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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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失敗後我回山裏種田!
(四)
一劍川,絕崖之上,一樹蔽天桃花正開得菲烈如火,樹上拇指大小的桃猴兒成群結隊,四處收集桃露釀酒,所過之處花瓣紛飛。樹下一名少女執劍而立,輕紗飄動,似與清霧融為一體,薄霧飄過眉間,少女星目帶霜,陡然起劍,在霧氣之中劃出一條遊龍,漫天桃花隨劍而動,聚散合離,猶如水墨。少女起勢聚氣,崖間晨霧漸漸凝於劍尖,露出光滑如鏡的崖壁,漫川秀色盡映其間。
青鋒愈舞愈烈,桃花繞身,霧氣盡凝,少女一聲嬌喝,寒光閃動,劍氣裹挾著千瓣桃花轟向崖道。
崖道之上,白衣老翁正信步走來,陡遇劍氣突襲卻毫不忙亂,隻見老翁掌中竹杖從容點地,頃刻之間素袍鼓起,一陣氣勁散開,少女的千芳颯氣在老翁身前頓時柔若春風。
少女見老翁上崖,眸中寒氣頓散,笑盈盈地脆聲叫道“師傅。”手中長劍一拋,化作流光飛入腰間碎玉之中,一襲輕紗推開薄霧奔向老翁。
老翁見少女奔來,故作疲態,佝身撣了撣袖間的桃花瓣,裝作氣虛模樣“沁兒的劍氣實在厲害,都快將我這把老骨頭打散了。”
沁兒心知師傅故意調笑,扮了個鬼臉,將一瓣桃花從師傅的白須上摘下,而後目露狡黠,悄悄從碎玉之中取出一瓶桃花釀遞到老翁眼前道“師傅清早上崖是為了這個吧!”
酒香襲鼻,老翁立刻疲態一掃,頑童一般將手中竹杖對準酒壇一頂,而後飛身躍起,將桃花釀攬入懷中,開懷大笑“知我者,沁兒也。”
佳釀入手,老翁開壇便飲,頓時芳香四溢,一眾桃猴結隊爬上道邊枝頭,排成一排,嗅著酒香紛紛醉倒,栽下樹來,落入滿地桃花之中。
老翁邊飲邊走,竹杖指向懸崖“一劍川最絕之處便是滿川桃花,十六年前劍癡醉斬桃花妖,一劍破山斷水,直襲千裏,劍意自成溝壑,才有了這千裏一劍川,桃花妖血撒滿川造就了漫川緋烈。如此桃花釀,飲來盡是劍意縱橫,快哉快哉!“
沁兒跟在師傅身後,俯身掬起一捧桃花撒向崖中,望著漸漸飄遠的花瓣,轉身看向老翁“師傅,我如今劍氣已有小成,我想同劍癡一樣出川曆練,除惡證道。“
老翁慈笑道“眨眼十載,當年入川,你比這竹杖還要矮上三分,如今已是亭亭美人矣。”沁兒聞言羞赧不已,不停撥弄碎玉,口中嬌嗔“師傅!”蔥指不斷劃過碎玉上的一道裂隙,似乎想躲入其中。
老翁不料一句感慨竟引得徒兒如此窘態,不禁哈哈大笑。見師傅還饒有興致,少女急忙搶道“師傅別笑,我是劍客,才不是美人呢。”
“沁兒若不是美人,為何羞紅了這滿川桃花?”
少女對頑童師傅無可奈何,隻得佯怒跺腳,卻濺起四周桃花繞身,更添三分顏色。醉酒的桃猴們紛紛躍起,撲抓紛揚的花瓣,一時之間,與少女玩得不亦樂乎。
酒壇已空,老翁看著與桃猴們打鬧的沁兒,忽覺有些醉意,眼底浮起一層薄霧,一別之後,何時再見?
沁兒似乎察覺到了師傅的惆悵,於是將一捧花瓣拋向老翁,桃猴們追逐花瓣,成串蹦入老翁懷中嬉戲打鬧。如此一鬧,老翁驟然開懷,將手中竹杖拋出化為一隻青鹿,對沁兒說道“十年前是青君帶你入川,如今你要出川遊曆,便讓青君與你同去。”
出川遠遊沁兒本已經期盼多時,臨到別時卻忽有些感傷,師傅贈她青君為伴,她卻不知何以贈別,身負十年似海恩,何物可抵舐犢情?看著白發蒼蒼的師傅,沁兒將腰間的透青碎玉解下“這塊碎玉與徒兒心意相通,徒兒出川後師傅若念,便與碎玉說說,徒兒定會知曉。”
“殘玉乃是你自幼攜帶之物,小心收好,師傅雖老卻還硬朗,你無需掛念。為師餘生是絆在一劍川了,你便代為師見見繁世風光。”
沁兒握著碎玉,雙目盈盈,始終邁不出離川的腳步。
“堂堂一劍川傳人,怎麽一副小兒女姿態?去吧,也讓繁世見見我一劍川的風采。”老翁衣袖一揮,滿川桃枝簌簌作響,無數桃花湧至川間,聚成一條緋烈花河,青君騰空而起,載著沁兒縱身花河。
“師傅保重,待我尋遍世間佳釀,回川贈予與師傅……”
(五)
一杆“酒”字旗迎風招展,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屐來履往,將沿街石板磨得光可鑒人,小二站在客棧門口揮巾引客。不遠處的街口一群雜耍藝人當街賣藝,鐺鐺鐺鐺……鑼聲響起,一隻猢猻手提五把赤尾飛刀,眼蒙一條粗布青帶,雜耍藝人相隔十步拋出果子,隻見猢猻抬手便將飛刀扔出,五聲破空刀鳴,十餘青果悉數被串釘在木板之上,引得圍觀老少一陣喝彩。
人群聚處,行街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
“插花,鮮采插花。”
“酥口豆餅,滿嘴留香,老少皆宜。”
“糖葫蘆嘞……”
人群之中,白衣少女手牽一隻青鹿穿行其間,鹿角之上滿是琳琅,浪鼓、香囊、絹花、彩燈、布偶、泥塑……林林總總不下數十,引得一群小兒拍手跟隨。
客棧門口,小二見白衣少女引鹿而來,上前招呼道“女俠裏邊請,坐騎我幫您牽到後院去添上草料。”
沁兒回頭看向青鹿,而後轉頭對小二道“多謝小二哥,不過青君不吃草料。“說罷牽著青鹿便要入店。
小二忙上前攔住,若是放了坐騎入堂,一月例錢恐怕難保,他隻得賠笑道“女俠說笑了,您這位青君實在不宜入堂,我將它請到後院定然奉上頂好的精豆,好生伺候,您隻管放心。”
沁兒見小二誤會,也不為難,一式摘星化形術,指尖一劃,鹿角之上滿目琳琅皆作流光飛入碎玉,青君則一躍而起化作竹杖入手。
“哇!”身後一眾小兒齊聲驚歎,小二則愣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店中掌櫃瞧見青鹿時便快步迎來,此刻越過小二,滿臉堆笑“仙子蒞臨,蓬蓽生輝,快請上座!”
沁兒點頭入店,掌櫃趁沁兒邁步入店的空當,輕踢小二“還不快叫跑堂的備些酒菜。”
小二聞言方才醒悟,“誒”,搭巾跑向後廚。
掌櫃正欲回身招待少女,一枚碎銀從店內飛出,擦過掌櫃眉間,掠過一眾孩童頭頂,直插進糖葫蘆小販的草木紮子之中,店內沁兒止步回眸,對著糖葫蘆小販“糖葫蘆郎,挑些最甜的糖葫蘆,給這些孩子一人一串,也不枉他們一路相隨。”說罷,發尾一掃,轉身便向二樓走去。
一眾孩童聞言,飛雀般圍向糖葫蘆小販,繞著糖葫蘆紮子雀躍不已。
頑童們離了店門,也省去掌櫃扮惡驅人,階上掌櫃搖了搖頭,轉身卻見白衣少女三步兩蹦已上了二樓,忙牽衣入店,招待貴客。
啪,大堂之中一聲驚堂木乍響,客棧說書先生說到酣處,青陽扇一開,扇麵躍出一條銀龍“隻見青雷滾滾,孽龍天降,爪攜九轉天雷之威,身凝泰山壓頂之勢,八方墨雲齊墜,十麵妖風盡起。太平侯府之中,落瓦如墜鴉,倒燭似焰蓮,驚馬擊欄,懼犬棄舍,百餘丁口哭嚎不止,驚亂之中,唯有一人擒刀立在院中,正是侯府衛軍統領白青。”
說書人收扇作刀,淩空一揮,留下一道赤刃殘影浮空不散“百川刀聖白青,乃是原東丘防禦使麾下第一戰將,曾以一己之力斃敵數百,戰後橫刀飲血,潺潺血流如百川歸海,故稱百川刀聖。”
“百川刀聖為人傑,青雷孽龍乃妖君,墮天青雷來,撼地赤刃去。”說書人猛然開扇,向前一揮,扇麵銀龍驟出,瞬間將赤影擊散“隻一擊,百川刀聖連同整個太平侯府便化作齏粉。”
堂中看客一陣驚呼,說書先生則收扇傾身,沉聲道“孽龍蕩平侯府卻未離去,尋不見童女,它豈肯善罷甘休,喚起妖風便將侯府殘垣卷入長空,可憐侯府百餘口,皆做無根遊魂鬼。妖風過後,侯府方圓百丈皆陷地三尺,獨一處巨石鶴立,此地正是侯府密室。孽龍雖是妖邪,卻非蠢物,察覺巨石有異,抬尾一劈,頑石崩裂,碎如蛛網,裂縫之間湧出千根紅絲,眨眼便鋪滿侯府殘垣,侯府辛秘也隨紅絲漸漸浮出。”
說書人講罷,放下折扇,端起青紋茶盞,輕吹浮沫,淺飲了一口。台下看客引頸而待,卻見他再無動作,紛紛出言問道“後來呢?”“是何辛秘?快說,快說!”
說書人微微清嗓“下回便要講太平侯府豢妖魔,寒月宮主助孽龍,其中玄機,明日再做分辨。”
二樓倚欄小案前,小二將一碟白玉蘭花酥端到案上,沁兒側目注視堂中,手捧一把桑葚,一粒一粒喂予青君。
“小二哥,說書郎所言可是真事?”
小二將糕點擺好,嘿嘿一笑“侯府滅門一案,幾年前傳得滿城風雨,想來是卻有其事。”
“太平侯府為何被滅門?”
小二回頭望了望,而後低聲道“太平侯府乃是化名,傳言是私立淫祀,劫了孽龍的祭童,因此結怨。”
沁兒聞言憤然“一丘之貉,都是魚肉百姓的妖魔,讓我碰見定斬不饒,那孽龍可曾伏法?”
“哎,孽龍吃的不是官府兒女,官府哪裏願意招惹孽龍,不過借除妖之名抓些山精野怪斂財倒是年年不歇。”小二像是憶起了傷心事,一通抱怨喋喋不休。
小二還欲再訴,一筒竹酒輕輕敲在小二頭頂,掌櫃手拿竹酒,瞠目瞪向小二。
小二忙告罪退下,不敢再言。
望著小二匆匆離去的身影,沁兒有些不滿“為何不讓小二哥說完?”
掌櫃滿臉堆笑“世間是非幾句話豈能說清,小店廟小,不敢妄議,還望仙子海涵。”說著,將竹酒呈到案上“此酒名曰解苦,是本店一絕,偶得仙師贈語,世間常有疾,一醉方解苦,今日特意取出贈與小仙子品嚐。”
沁兒放下桑葚,拱手道“多謝掌櫃贈酒,我也有一言贈予掌櫃,醉後當仗劍,誓不負俠骨。”
掌櫃微微一怔,隨後正色道“好一句誓不負俠骨,多年前我有幸得見仙子座下青鹿解民倒懸,救下數十童子,今日再見,俠義之氣不減當年。”
“如今東平縣廣布除妖令,仙子可前往一觀。”
沁兒拿起竹酒拋入碎玉之中,“多謝掌櫃!”,喚起青君,縱身躍出窗扉,青君化做一道流光將沁兒穩穩接住,踏空而去。窗外一聲破空,三粒碎銀飛至小案之上一旋,隨後丁零當啷落在案上。
(六)
東平縣城,緝妖衛府門前,沁兒展開緝妖錦帛向衛兵問道“孽龍緝拿令可是此處發出的?”
“本縣緝妖衛奉命承令,你若來緝妖可入府稍後。”
沁兒跟隨衛兵來到大堂,堂中已有四人,各自身旁都有一卷錦帛。一人抱劍斜倚堂柱,口銜茅草,頭上一頂缺口竹笠將眉眼遮擋。稍遠處,一名臂紋金鳳,手握長戟的束發男子正端詳壁上輿圖,不時搖頭。左側的黃梨木椅上,手握拂塵的黑袍道士閉目出神。右側案上一名妖豔美人側身懸腿而坐,腰間係滿了葫蘆。
沁兒邁步入堂,腳尖還未著地,一個葫蘆便直飛而來,沁兒手中竹杖點地,一圈氣勁散開,來勢洶洶的葫蘆立刻懸在身前緩緩轉動。
妖豔女子打開手中葫蘆,對著沁兒邀道“這幾個榆木頭無趣的很,小妹妹,你陪我喝。”
“多謝。”沁兒將飛來的葫蘆點入碎玉中“不過我不飲酒,這壺酒我可以幫你轉贈予我師傅。”
“真是可惜,這美人淚飲時苦澀無比,醉後卻七日回甘,你卻無福消受。”
沁兒走到女子案前,取出一壇桃花釀“這是一劍川獨產的桃花釀,送你嚐嚐。”
一旁的抱劍人微微抬頭,目光看向案上酒壇。
妖豔美人正仰頭飲酒,聞言一愣,而後放下葫蘆上下打量沁兒“我叫墨茘,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沁兒,你若喜歡飲酒,可到一劍川找我師傅共飲。”
抱劍人突然插道“令師尊可是劍癡?”
不待沁兒答話,墨茘一把收起桃花釀反問道“你又是誰,為何打聽劍癡?”
抱劍人低頭不答,這時緝妖衛統領從堂外走來,一襲白紋青衣,腰佩環首刀,頭插金羽簪。
緝妖衛統領進門寒暄“諸位久候,緝妖衛近日諸多傷亡需撫,故而來遲。”
緝妖衛統領走到堂首處,看向持戟男子,抱拳道“封統領,可是太師有諭?”
持戟男子拜了拜手“我為私而來,叫我封銘便可。”
“那我先代家兄謝過。”
緝妖衛統領麵向其他幾人“在下白塵,東平縣緝妖衛統領,想必諸位都是為孽龍而來。緝拿孽龍,乃是太師府新令,斬龍者授金萬兩。此前緝妖衛已在滄江折損百人,太師心念舊地……”
墨茘直接出言打斷“你家蔣太師為女兒報仇,我們為了萬兩黃金,你引我們去尋孽龍便可,其餘不必多說。”
白塵環視堂中,見無人反對,再次開口道“也好,滄江距城南一百裏,孽龍便在滄江之中,投下祭童便可引其出水。”
沁兒聞言,拍案而起“緝妖衛明知孽龍食人,為何還要助紂為虐?”
“孽龍若不出水,誰也奈何不了它,祭童投江隻是權宜之計。”
沁兒卻不想再聽,喚出青君,徑直向南飛去。
墨茘譏道“好一個權宜之計,投江祭童想必不會是白公子吧!”說罷也出門而去。
抱劍人與道士一言不發,也各自離開大堂向南而去。
白塵看向堂中最後一人“封銘兄,此事……”
“江湖中人不懂廟堂之事,你不必掛懷,咱們也去瞧瞧吧。”封銘拿起長戟向門外走去。
滄江北岸,一隊士兵正為鳳紋床子弩上弦,弩陣十丈之外便是一個巨籠,籠中數十童男童女哭得聲嘶力竭卻無人理會。
百餘架鳳紋床子弩裝填完畢,緝妖衛旗官立刻下令引孽龍出水。
一名男童被綁上竹筏推入江中,所有床弩箭尖一致瞄準竹筏。
突然一頭青鹿天降,鹿背上的白衣少女揮劍斬繩索,救下男童,緊繃的士卒反應不及十餘隻金光弩箭呼嘯而出飛向少女。
沁兒懷抱男童,推劍聚勢,待弩箭飛至身前時,爆開劍氣,弩箭瞬間折如枯草,劍氣斬向江麵,激起一堵水牆向岸邊拍去。
水牆即將拍向弩陣時,陣前八道鳳影升起,展翅齊揮,江水淩空而頓,而後退散消弭。
鳳影擊散江水隱入陣中,青鹿則緩緩落在巨籠之上。
沁兒將長劍拋出,劍尖朝地懸在空中,而後雙指劃動,滄江北岸立刻懸滿利劍。
“立刻放了這些孩子,否則別怪劍氣無眼。”
墨茘此刻也趕到岸邊,身後百花成翼,落在沁兒身邊後花翼散開,化作一道花幕將籠中孩童護住。
道士和抱劍人立在遠處冷冷旁觀。
弩陣剩餘床弩立刻調轉箭頭,鎖定籠上兩人一鹿,沁兒殺意越來越盛,劍陣劍氣也越凝越濃。
遠處白塵,封銘姍姍來遲。
“軍陣之中,豈容女子胡鬧!”白塵躍馬而至,指尖一根鳳羽令燃起,巨籠前一道遮天鳳影帶著熊熊金焰現出。
“還不束手就擒。”
話音未落,隻聽漫天驚雷起,隆隆如戰鼓,銀龍破江而出,爪攜風雷之勢,一擊便將金焰鳳影摧散,衝天而起,擺尾一掃,懸空劍陣消散無影。
“嗖,嗖”弩陣盡數擊發,銀龍蜷身將籠中孩童護住,仰天一嘯,墨雲瞬起,千道青雷直擊而下,碎土翻飛,殘肢四裂,弩陣頃刻覆滅。
沁兒,墨茘不敢硬接天雷,二人抱住青君逃出雷雲,道士和抱劍人早已遠遠躲開,白塵則愣在當場,被封銘拖入江中才逃過一劫。
雷聲漸息,銀龍胸前的赤氣翻騰的更加洶湧,眸中流焰飄閃。
散敵已然肅清,銀龍正欲撕開鐵籠,黑袍道士不知何時已潛入弩陣殘垣,拂塵一掃,化作困龍索將銀龍捆在鐵籠上。
“赤煞符乃我門秘寶,你殺我師兄,今日便要你一並還回。”道士說完,從袖中放出一道白符,而後單手掐訣,赤氣絲絲從銀龍胸口剝離,緩緩凝在白符之上。
從江水中爬出的白塵,封銘二人見孽龍受困,立刻喚醒護身鳳紋,挺刀揮戟殺向孽龍。不料卻被道士攔住“施主勿急,待貧道取回法寶再斬孽龍不遲。”
眼見白符大半已然變紅,銀龍胸前赤氣逐漸稀薄,二人對視一眼便停住腳步。
沁兒,墨茘,抱劍人先後來到殘垣,道士將最後一絲赤氣剝離銀龍胸前時,眾人正欲齊力誅殺孽龍,卻聽孽龍一口鬱氣長舒,眸中幽焰如炬。
龍爪一勾,一道劍氣破空,拂塵斷裂兩節,捆龍索紛紛滑落。
眾人齊齊一驚,墨茘,抱劍人更是驚呼出聲“劍癡!”。
道士見狀,將赤煞符收入袖中,閃身便逃,可才離數丈,銀龍揮出四爪,四道劍意相交,瞬間隔出一方錐界將道士圍困其中。道士妄圖逃離,豈料剛觸碰界壁,便被流轉的劍意撕碎半身,命隕當場。
斬殺孽龍的時機已逝,白塵,封銘卻心有不甘,封銘震起臂上火鳳,揮舞重戟將高高躍起的白塵彈向孽龍。
白塵躥向孽龍,刀刃破空擦出串串火花,浸濕的白紋青服瞬間在烈焰下燃盡,露出一身鳳形銘文。
一隻火鳳顯形,利喙與刀尖重合,將白塵包裹在鳳軀之中。
封銘則將戟杆重重插地,半跪在後,背後迸發出九條焰尾,白、封二人化為九尾火鳳直奔孽龍逆鱗而去。
孽龍卻盤踞籠上,不為所動。
墨茘拉住沁兒“走!他們不是孽龍的對手。”
話音剛落,火鳳已然擊中孽龍胸前血色逆鱗,“咚”,一聲沉悶的心跳從孽龍胸口傳來,在場眾人隻覺一陣心悸蕩開,仿佛魂魄受擊離體,眸中萬物褪色隻餘青紫。
悶響之下,火鳳首當其衝,一刹便被揚成碎焰,白、封二人栽到在地,眼中已然失去光澤。
墨茘最先回神,召出百花翼,拉沁兒飛速遠遁,青君跟隨在側。
墨茘逃出百丈之外,卻突然被一股劍氣拽住,沁兒召出長劍,脫開墨茘,柔聲中帶著決絕“一劍川的漫山桃花送我出川,今日若拋下孩童獨活,我還有何麵目回川。”
說罷,騎上青君再次飛向孽龍。
孽龍身前,竹笠抱劍人揚首而立,與孽龍對視。
“我叫竹心,你是孽龍也好,劍癡也罷,我悟劍二十載,等的便是這一刻。”竹心取出懷中之劍,一把無鋒竹劍“竹心請教了。”
竹劍豎在眉間,一雙清澈的眸子像似看向孽龍,又像是看向虛無的遠方。
江岸短暫陷入沉靜,一片葦葉牽風而起,竹心手腕一翻,竹劍刺出,一聲似有若無的碎裂聲響起,破一點而勢自成,時空如破竹一般裂開,劍意順著時空的紋理,勢不可擋的刺向孽龍,而紋理的終點就是下一刻孽龍的逆鱗所在。
孽龍似乎看出這一劍避無可避,絲毫不做閃躲,猛衝至竹心身前,將逆鱗撞向竹劍。劍意順著時空劈向終點,“啪”,竹劍被自己擊發的劍意折斷,破開的時空隨即閉合。
竹心頹然坐地,他曾在劍癡斬斷的竹海中臨摹每一道劍意,斷竹之上每一寸劍勢流轉他都了若指掌,二十年來,他無數次在竹海中舞劍,隻可惜天才的肆意揮灑,卻讓他望塵莫及。在悟出破竹劍意的那一刻,他帶著無鋒竹劍踏出竹海,尋找他一直追隨的那道身影。
一路走來,殺敵無數,自詡酬勤於天,縱使不敵天縱之才,也應隻遜一二。今日一敗,才曉天資如塹,俗人難越。
孽龍一爪拍飛竹心,劍客鮮血湧出,撞在江麵,飄出數百丈才漸漸沉入水中。本已逃走的墨茘飛上江麵,召出百花成舟,將竹心渡去遠岸。
孽龍不再理會江上二人,轉身揮爪,撕開鐵籠。一柄長劍攜颯氣奔襲而來,沁兒借青君之力躍上半空,衣袖揮動,仿佛帶起一川桃花。沁兒凝神,雙眸沉霜,青絲如濤,一劍轟出,劍氣之中湧出滾滾桃花,緋色洪流源源不斷向孽龍衝去。
孽龍雙目幽焰熊燃,冷火以焚天之勢吞噬千芳颯氣。眼見沁兒漸漸不敵,青君踏地,一圈氣勁爆開,身形飛漲,轉瞬便與巨龍齊高。
四蹄震地,裂土百丈,青君一頭撞向孽龍,鹿角叉住龍爪,一鹿一龍猛然飛向江麵,孽龍銀鱗上泛起肅殺寒氣,一息之間便將鹿角凍白,青君仍去勢不減,銀軀所過,江麵頓失滔滔。
待青君去勢漸老時,二獸已飛過半江,孽龍穩住身形,青鹿則定在江麵之上化為冰雕。
“青君!”沁兒舍下孩童,執劍躍過霜白葦叢,眼中盡是決絕,手中的劍卻沒有一絲劍氣,這一刻,她不再是仗劍天涯的女俠,不再是出塵避世的劍客,拋開神通絕藝,她隻是一個女孩,在同樣的江畔,帶著一顆決死之心,扞衛至親。
腳尖下濺起的冰屑,在夕陽下如夢似幻,裝點著這條注定不歸的路,一片碎閃中,沁兒踏著青君高高躍起,像一隻白鴿展翅。腰間擺動的青玉打碎陽光,她仿佛回到了奔向哥哥的那個黃昏,眼眸緩緩合上,口中輕輕數著,一,二,三……
整個天空都變得斑駁,碎玉表麵泛起金黃,長劍毫無阻礙的穿透孽龍胸口。漫天銀鱗飄散,孽龍已不見蹤影,一名少年麵帶微笑,挺起胸膛張開雙臂。
劍刃刺碎龍珠,沒入心口。
“十。”沁兒緩緩睜開雙眼,迎接她的是少年溫暖的懷抱。
聶瀧緊緊抱住懷中少女,聲音嘶啞,柔情無盡“杏兒,我們回家!”
一對遲來的歸人,在夕陽下相擁墜入歸途。
(七)
蜿蜒山徑上,烈日當空,瘦弱的女孩額頭細汗密布,背著男童走到一棵青鬆下。女孩輕輕將男童放在鬆下磐石上,男童腰間,一塊碎玉輕輕劃過磐石,發出清脆聲響,玉上兩道裂隙不斷冒出點點青瑩。
沁兒將碎玉收進小聶瀧衣擺下“青玉救了你的性命,一定要好好保管。”
小聶瀧輕輕點頭,而後問道“沁姐姐,青君和墨荔姐姐呢?”
沁兒寵溺的輕拭小聶瀧的額頭“他們買酒去了。”
“那他們還回來嗎?”小聶瀧眨巴著幽藍的眸子。
山道盡頭,出現一人一鹿。
“誰說我不回來!”墨荔乘花雲飛到鬆下,揪起小聶瀧的耳朵“多大的人了,還賴著你姐姐,快起來練劍,桃花姐姐還在一劍川等你收回劍意呢。”
小聶瀧拍打著墨荔的手指,而後眼中泛起淚花,一頭紮進沁兒懷中,帶著哭腔“沁姐姐,為什麽要練劍?”
沁兒笑道“因為天下總有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而劍就是那裏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