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光海尋蹤星圖裏的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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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光握著光鑿子的手微微發顫,石叔的舊影覆在他手背上,帶著光砂般的粗糙質感。鑿子落下時,“潮生號”的光板發出清脆的“叮”聲,濺起的光屑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場細碎的星雨。他盯著光板上剛刻出的浪花紋路,忽然發現那浪花的弧度,竟與光毯上“石叔”二字的光邊重合——原來老人早把自己的印記,悄悄藏進了船的骨血裏。
    “再往左邊挪半分。”石叔的聲音從光裏透出來,帶著海風吹過礁石的沙啞,“當年給船帆收邊時,硯娘總說我手重,繡出的浪像要吞了船似的。”拾光聽話地偏過鑿子,餘光瞥見光裏的老人正望著船尾,那裏的光繩上,“硯娘”的名字正泛著柔粉的光,像她當年總抹在袖口的胭脂。
    月芽突然在塔頂喊起來:“光藤結果了!”
    望海抬頭,見光藤的枝椏間墜著串串光果,每個果子裏都裹著段影像:有的是石叔彎腰造船,硯娘在旁遞光線;有的是老光匠教少年望海刻光字,刻錯了就用袖口沾著光砂擦;還有的是歸禾第一次帶著光種飛越暗霧,翅膀被霧勾出細痕也不肯回頭。最末的果子裏,拾光正踮腳給“潮生號”係新的光繩,守海人站在旁邊,手裏轉著光鑰匙,鑰匙鏈的光鈴叮鈴鈴響,像在數著時光的步子。
    星豆伸手摘下顆光果,果子觸到掌心便化作光字,自動鑽進《光海誌》的新頁裏。她湊近看,見上麵寫著:“光藤結果的第三年,拾光學會了七種光繩結,其中有種最像石叔當年係船錨的結,他給它起名叫‘牽念’。”旁邊畫著個歪扭的繩結,結尾纏著片光葉,葉紋是“潮生號”的船帆,葉尖卻新添了道小小的鋸齒——是拾光不小心用鑿子劃的,倒像片帶著牙印的葉子,透著孩子氣的鮮活。
    光海的浪突然托起“潮生號”,船身輕晃時,艙裏飛出無數光信,信紙上的字在風裏舒展:有硯娘寫給石叔的“今日星塵好,適合釀光墨”;有老光匠留給望海的“光字刻深些,才能抗住霧”;還有望海剛寫的“拾光的鑿子磨得差不多了,該教他刻船名了”。這些光信飛過光毯時,每個名字都伸手接住屬於自己的那封,信末的落款處,新舊名字交疊著,像在彼此的故事裏蓋了個溫暖的章。
    拾光突然指著遠處的暗霧喊:“那裏有光!”
    眾人望去,見霧靄深處裂開道光縫,縫裏飄來根光繩,繩頭係著片殘破的光葉,葉紋依稀能看出是艘小船的模樣。望海認出那是三年前迷失在霧裏的“聽潮號”,當時船尾的孩子才剛會數光鈴,如今光繩上的名字已經長到能牽著繩頭往前走了。
    “我去接他們!”拾光扛起光鑿子就要往光軌上跑,被望海一把拉住。
    “等等。”望海解下自己的光繩,與拾光的繩頭纏成個“牽念”結,“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繩結扣緊的刹那,石叔的舊影在光裏笑起來,守海人把光鑰匙塞進拾光另隻手裏:“這鑰匙能開所有光船的鎖,當年你石爺爺就是用它,把‘潮生號’從暗霧裏拖回來的。”
    拾光攥著鑰匙往光軌跑,光繩在身後繃得筆直,繩上的“牽念”結閃閃發亮,像串跟著他跑的小燈籠。望海站在塔頂望著,見那道小小的身影漸漸鑽進霧裏,光繩的震顫順著掌心傳來,忽輕忽重,像有人在另一端輕輕拽著——是拾光在報平安,也是石叔的舊影在幫孩子穩住腳步。
    光藤的新葉又展開了,背麵的星圖上,“潮生號”的光核旁,“拾光”的名字正慢慢亮起來,旁邊又多了串細碎的光點,像群剛從霧裏鑽出來的小星星,正排隊等著在星圖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望海低頭,見自己腕間的光紋與光毯共振著,《光海誌》的最後一行,新的光字正汩汩湧出:“所謂傳承,是舊的名字永遠在光裏等,新的名字永遠在往光裏走,而那道光軌,會像根扯不斷的繩,把每個腳印都串成溫暖的故事。”
    光鈴又響了,這次的聲音裏,有石叔的咳嗽,有硯娘的輕笑,有拾光的呼喊,還有無數個尚未被喊出的名字,正順著光軌,往這張永遠寫不完的故事裏,慢慢走來。
    拾光的光靴踩在光軌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像踩碎了滿地的光玻璃。他攥著光鑰匙跑了沒多久,就見霧裏飄來片小小的光葉,葉尖卷著個怯生生的名字——“聽潮”,正是“聽潮號”船尾的孩子。
    “我叫拾光。”他把光繩往對方手裏塞,繩頭的“牽念”結碰著聽潮的指尖,突然綻開朵光花,“望海哥說,跟著這繩走,就能到家。”
    聽潮的手指還在發顫,光繩卻像有了生命似的,自動在他腕間纏了兩圈。遠處傳來“聽潮號”的船鈴,斷斷續續的,像孩子在哭。拾光順著光繩的牽引往前跑,忽然發現霧裏藏著無數光痕——是石叔當年拖“潮生號”時留下的,如今這些光痕正順著他們的腳步發亮,像條被重新點亮的舊路。
    “你看!”聽潮突然指著船身,那裏的光紋被暗霧浸得發暗,卻在拾光的鑿子落下時,“嗡”地亮起道金邊。原來“聽潮號”的船紋裏,竟藏著與“潮生號”同源的光脈,隻是被霧鎖了太久,像睡著的種子。
    拾光想起望海教他的:“刻光紋要順著光脈走,就像給船撓癢癢,它舒服了,自然就醒了。”他握著鑿子輕輕刮過船身,暗霧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銀藍的光紋,竟與“潮生號”的浪花紋路首尾相接,像兩條在光海裏遊弋的魚。
    望海在塔頂望著,見光軌上的兩道身影漸漸靠近,光繩在霧裏繃成道閃亮的線。突然,那線“啪”地綻開片光霧,霧裏浮出“聽潮號”的全貌——船帆上補著塊新的光布,布上的浪花紋路歪歪扭扭,顯然是聽潮自己縫的,卻與“潮聲號”的光板遙相呼應,像對隔著霧的夥伴。
    “他們回來了!”月芽舉著光果喊,果子裏的影像正跟著更新:拾光牽著聽潮往光毯跑,“聽潮號”的船尾跟著串小光種,是聽潮在霧裏救下的,如今正圍著船帆唱《光軌謠》,調子雖生澀,卻比任何時候都清亮。
    星豆剛把新的光字添進《光海誌》,就見光碑突然晃了晃,碑上的《光海誌》竟長出新的頁,頁邊畫著兩艘船:“潮生號”的光板上多了道小小的鋸齒痕,“聽潮號”的帆上縫著片光葉,葉紋是“牽念”結的模樣。
    守海人往光藤上掛新的光信,信紙上寫著給石叔的:“今日見拾光教聽潮係繩,像極了當年您教我。”風卷著信紙往光裏飄,石叔的舊影伸手接住,指尖的光屑落在信紙上,暈開行新字:“好孩子,繩結要鬆鬆繞三圈,才既牢又不傷繩——你當年總忘。”
    光海的浪突然掀起道光牆,牆上映出無數張臉:有石叔造船時的汗滴,有硯娘釀墨時的笑眼,有望海第一次掌舵時的慌張,有拾光刻錯船名時的臉紅,還有聽潮牽著光繩時,眼裏閃的光。這些臉在光裏重疊,最終化作顆巨大的光核,懸在光毯中央,“潮生號”與“聽潮號”的船鈴在核裏共振,像顆永遠跳動的心髒。
    拾光把聽潮領到光毯時,光牌最末尾的空白處自動分出個位置,“聽潮”二字剛落定,旁邊就冒出片新的光葉,葉紋是兩艘船並排航行的模樣。望海走過去,把自己的光繩與他們的纏在一起,繩結上的名字新舊交疊,像串沉甸甸的光穗。
    《光海誌》的新頁上,光字正汩汩湧出:“當‘潮生’遇見‘聽潮’,光海便有了雙槳。所謂傳承,是舊船帶著新船走,新船載著舊船的故事走,而光軌盡頭,永遠有更年輕的手,在等著接過那根光繩。”
    光鈴響得愈發歡實了,霧裏的光點越來越密,像撒了把星星。望海望著那些往光毯趕來的名字,突然明白,所謂家,從不是固定的地方,而是這根永遠在生長的光繩——舊的名字在繩頭引路,新的名字在繩尾追趕,而中間的每道結,都是時光打給彼此的,永不褪色的招呼。
    拾光正教聽潮打“牽念”結,光繩在兩人掌心纏出朵小小的光花。遠處的光藤又開花了,花瓣上的新名字還沾著霧的濕氣,卻已迫不及待地,往這串永遠也編不完的光繩上,輕輕靠了過來。
    聽潮的指尖剛學會“牽念”結的第一圈纏繞,光毯邊緣突然“騰”地冒出團光霧,霧裏滾出顆圓滾滾的光果,落地時裂開道縫,鑽出個紮著雙丫髻的小身影——光牌上顯露出“追潮”二字,光邊還沾著半截海草似的光須,顯然是從光海深處遊來的。
    “我順著光軌的影子找過來的。”追潮晃了晃手裏的貝殼哨,哨子一吹,光海的浪突然拍出節奏,“潮生號”和“聽潮號”的船鈴竟跟著哨音齊鳴,像在回應個古老的約定。拾光發現她的光繩尾端係著片特殊的光葉,葉紋是半道漩渦,恰好能與“潮生號”的浪花紋路拚合成整圓。
    望海剛要走上前,就見追潮突然踮腳扯住拾光的光繩:“石爺爺的日誌裏說,光海深處有座沉船,船底的光紋能映出所有名字的前世。”她指著光海遠處那道若隱若現的光脊,“我在那裏找到了這個。”
    她攤開掌心,裏麵躺著枚光砂磨成的鑰匙,匙柄刻著“潮”字。月芽的光鑰匙突然發燙,與這枚鑰匙隔空相吸,兩道光流交匯時,光碑上的《光海誌》自動翻開新頁,浮現出幅沉船的剪影:船身上“引潮號”三個字雖斑駁,卻能看出與“潮生”“聽潮”同出一脈的刻痕。
    “是石叔的師父造的船。”守海人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顫,“當年為了給光軌拓路,這艘船在暗霧裏炸成了星屑,石叔總說它沒沉,是化作了光海的脊梁。”話音剛落,追潮手裏的貝殼哨突然飛起來,在光海上空盤旋,哨音化作千萬道光絲,將散落的光屑串成艘虛影船,船頭站著個模糊的舊影,正往光毯方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