的兩個士兵,因山區道路窄,下麵就是懸崖,儲德尚和他後麵兩個士兵瞬間滾下懸崖。見此,徐龍祥迅速甩下貨擔,一個箭步向前,把前麵的士兵推下了懸崖。他看著儲德尚向山下翻滾的身體和石頭上的血跡,他驚恐地喊著儲叔,隨即蹲下悶聲抽泣。此刻,他真正理解了儲德尚剛才所說的話“你一定要想法盡量過去,要充分利用山勢險要這個優點,不要管我,情報重要”。多麽可敬的同誌,他隨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此時此刻,徐龍祥隻覺心中一陣陣紮痛,空曠的山穀滌蕩著無盡的悲傷。他蹲在地上強壓住自己內心的痛苦,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抬起胳膊用手袖抹了一把眼淚,然後彎下腰從貨擔底部取出了剛才藏好的手槍。他知道他必須堅強,他要把情報送出去,他要成功,他要對得起死去的戰友。
    他深知此地不能久留,隨即挑起貨擔快步向前走去,邊走邊抽泣著。天黑時分,他終於找到了嶽西遊擊隊,他向李隊長匯報了情況。李隊長對自己情報員儲德尚的離去非常悲痛,連夜啟程前往紅二十八軍軍部送消息。
    紅二十八軍自成立以來,一直和國民黨地方武裝進行周旋,此時紅二十八軍正在鄂東的英山一帶與國民黨軍隊陷入激戰,李隊長也不知紅二十八軍的具體位置。所幸李隊長與紅二十八軍之間有著特殊的暗號,他一邊躲避戰火,一邊按照紅軍留下的暗號前進,輾轉了幾個地方,終於在兩天後聯係上了紅二十八軍的情報兵。
    2月8日,紅二十八軍接到餘誼密人在官莊的消息時,剛剛結束一場戰鬥,正在行軍途中。國民黨軍隊如同在英山東側圍起的一堵牆,如果硬要突破,紅軍難免要傷筋動骨,恐怕也會驚動潛山、霍山、英山的國民黨地方武裝。高政委與其他部隊領導商議了一下,決定命黃柏遊擊隊先到官莊附近的大麥尖,觀察情況,並抽調特務營轉道官莊,繞路避開國民黨軍隊,前往大麥尖與黃柏遊擊隊一起行動,抓捕餘誼密和餘周覺父子。
    李隊長將紅二十八軍的指示傳達給徐龍祥,他隨即馬不停蹄地趕回槎水,將行動消息傳遞給了黃柏遊擊隊。這一時期潛山的遊擊隊整編成兩個,第一遊擊隊是野寨遊擊隊,靠近潛山縣城梅城,第二遊擊隊是黃柏遊擊隊,由幾年前的黃柏遊擊隊和青草遊擊隊整編而成,駐紮在槎水鎮,靠近安慶府。雪水和著泥土,山間泥濘不堪,想著馬上就要行動了,徐龍祥腳下生風,片刻不停地奔波在山間,終於趕在2月10日將消息傳達到黃柏遊擊隊。2月11日夜間,紅二十八軍特務營到達大麥尖與黃柏遊擊隊匯合,2月12日拂曉時分,戰士們趕到官莊。
    餘周覺帶回官莊的自衛隊員雖然不少,但大多數人不駐守在餘宅,而是分散在官莊周圍巡邏,餘宅僅留有十幾人站崗放哨。這些天來,為了避免驚動餘誼密,潛山的組織並未有過任何行動。餘誼密等人果然漸漸降低了警惕,尤其是他們聽說國民黨軍隊正在英山一帶圍剿紅二十八軍後,心裏猶如一塊石頭落了地,英山離官莊路途遙遠,紅軍不可能突破重圍,立刻出現在官莊。餘誼密認為自己安全得很,便和家族宗親走動不斷,拜祖祭祀,招待親友,每天都有不少人進出餘宅,一直平安無事。餘誼密和自衛大隊也漸漸鬆懈下來了,2月8日餘誼密吩咐儲來高、吳邸憲和王泉帶著一小部分人馬回到了潛山縣城梅城。
    特務營營長敏銳地察覺到自衛隊的疲態,便決定這次抓捕行動盡量減少我方人員傷亡,不強攻,而是智取。營長帶了特務營裏最沉穩淡定、反應敏捷的士兵,喊上黃柏遊擊隊的幾個高手帶路,一行人大搖大擺地從村口向餘宅走去。其餘人分成四隊埋伏在巡邏的自衛大隊附近,等餘宅哨聲一響,就衝上去將自衛大隊控製住,切斷餘誼密的援兵。
    “站住!幹什麽的!”自衛大隊發現了營長一行人,高聲嗬斥。
    “這是國軍第二軍王軍座,從六安前往安慶途中經過此地,聽說餘廳長回鄉了,特地前來給廳長拜年。”營長身邊的士兵麵不改色,話又說得中氣十足,舉手投足間也是威風凜凜,自衛大隊不敢得罪,猶猶豫豫地讓開了路。
    紅軍隊伍裏的一個士兵上前跟自衛大隊寒暄“兄弟們天不亮就開始站崗,辛苦了啊,一會兒讓咱們軍座給餘廳長美言幾句,給大夥放個假休息休息。”
    “那可要謝謝王軍座了。”自衛大隊的巡邏兵連忙道謝,心裏的懷疑也打消了幾分。
    一行人來到餘宅門口,報上王軍長的名號,暢通無阻地走了進去。留在餘宅的自衛大隊隊員基本都在門房,餘誼密臥室門口隻有兩個人站崗。紅軍戰士一進大門,迅速控製住了自衛大隊,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三個紅軍戰士就衝入了餘誼密的臥室,將還在榻上酣睡的餘誼密逮了起來,餘周覺也被人從旁邊臥室拖了過來。
    “大膽亂黨!竟然敢闖入我的府邸!”餘誼密漸漸清醒過來,眼看紅軍頃刻間占領了宅邸,自衛隊毫無縛雞之力地抱頭蹲在一邊,他憤怒地大喊。一旁的餘周覺也是憤恨不已,卻沒有父親這樣的膽子,此時隻敢瞪著雙眼,不敢出聲。
    餘誼密還在嚎喊著,如同困獸一般做著最後的、無力的掙脫“早就該將你們這些亂黨賊子趕盡殺絕!我就知道,有你們在一日,天下就不會太平!”
    營長走到他麵前,看著這個殘害了眾多戰友的劊子手,強忍著心中的怒火,開口說到“餘誼密,你早年也是中過秀才,識得道理的人。你們所謂的政府,高位者貪汙腐敗,低位者欺壓百姓,苛捐雜稅,發動戰亂,把多少人逼得家破人亡,這些你都看不到嗎?多年來,你一直鼓動安徽各地對共產黨和紅軍進行清剿,連殺害自己的胞侄都毫不眨眼,黑白不分,毫無人性。你們父子二人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還數得清嗎!”
    餘誼密蒼白的頭發淩亂地排布在腦後,臉上的疲態還未褪去,卻擋不住他陰鷙的目光。他冷哼一聲“你們這些黃口小兒膽敢妄談政治,可笑!一群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夫,還想取代正統。今天落在你們手裏算我倒黴,我滅了這麽多共黨,也算為國盡忠了!”
    營長知道,與這種固執迂腐的人多說無益,便綁了餘氏父子二人準備撤退。
    一聲清脆的哨聲擾亂了淩晨的寂靜,自衛大隊隊員紛紛愣住,埋伏的紅軍戰士趁機群起而攻,在他們愣神的時候衝散了他們的隊伍,迅速卸了他們的武器,這次行動紅軍戰士打了一場漂亮的仗,無一人犧牲。
    餘誼密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省城安慶,安徽省國民黨政府連忙調兵追趕紅軍,試圖營救餘誼密。紅軍戰士們壓著餘誼密等人前去與高政委的主力部隊匯合,察覺到後方有敵軍追擊,再加上餘氏父子氣焰囂張,負隅頑抗,拖慢了行軍速度,營長當即決定,槍決餘誼密,以絕後患。
    部隊在山上的一處斷崖前停下。這裏地勢較高,一側是巨石,一側是灌木叢,中間是平地,背後是懸崖,來往經過的人都能注意到這裏。營長看了看周圍,吩咐戰士將餘誼密帶過來。
    餘誼密依然一副不屑的模樣,顫抖的腿卻出賣了他的恐懼。營長說“餘老先生,我們紅軍不會冤殺任何一個人,對有改過覺悟的敵人也會寬大處理,但你殘害了我們這麽多同誌,至今仍無悔過之意,你這樣的人,我們也留不得!”
    餘誼密顫抖著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我這輩子詩書滿腹,官場亨通,對得住前朝,對得住黨國,隻恨我沒能將你們這些亂黨消滅幹淨!”
    “餘老先生,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誰能帶領百姓過上好日子,百姓才會擁護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你口中所謂的正統,將來必會被取而代之,下輩子做人,擦亮眼睛吧!”
    一聲槍響,驚得樹上覆雪散落。餘誼密胸口開出一朵雪花,他的身體向後砸去。處置完餘誼密,餘周覺的靠山沒有了,他如同被抽了絲的木偶,癱坐在地上。紅軍加快前進的腳步,甩掉追軍,與大部隊成功匯合。餘周覺本來就是依附餘誼密,他自己在國民黨那裏就是個不入流的角色,餘誼密一死,他心裏防線早就崩塌,紅軍便將他關入獄中。
    餘誼密的死一時間震懾了皖西南各地受餘誼密扶持的自衛大隊和還鄉隊,這些地方武裝的氣焰漸弱,為皖西南紅軍隊伍和人民武裝的逐漸壯大創造了有利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