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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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刻天柱!
(二)
可能是因為團在人們心中的寒意無法驅散,這個冬天顯得格外地冷。凜冽的寒風怒號著穿過山穀,像是要將人撕碎一樣。良衝村徐家院子裏,徐龍祥和徐父無言地站在寒風中,臉凍得紫紅,厚棉衣和絮棉手套也擋不住冷意往身上鑽。徐龍祥端著一盆剛拌好的漿糊,拿著刷子到盆裏沾了沾,然後把刷子遞給徐父,迅速將漿糊放進懷裏捂著,以免被冷風吹涼後沒了粘性。徐父接過刷子把漿糊刷到牆上,將春聯展平按在上麵。
徐父看著貼好的春聯,搓了搓手。鮮豔的紅紙給院子添了些生機,上麵雋秀的字是徐龍波寫的。之前是國共兩黨相爭,現在又是日本人在家門外虎視眈眈,仔細算起來,近幾年竟沒過上一個安心年。戰爭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徐父心裏無限感慨,好在自己家裏還算太平,祝華一直幫襯著家裏,女婿儲境又在鎮上做了官,龍祥在外闖蕩多年,做事也有分寸,龍波書讀得好,荷香活潑伶俐,看著全家平安無虞,徐父心裏才稍微有點過年的感覺。
忙活完了,父子兩人回屋取暖。屋裏火爐正旺,徐龍祥摘下手套烤著火,寒意漸漸褪去。自從加入民族解放先鋒隊,徐龍祥的生活猶如在刀頭舐血,他看著廚房裏忙碌著的姐姐,幫著給鍋籠裏添火的妹妹,正在打掃衛生的弟弟,還有在大廳裏洗磨子的父親,心裏湧出難得的輕鬆。也不知道這種全家團圓的日子還有多少,徐龍祥看著鬢間已有白發的父親,擔心地說“答,年後你就別再出去做工了吧。外麵太亂了,日本人占了南京,保不準哪天就會朝我們這邊來。現在外麵的活也不多了,你在家裏,全家互相有個照應,我也能放心。”
徐父也擔心這個獨自在外的孩子,他歎了聲氣,對徐龍祥說“世道雖然亂,日子還得繼續過啊。你不用太擔心我,我以後不走遠就是。倒是你,接下來是怎麽打算的?”
“我還是要回去跟著東明大老的。再說,縣城裏消息靈通,真有什麽風吹草動,也能早點知道,早點做準備。”徐龍祥毫不猶豫地回答。
徐父猜到他會這麽說,便對他說“我在外頭做工時看見不少小夥子要參軍打仗。你們年輕人有血性,打仗殺敵是義舉,但哪個做父母的都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冒死。你要回去我不攔著,你這麽大了,在外麵又這麽多年,做事要有分寸。”
徐父雖然沒把話說得直白,徐龍祥也能明白父親的意思和擔憂,知子莫如父,徐父知道徐龍祥肯定會有從軍救國的念頭,擔心他的安危,卻不知他早就走上了更加偉大艱辛的路。
“答,要是有一天日本打到了家門口,你們就往嶽西山裏跑。那裏麵山高路險,又有紅軍,日本人不敢輕易進去。”徐龍祥叮囑著。國共剛合作不久,兩黨的友好關係尚不穩定,為了自己和戰友們的安全,他現在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告訴家人自己在幹什麽,隻能根據組織對局勢的判斷,盡可能地給家人指明生路。
正在這時,儲境拎著兩瓶酒推開院門走了進來,聽到徐龍祥所說,便接過話“弟弟,你就放心吧!日本人到了我們潛山自然有國軍對付他們。就算國軍不敵,我這個副鎮長肯定會提前得知消息,到時候,先安排咱們家人撤離還不是理所應當的事。”
儲境很是得意於自己這個槎水鎮副鎮長的職務。自從上任後嚐到了一點為官的滋味,明裏暗裏討了點好處,儲境的心氣和欲望越來越膨脹。以前做私塾先生雖然受人尊敬,不過隻是一個好聽的名頭罷了,跟副鎮長這個實惠的權位相比,私塾先生真的不算什麽了。
“姐夫你坐,烤烤火吧。我去廚房幫姐姐。”徐龍祥不能接受儲境的觀念,淡淡地客氣了兩句就走了,不想跟他多說。儲境毫無察覺,轉頭向嶽父炫耀自己拿來的兩瓶好酒。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團圓飯,在弟弟妹妹的纏磨下,徐龍祥又帶著他們在院子裏放了一掛爆竹,這年就算是過完了,徐龍祥初一清晨便離開家回到了支隊。跟以往比,這個年過得有些冷清倉促,但想起趙小虎,想起南京城裏被殘害的無辜百姓,徐家能夠全家團圓徐龍祥就已經很知足了。父親和姐姐殷切的叮囑還在耳邊響著,弟弟妹妹滿眼的不舍還在眼前浮現著,但他隻能將對家人的愧疚埋在心裏,再次回到戰鬥崗位上。不曾想,之後的形勢急轉直下,那竟是徐龍祥和家人們的最後一個團圓年。
日軍在東部一帶大肆進攻,國軍戰士和黨中央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奮力抵抗,然而還是抵抗不住敵人的飛機大炮。1938年春,苦苦堅守在鄂豫皖根據地三年的紅二十八軍改編為新四軍第四支隊,高敬亭任第四支隊司令。按照黨中央的指示第四支隊東進皖中,阻止日軍由東部向內陸入侵的腳步。徐龍祥所在的先鋒隊則配合民間抗日組織和駐守皖西南的國軍,與日軍奮戰到底。
五月,合肥淪陷,如同之前入侵城池時一樣,日軍重複著燒殺搶掠的暴行。合肥失守,等於安徽省府安慶的北大門被打開,城中人心惶惶,百姓們紛紛逃亡。日本人想要從合肥一路攻入武漢,安慶是必經之路。
六月,日本人的飛機在安慶的上空盤旋轟鳴,軍艦在長江上橫行,炸彈和大炮輪番轟炸著民房和軍事設施,滿城都是殘磚斷瓦,眼看抗日部隊不抵日軍鐵蹄,安慶下麵各縣的抗日組織行動起來,時刻準備衝鋒陷陣。六月十二日,安慶淪陷,日軍開始向周圍縣鎮發難。
潛山縣城是大別山的外圍重地,又是安慶通往武漢的屏障,黃柏山區作為潛山的大後方,步行半天便可直達安慶府,退回山區便是崇山峻嶺。日本人想要直取武漢,必然先要控製潛山,控製潛山,必須征服黃柏山區。從安慶到潛山的公路隻有一條,兩三米寬蜿蜒在丘陵之間,這正是日軍的必經之路。國民黨第二十七集團軍司令楊森緊急派出一一三師下屬的一個團到源潭鎮橫山嶺開挖戰壕修築工事,扼守公路,準備迎擊日軍。潛山黨委緊急召集縣裏的各類抗日組織開會安排工作,協助友軍作戰。
徐龍祥和隊長從潛山縣城領完任務回隊,兩人一路無聲,麵色凝重。他們剛到隊部,大家便一窩蜂地圍了上來,個個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眼神中帶著催促。趙小虎最為急切,眼睛直勾勾盯著隊長。徐龍祥和隊長看著大家,彼此望了一眼,隊長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有任務了”。
短短四個字卻有千斤重。自從日本人開始進攻安慶,大家就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隻是這一天真的來到時,還是心裏一驚。
“安慶丟了,日本軍隊馬上就到潛山。國軍已經在橫山嶺設好了戰線,現在,所有人分成兩隊立刻出發趕到源潭,一隊跟著徐龍祥疏散老百姓,帶他們撤到黃柏山區。另一隊跟著我,與總隊和抗日自衛團一起在外圍遊擊作戰,護送傷員,為友軍鏟除後顧之憂。”隊長語氣果斷,迅速安排著。
抗日自衛團是潛山有名的文人張牧野及其兄弟帶頭組建的。張氏兄弟原來在外從事文學、繪畫和教育工作,日本人打進安徽後,他們毅然趕回家鄉,棄筆從戎。故土有難,許多像他們一樣的愛國人士,紛紛拋下在外光鮮的身份,投身於保家衛國的洪流中。
“是!”隊員們齊聲響應,即刻出發。
六月正值黃梅天,潛山最近陰雨連綿。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山路上,濺起的泥水染濕了草鞋。
一個隊員甩著腳上的泥水,小聲念叨著“這鬼天氣!聽說日本兵都穿著皮鞋,我們打幾個日本人,也弄兩雙來穿穿。”
“還沒見過日本兵,心裏還真有些打怵。”另一個隊員小聲應和著。
“怕什麽,他們還能比我們多兩條胳膊?”趙小虎嘟囔著。
徐龍祥走在隊伍最後麵,上前趕了兩步,拍了拍趙小虎的後腦勺“一點兒都不怕?”
“不怕!”趙小虎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好像生怕徐龍祥不信。
“好小子!你說得沒錯,都是肉身凡胎的人,怕他們做什麽。不過也不能大意,戰場上子彈不長眼。我們手裏沒有重武器,正麵對敵不占優勢,碰到日本人都機靈點,他們對山裏不熟悉,我們正好能耗著他們,給友軍爭取時間。”徐龍祥一邊給大家鼓氣,安撫人心,一邊又怕大家太過於激進,囑咐著大家。
終於走到源潭,向國軍團長報到後,大家顧不得片刻喘息,立刻按先前的安排行動起來。
“龍祥,鄉親們交給你了,一切小心。”隊長鄭重地囑托徐龍祥。
合肥、安慶二城的守軍接連敗退,形勢十分危急,兩人其實心裏都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能不能活著下戰場,此刻,他們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戰鬥的決心和對戰友的信任。
“保證讓鄉親們一個不落地進山。隊長,你們也要當心。”徐龍祥點了點頭。二人無需多言,各自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