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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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刻天柱!
    (三)
    隅中時分,阪井正在指揮部接著上級的電話,在王泉家看護的日本兵莽莽撞撞地闖進來“少將!”
    阪井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等會兒。士兵立刻噤聲,退到一邊低頭等待著。
    今天早晨王泉沒有像往常一樣準時出門去拜見阪井,站崗士兵進屋看了看,發現王泉還在睡覺。想到王泉昨晚爛醉如泥的樣子,應該是酒勁還沒過去,他就沒有走近仔細探查。直到臨近中午了,王泉還是沒有動靜,自己這才進屋準備叫醒王泉。先是喊王泉幾句,見他沒反應,自己又推了王泉兩把,這才看到王泉身體僵硬、臉色發黑,以及脖子上的勒痕。他當時就嚇壞了,王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暗殺,這是大大地失職,他連滾帶爬地逃出王泉家,趕緊跑來向阪井匯報。
    阪井那邊放下電話,跟通訊兵說“上級命令我們即刻向太湖進軍。傳令下去,讓黃埔的隊伍發起最後的猛攻,迅速解決戰鬥,打開前往太湖的路!”
    通訊兵得到命令便給前線日軍傳了電報。阪井聽著滴滴噠噠的打字聲,輕蔑地笑了“哼,中國軍隊,還是不行!”
    阪井轉身看到剛剛那個冒冒失失的士兵正在角落裏低著頭,便對他勾勾手“你,有什麽事?”
    日本兵顫抖著聲音“回少將,王泉君他…他昨晚被人殺了!”他斷斷續續地講著昨夜和今早發生的事,阪井臉色漸漸陰沉了下去。
    “混蛋!共產黨或是國民黨就在你眼前溜進了王泉家,並且殺了王泉。而你一點都沒有察覺,連到底是誰幹的都不知道。你這是大大地失職!大日本天皇的士兵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阪井拍著桌子怒喝道。
    阪井冷眼看了看渾身哆嗦、雙手顫抖的士兵,命他滾回去。阪井又關注起局勢來,王泉嘛,死就死了,這樣的支那人還是容易找到替代的。不過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了自己的人,這是對他的羞辱,支那人簡直膽大包天。
    徐龍祥正要回遊擊隊,但又想到很久沒回家了,便拐到上衝家裏看看。卻沒想到在門外,就聽見家裏姐姐的哭聲。
    “答,你就這麽丟下我們了。”
    他快步衝向家裏,隻見家裏有不少徐姓同族,姐姐、弟弟和妹妹在房裏哭泣,父親平躺在門板上,穿著黑色的老衣,臉上蓋著黃紙。徐龍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才五十多歲,平常身體硬朗,怎麽這麽突然就過世了呢?
    “大姐,答怎麽啦?答這是怎麽啦?”徐龍祥一邊捂住半張臉抽泣道,一邊跪著膝行到父親身邊。
    “答…昨天被日本人殺了…今天一早被徐姓宗親抬了回來。”徐祝華哽咽著說。片刻後她停了停,強壓住心中的悲痛,想把這一切盡快地向弟弟解釋清楚。
    她歎了口氣“最近這段時間答一直在源潭做石匠活,前幾日鬼子想修一條從安慶到武漢的路,四處抓石匠,源潭鎮請答做工的東家為了自保,就把答供了出去。答一聽是給日本人幹活,還是為了奪取武漢而修路,堅決不肯。日本人一怒,就把答給殺了,倒在了野外。好在那個東家良心還沒讓狗全吃了,知道自己對不起答,偷偷找了兩個徐姓宗親把答送了回來。答身上…全是子彈孔。”說著說著,徐祝華又啜泣了。
    老石匠靠自己的手藝辛勤幹了一輩子,憑著精湛的技術和敞亮的性格贏得好口碑,他從來都是盡心盡力地滿足東家的要求,再難的活也能完成。唯獨這一次的開石修路,雖然幹起來簡單,但這是幹活嗎?這是賣國啊。他寧死也不做貪生怕死的賣國之人,被槍口指著仍不屈服,氣急敗壞的日本人連開數槍,讓他身死異鄉。
    徐龍祥想起,答以前告誡過自己不要摻和打仗和革命這種事,真的到了民族大義麵前,答卻毫不含糊,氣節如鬆。徐龍祥掀開蓋在父親臉上的黃紙,摸著父親的臉嗚咽著“答,你疼不疼?”。男人的哭聲雖低沉,卻訴說著無盡的傷感,雖幽咽,卻蘊藏了巨大的憤恨。
    姐姐徐祝華起身走到弟弟身邊攙扶起弟弟,輕輕握著弟弟胳膊,無聲地安慰他別太傷心,姐弟倆就這麽守在父親的身邊互相安慰著。儲境一直坐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麵無表情、一言不發,仿佛是個陌路人。
    夜深了,來吊唁的人們已經離去,正屋裏隻剩下徐龍祥和徐祝華還在為徐父守夜。暗黃的燭光在徐家屋子裏跳動,徐龍波和徐荷香哭累了,坐在床踏板上睡著了,徐龍祥叫醒他們並讓他們到前屋休息會兒,自己仍然坐在父親旁邊添燒著黃紙。
    當地這種喪事都由宗族辦理,掌司請了陰陽先生算了時辰,明天下午出殯,明天上午有很多親戚和宗親前來吊唁,作為大兒子徐龍祥有很多喪禮要做,諸如接香紙、行下跪禮、出殯托頭。看著弟弟很疲憊,徐祝華心疼地勸弟弟“龍祥,明天你還有很多事,現在你休息會兒。”
    “沒事,姐,明日答就走了,我也沒讓答過上好日子他就去了,他一生操勞,讓我最後陪陪他吧。”
    徐龍祥過了會兒又悶悶地說道“答讓日本人害死了,東明大老也讓潛山城裏的漢奸和日本人害死了。姐,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任由日本人為非作歹。”
    徐祝華歎了口氣“是啊,日本人十分猖狂,攪得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沒有安生的日子。”
    父親的死對全家來說太突然,一家人悲痛欲絕。而自己在做的事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或許早點告訴姐姐,讓她做好心理準備,真到那一天時就不會像天塌了一樣。徐龍祥抬頭看著姐姐,決定跟她透露自己早已帶領潛山遊擊隊抗日的事。
    “姐姐,答和大老都是被日本人害死的。為了家為了國,我們得和日本人幹到底,姐,跟你說實話吧,我已經在黃柏遊擊隊了。”
    徐祝華先是一愣,隨後急切地低聲追問“你什麽時候進了遊擊隊?打仗會死人的,我們家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不打仗也會死人的。”徐龍祥的一句話令徐祝華無法反駁。
    徐龍祥摁著姐姐的肩讓她坐在凳子上,然後蹲下來真誠地看著姐姐的眼睛,耐心地勸慰“姐,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是,答的事情告訴我們,日本人都是一幫冷血畜生,殺人毫不眨眼,他們根本不把我們中國人當人看。屈服忍讓都沒有用,隻有把他們打服,打得他們滾回老家。戰場上需要我這樣年輕力壯的,多一個人加入抗日隊伍,就能早一天把日本鬼子趕跑,大夥才有安生日子,才能讓龍波、荷香這樣的孩子們平安長大。”
    道理徐祝華都懂,隻是她剛失去了父親,又害怕某天失去弟弟。看著徐龍祥如此認真,態度堅決,徐祝華心裏升出一絲對弟弟的敬佩,她想,自己能做的隻有照顧好家,讓弟弟沒有後顧之憂,放手戰鬥。
    “好吧,我知道攔不住你,不過上了戰場千萬要小心。家裏你放心,有我呢。你一定記著,我跟弟弟妹妹等你回來。”
    第二天下午,徐家將徐父下了葬。徐龍祥在徐父墓前鄭重地磕了幾個頭,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袖子輕擦去墓碑上的灰塵,又將墓前被風吹亂的黃紙餘燼清理幹淨。送走了父親,徐龍祥準備回遊擊隊。
    “姐,我得走了,家裏就拜托你了。”徐龍祥握著徐祝華的手說。
    徐龍波和徐荷香也依依不舍地看著哥哥。
    “快走吧,家裏不用惦記。”徐祝華知道弟弟要去做一件了不起的事,縱使滿眼不舍,也要讓弟弟放心離開。
    這時,一直站在後麵的儲境走了過來,略帶不滿地問“聽說東明大老也死了,你不在家裏待著,還回去做什麽?”
    徐龍祥一直不太親近儲境,儲境做了國民黨的官以後表現出對財權的熱衷,讓徐龍祥更加無法認同,但儲境身上還有三分文化人的傲氣,徐龍祥覺得他是有底線的,國仇當前,對日本人卑躬屈膝的事儲境不會做。徐龍祥想,自己在遊擊隊的事也不用瞞他了,省得以後被他察覺到了再說自己防著他,給姐姐添麻煩。
    “東明大老和答都是讓日本人害死的,我要去黃柏,跟著抗日隊伍幹。姐夫,家裏以後就要勞煩你跟姐姐了。有什麽事需要我,還請及時通知找我。”徐龍祥毫不避諱地跟儲境提起自己參加了抗日。
    “你要去打日本人?不錯,有誌向。”儲境略有驚訝,轉念一想,這也不奇怪,畢竟日本人殺了兩個對徐龍祥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儲境對救國之事是支持的,但他自從進了國民黨的陣營,就對共產黨非常不滿,便暗示徐龍祥“不過,抗日組織不止一個,可別站錯了隊,留下後患。”
    “不管什麽組織,都是打日本人的。”徐龍祥卻並不接他的腔,隻淡淡地說道。
    徐龍祥歸隊後不久,日本人就開始進攻太湖縣城,步兵聯隊、炮兵聯隊和空中聯隊齊上陣,國軍第二十一軍一三八師步兵炮兵協同還擊,重傷敵軍,但最終未能成功阻擊。一九三八年七月底,太湖縣城及周邊地區失守,一三八軍傷亡嚴重,向英山撤退。
    日本人占領太湖後,繼續兵分兩路向湖北黃梅縣城、安徽宿鬆縣城挺進,於八月初接連攻克二城。之後一段時間裏,日軍待在黃梅休整,戰爭前線轉移到皖西南鄂西,安慶潛山一帶成了戰略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