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長相思2:訴衷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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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相思(全三冊)!
    但感別時久
    神農山的地牢。
    牆壁上燃著十幾盞油燈,將地牢內照得亮如白晝。
    沐斐滿身血汙,被吊在半空。
    地牢的門打開,瑲玹、豐隆、馨悅走了進來。馨悅蹙著眉,用手帕捂住口鼻。瑲玹回頭對她說“你要不舒服,就去外麵。”
    馨悅搖搖頭。
    豐隆說道“我們又不在她麵前動刑,這是中原氏族的事,讓她聽著點,也好有個決斷。”
    一個高個的侍從對瑲玹說道“我們現在隻對他動用了三種酷刑,他的身體已受不住,一心求死,卻始終不肯招供出同謀。”
    瑲玹說道“放他下來。”
    侍從將沐斐放下來,沐斐睜開眼睛,對瑲玹說“是我殺了你妹妹,要殺要剮,隨君意願。”
    豐隆說“就憑你一人?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沐斐冷笑著不說話,閉上了眼睛,表明要別的沒有,要命就一條,請隨便拿去!
    瑲玹蹲下,緩緩說道“你們在動手前,必定已經商量好你是棄子,所有會留下線索的事都是你在做。我想之所以選擇你是棄子,不僅是因為你夠英勇,還因為縱使兩位陛下震怒,要殺也隻能殺你一人,你的族人早已死光,無族可滅。”
    沐斐睜開眼睛,陰森森地笑著,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情看著瑲玹,似乎悲憫著瑲玹的無知。
    瑲玹微微笑道“不過,如果沐氏一族真的隻剩了你一個人,你一死,沐氏的血脈也就滅絕了,當年為了從赤宸的屠刀下保住你,一定死了無數人。我相信,不管你再英勇,再有什麽大事要完成,也不敢做出讓沐氏血脈滅絕的事。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已經有子嗣。”
    沐斐的神情變了,瑲玹的微笑消失,隻剩下冷酷“你可以選擇沉默地死去,但我一定會把你的子嗣找出來,送他去和沐氏全族團聚。”
    沐斐咬著牙,一聲不吭。
    瑲玹叫“瀟瀟。”
    瀟瀟進來,奏道“已經把近一百年和沐斐有過接觸的女子詳細排查了一遍,目前有兩個女子可疑,一個是沐斐乳娘的女兒,她曾很戀慕沐斐,在十五年前嫁人,婚後育有一子。還有一個是沐斐寄居在親戚曋氏家中時,服侍過他的婢女,叫柳兒,柳兒在二十八年前,因為和人私通,被趕出曋府,從此下落不明。”
    瑲玹道“繼續查,把那個婢女找出來。既然是和人私通,想來很有可能為奸夫生下孩子。”
    “是。”
    瀟瀟轉身出去。
    沐斐的身子背叛了他的意誌,在輕輕顫抖,卻還是不肯說話,他隻是憤怒絕望地瞪著瑲玹。
    瑲玹道“你傷了我妹妹,我一定會要你的命,但隻要你告訴我一件事,我就不動你兒子。”
    沐斐閉上眼睛,拒絕再和瑲玹說話,可他的手一直在顫抖。
    瑲玹說“你不想背叛你的同伴,我理解,我不是問他們的名字,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殺小夭,隻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殺小夭,我就放過你兒子。”
    瑲玹站起“你好好想想,不要企圖自盡,否則我會把所有酷刑用到你兒子身上。”
    瑲玹對豐隆和馨悅說“走吧!”
    馨悅小步跑著,逃出地牢。等遠離了地牢,她趕緊站在風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瑲玹和豐隆走了出來,馨悅問“為什麽不用他兒子的性命直接逼問他的同謀?”
    豐隆說“說出同謀的名字,就是背叛,那還需要僵持一段時間,才能讓他開口。瑲玹問的是為什麽要殺小夭,他回答了也不算背叛,不需要太多心理掙紮,隻要今夜讓獄卒多弄幾聲孩子的啼哭慘叫,我估計明天他就會招供。隻要知道了他為什麽要殺小夭,找他的同謀不難。”
    地牢裏,沒有時間的概念,所以時間顯得特別長、特別難熬。
    沐斐半夜裏就支撐不住,大吼著要見瑲玹,還要求豐隆必須在場。
    幸虧馨悅雖然回了小炎灷府,豐隆卻還在神農山。
    當瑲玹和豐隆再次走進地牢,沐斐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麽要殺你妹妹,但我要你的承諾,永不傷害我兒子。”
    瑲玹爽快地說“隻要你如實告訴我,我不會傷害他。”
    沐斐看向豐隆,冷冷地說“他是軒轅族的,我不相信他,我要你的承諾,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傷害我兒子。”
    豐隆對沐斐笑了笑,說道“隻要你告訴瑲玹的是事實,我保證任何人不能以你做過的事去傷害你兒子,但如果你兒子長大後,自己為非作歹,別說瑲玹,我都會去收拾他!”
    沐斐愣了一愣“長大後?”他似乎遙想著兒子長大後的樣子,竟然也笑了,喃喃說“他和我不一樣,他會是個好人。可惜,我看不到了……”
    因為豐隆的話,沐斐身上的尖銳淡去,變得溫和了不少,他對豐隆說“你也許在心裏痛恨我為中原氏族惹來這麽大的禍事,可是,我必須殺她。如果換成你,你也會做和我一模一樣的事,因為她根本不是什麽高辛王姬,她是赤宸的女兒。”
    豐隆說“不可能!”
    沐斐慘笑“我記得那個魔頭的眼睛,我不會認錯。自從見到假王姬後,我雖然又恨又怒,卻還是小心查證了一番,假王姬的舅舅親口說假王姬是赤宸的女兒,他還說當年軒轅的九王子就是因為撞破了軒轅王姬和赤宸的奸情,才被軒轅王姬殺了。”
    瑲玹冷哼一聲“胡說八道!不錯,姑姑的確是殺了我的九叔,但不是什麽奸情,而是……”瑲玹頓了一頓,“我娘想刺殺九叔,卻誤殺了九叔的親娘,我爺爺的三妃。我娘知道九叔必定會殺我,她自盡時,拜托姑姑一定要保護我,姑姑答應了娘,姑姑是為了保護我,才殺了九叔。”
    外麵都說瑲玹的娘是戰爭中受了重傷,不治而亡,竟然是自盡……這些王室秘聞,沐斐和豐隆都是第一次聽聞,沐斐知道瑲玹說的是真話。
    豐隆也說道“你從沒見過高辛王,所以不清楚高辛王的精明和冷酷,但你總該聽說過五王之亂。高辛王可是親自監刑,斬殺了他的五個親弟弟,還把五王的妻妾兒女全部誅殺,你覺得這樣一個帝王,連你都能查出來的事,他會查不出來?如果他有半分不確信小夭是他的女兒,他會為小夭舉行那麽盛大的拜祭儀式?那簡直是向全大荒昭告他有多喜愛小夭!”
    沐斐糊塗了,難道他真殺錯了人?不、不會!他絕不會認錯那一雙眼睛!沐斐喃喃說“我不會認錯,我不會認錯……”
    瑲玹冷冷地說“就算知道錯了,也晚了!你傷害了小夭,必須拿命償還!”
    瑲玹轉身就走,豐隆隨著他出了地牢。
    瑲玹麵無表情地站在懸崖邊上,雖然剛才他看似毫不相信地駁斥了沐斐,可心裏真的是毫不相信嗎?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小夭是赤宸的女兒了,瑲玹開始明白小夭的恐懼,一次、兩次都當了笑話,可三次、四次……卻會忍不住去搜尋自己的記憶,姑姑和赤宸之間……
    豐隆靜靜站在瑲玹身後。瑲玹沉默了許久,說道“被赤宸滅族的氏族不少,可還有遺孤的應該不會太多,首先要和沐斐交好,才能信任彼此,密謀此事;其次應該修煉的是水靈、木靈。另外,我總覺得他們中有一個是女子。隻有女子配合,才有可能在適當的時機,不露痕跡地分開馨悅和小夭,阻攔下我派給小夭的護衛苗莆。有了這麽多信息,你心裏應該已經約莫知道是誰做的了。”
    豐隆說“你明天夜裏來小炎灷府,我和馨悅會給你一個交代。”
    瑲玹道“沐斐剛才說的話,我希望隻你我知道。不僅僅因為這事關係著我姑姑和高辛王陛下的聲譽,更因為我那兩個好王叔竟然想利用中原的氏族殺了小夭。”
    豐隆說道“我明白。”小夭的事可大可小,如果處理不好,說不定整個中原都會再起動蕩。
    瑲玹說“我把小夭放在明處,吸引所有敵人的注意,讓我的敵人們以為她是我最大的助力。就連把她送到小炎灷府去住,也是讓別人以為我是想利用小夭討好你,他們看我費盡心機接近你,反而會肯定你還沒站在我這一邊,其實是我給小夭招來的禍事。豐隆,小夭一直都知道我在利用她。”
    豐隆拍了拍瑲玹的肩膀“小夭不會有事。”
    瑲玹苦笑“隻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相柳身上。”
    深夜,瑲玹在暗衛的保護下,秘密進入小炎灷府。
    馨悅的死衛將瑲玹請到密室。
    豐隆和馨悅已經在等他,瑲玹坐到他們對麵。
    豐隆對馨悅點了下頭,馨悅說道“經過哥哥的排查,確認傷害小夭的凶手有四個人,除了沐氏的沐斐,還有申氏、詹氏和晉氏三族的遺孤,申柊、詹雪綾、晉越劍。”
    瑲玹說“很好,謝謝你們。”
    馨悅說“雪綾是樊氏大郎的未婚妻,他們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三個月後就要成婚。越劍和鄭氏的嫡女小時就定了親,樊氏、鄭氏都是中原六大氏。”
    瑲玹盯著馨悅,淡淡問“你是什麽意思?”
    馨悅的心顫了一顫,喃喃說“我、我……隻是建議你再考慮一下。”
    豐隆安撫地拍了妹妹的背一下,對瑲玹說“其實也是我的意思。你現在正是用人之時,如果你殺了他們,就會和中原六大氏中的兩氏結怨,很不值得!瑲玹,成大事者,必須要懂得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小夭受傷已成事實,你殺了他們,也不能扭轉,隻不過泄一時之怒而已,沒有意義!但你饒了他們,卻會讓你多一份助力,成就大業。”
    瑲玹沉吟不語,一會兒後才說道“你說得很對。”
    豐隆和馨悅都放下心來,露了笑意。
    瑲玹笑了笑,說道“我想給你們講個我小時候的事。那時,我還很小,我爹和我娘去打仗了,就是和你們爺爺的那場戰爭,我在奶奶身邊,由奶奶照顧。有一天,姑姑突然帶著昏迷的娘回來了,姑姑跪在奶奶麵前不停地磕頭,因為她沒有帶回我爹。我爹戰死了!奶奶問姑姑究竟怎麽回事,姑姑想讓我出去,奶奶卻讓我留下,她說從現在起,我是這個家中唯一的男人了。姑姑說的話,我聽得半懂不懂,隻隱約明白爹爹本來可以不死,是九叔害了他,可爺爺卻會包庇九叔。我看到奶奶、姑姑,還有我娘三個人相對落淚。”
    瑲玹看著豐隆和馨悅“你們從沒有經曆過痛失親人的痛苦,所以無法想象三個女人的痛苦,她們三人都是我見過的世間最堅強的女子,可是那一刻,她們三人卻淒苦無助,茫茫不知所依,令見者心碎。就在那一刻,我對自己發誓,我一定要強大,要變得比軒轅王更強大,我一定要保護她們,再不讓她們這樣無助淒傷地哭泣。可是,她們都等不到我長大,我娘自盡了,我奶奶傷心而死,我姑姑戰死,我沒能保護她們,她們最後依舊孤苦無依地死了……”
    瑲玹猛地停住,他麵帶微笑,靜靜地坐著,豐隆和馨悅一聲都不敢吭。
    半晌後,瑲玹才說“我是因為想保護她們,才想快快長大,快點變強,才立誌要站在比爺爺更高的地方。我現在長大了,雖然還不夠強大,但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我的親人。如果今日我為了獲取力量,而放棄懲罰傷害小夭的人,我就是背叛了朝雲殿上的我,我日後將不能再坦然地回憶起所有過往的快樂和辛苦。”
    瑲玹對豐隆說“的確如你所說,這世間有事可為,有事不可為,但無論什麽理由,都不該背叛自己。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站在高山之巔、俯瞰眾生時,能麵對著大好江山,坦然自豪地回憶一切,我不希望自己變得像我爺爺一樣,得了天下,卻又把自己鎖在朝雲殿內。”
    豐隆怔怔地看著瑲玹,瑲玹又對馨悅說“你勸我放棄時,可想過今日我能為一個理由舍棄保護小夭,他日我也許就能為另一個理由舍棄保護你?”
    馨悅呆住,訥訥不能言。
    瑲玹說“我不是個好人,也不會是女人滿意的好情郎,但我絕不會放棄保護我的女人們!不管是你,還是瀟瀟、金萱,隻要任何人敢傷害你們,我都一定不會饒恕!”
    馨悅唇邊綻出笑,眼中浮出淚,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瑲玹笑道“絕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是個趨利避害、心狠手辣的混賬,但極少數情況下,我願意選擇去走一條更艱難的路。得罪了樊氏和鄭氏的確不利,我的確是放棄大道,走了荊棘小路,但又怎麽樣呢?大不了我就辛苦一點,披荊斬棘地走唄!”
    豐隆大笑起來“好,我陪你走荊棘路!”
    瑲玹道“我相信,遲早有一日,樊氏和鄭氏會覺得還是跟著我比較好。”
    豐隆忍不住給了瑲玹一拳“瘋狂的自信啊!不過……”他攬住瑲玹的肩,揚揚自得地說“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瑲玹黑了臉,推開他,對馨悅說“我沒有特殊癖好,你千萬不要誤會。”
    馨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悄悄印去眼角的淚“懶得理你們,兩個瘋子!”
    豐隆看密室的門合上了,壓著聲音問“你究竟是喜歡我妹的身份多一點,還是她的人多一點?”
    瑲玹歎氣“那你究竟是喜歡小夭的身份多一點,還是她的人多一點?”
    豐隆幹笑。
    瑲玹說“雖然決定了要殺他們,但如何殺卻很有講究,如果方式對,樊氏和鄭氏依舊會很不高興,不過怨恨能少一些。”
    豐隆發出嘖嘖聲,笑嘲道“你剛才那一堆話把我妹妹都給忽悠哭了,原來還是不想走荊棘路。”
    瑲玹盯著豐隆“你不要讓我懷疑自己挑人的眼光。”
    豐隆笑道“你想怎麽殺?”
    “如果把沐氏、申氏、詹氏、晉氏都交給爺爺處置,有心人難免會做出一些揣測,不利於小夭,所以要麻煩你和馨悅把此事遮掩住,讓你爹隻把沐斐交給爺爺。申氏、詹氏和晉氏,我自己料理,這樣做,也不會驚動王叔。”
    “你打算怎麽料理?”
    “雖然有無數種法子對付詹雪綾,不過看在她是女人的分兒上,我不想為難她,給她個痛快吧!但越劍,先毀了他的聲譽,讓鄭氏退親,等他一無所有時,再要他的命,申柊交給我的手下去處理,看看他能經受多少種酷刑。”
    豐隆心裏其實很欣賞瑲玹的這個決定,但依舊忍不住打擊嘲諷瑲玹“難怪女人一個兩個都喜歡你,你果然對女人心軟。”
    瑲玹站起“我得趕回去了。”瑲玹走到門口,又回身,“璟如何了?”
    豐隆歎了口氣,搖搖頭“完全靠著靈藥在續命,長此以往肯定不行。”豐隆猶豫了下,問道“你說他到底是為了什麽傷心欲絕?”
    瑲玹道“等他醒來,你去問他。”
    瑲玹拉開密室的門,在暗衛的護衛下,悄悄離開。
    又過了好幾日,眾人才知道高辛王姬遇到襲擊,受了重傷。
    小炎灷捉住了凶手,是沐氏的公子沐斐。因為沐斐是沐氏最後的一點血脈,中原的幾個氏族聯合為沐斐求情,不論斷腿還是削鼻,隻求軒轅王為沐氏留一點血脈。
    軒轅王下旨將沐斐千刀萬剮,暴屍荒野,並嚴厲申斥了聯合為沐斐求情的幾個氏族,甚至下令兩個氏族立即換個更稱職的族長。
    高辛王派了使者到中原,宴請中原各大氏族,當眾宣布,高辛不再歡迎這幾個氏族的子弟進入高辛。自上古到現在,高辛一直掌握著大荒內最精湛的鑄造技藝,大部分的神族子弟在成長中,都需要去高辛,尋訪好的鑄造師,為自己鑄造最稱心如意的兵器。高辛王此舉,無疑是剝奪了這幾個氏族子弟的戰鬥力。
    一時間中原人心惶惶,生怕又起動蕩。幸虧有小炎灷,在他的安撫下,事件才慢慢平息,眾人都希望王姬的傷趕緊養好,高辛王能息怒。
    小夭覺得自己死前看見的最後一幅畫麵是鋪天蓋地的梅花飛向自己。
    不覺得恐怖,反而覺得真美麗啊!
    那麽絢爛的梅花,像雲霞一般包裹住了自己,一陣劇痛之後,身體裏的溫暖隨著鮮血迅速地流逝,一切都變得麻木。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漸漸地微弱,可就在一切都要停止時,她聽到了另一顆心髒跳動的聲音,強壯有力,牽引著她的心髒,讓它不會完全停止。就如被人護在掌心的一點燭火,看似隨時會熄滅,可搖曳閃爍,總是微弱地亮著。
    小夭好似能聽到相柳在譏嘲地問“隻是這樣,你就打算放棄了嗎?”
    小夭忍不住想反唇相譏什麽叫就這樣?你若被人打得像篩子一樣,全身上下都漏風,想不放棄也得放棄。
    她真的沒力氣了,就那一點點比風中燭火更微弱的心跳都已耗盡她全部的力氣。即使有另一顆心髒的牽引鼓勵,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微弱。
    突然,源源不絕的靈力輸入進來,讓那點微弱的心跳能繼續。
    她聽不到、看不見、什麽都感受不到,可是她覺得難過,因為那些靈力是那麽傷心絕望。連靈力都在哭泣,小夭實在想不出來這些靈力的主人該多麽傷心絕望。
    小夭想看看究竟是誰在難過,卻實在沒有力氣,隻能隨著另一顆心髒的牽引,把自己慢慢鎖了起來,就如一朵鮮花從盛放變回花骨朵,又從花骨朵變回一顆種子,藏進了土壤中。等待嚴冬過去,春天來臨。
    小夭看不見、聽不到、感受不到,卻又有意識,十分痛苦。
    就像是睡覺,如果真睡著了,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無所謂,可是身體在沉睡,意識卻清醒,如同整個人被關在一個狹小的棺材中,埋入了漆黑的地下。清醒的沉睡,很難挨!
    寂滅的黑暗中,時間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一切都成了永恒。
    小夭不知道她在黑暗裏已經待了多久,更不知道她還要待多久,她被困在了永恒中。小夭第一次知道永恒才是天下最恐怖的事,就好比,吃鴨脖子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可如果將吃鴨脖子變成永恒,永遠都在吃,沒有終點,那麽絕對不是享受,而是最恐怖的酷刑。
    永恒的黑暗中,小夭覺得已經過了一百萬年。如果意識能自殺,她肯定會殺了自己的意識,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永遠如此,她甚至開始怨恨救了自己的人。
    有一天,小夭突然能感覺到一點東西,好似有溫暖從外麵流入她的身體,一點點驅除著冰涼。她貪婪地吸收著那些溫暖。
    每隔一段日子,就會有溫暖流入。雖然等待很漫長,可因為等待的溫暖終會來到,那麽即使漫長,也並不可怕。
    一次又一次溫暖的流入,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心髒的跳動漸漸變得強勁了一些,就好似在微弱的燭火上加了個燈罩,燭火雖然仍不明亮,可至少不再像隨時會熄滅了。
    有一次,當溫暖流入她的身體時,小夭再次感受到了另一顆心髒的跳動,她的心在歡呼,就好似遇見了老朋友。
    小夭想笑相柳,是你嗎?我為你療了那麽多次傷,也終於輪到你回報我一次了。
    一次又一次,小夭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隻是覺得時間真是漫長啊!
    在寂滅的永恒黑暗中,相柳每次來給她療傷成了她唯一覺得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至少她能感受到他給予的溫暖,能感受到另一顆心髒的跳動。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當溫暖慢慢地流入她的身體時,小夭突然覺得自己有了感覺,她能感受到有人在抱著她。
    很奇怪,她聽不到、看不見,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可也許因為體內的蠱,兩顆心相連,她能模糊感受到他的動作。
    他好像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然後他好像睡著了,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小夭覺得困,也睡著了。
    當小夭醒來時,相柳已經不在。
    小夭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她再次感受到相柳,就好像他回家了,先摸了摸她的額頭,跟她打招呼,之後他躺在了她身邊。
    他又睡著了,小夭也睡著了。
    因為相柳的離開和歸來,小夭不再覺得恐怖,因為一切不再是靜止的永恒,她能通過他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感受到變化。
    每隔二三十天,相柳會給她療傷一次,療傷時,他們應該很親密,因為小夭覺得他緊緊地擁抱著自己,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他。可平日裏,相柳並不會抱她,最多摸摸她的額頭臉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夭隻能估摸著至少過了很多年,因為相柳給她療傷了很多次,多得她已經記不住了。
    漸漸地,小夭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當相柳擁抱著她時,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也開始清楚地意識到流入她身體的溫暖是什麽,那應該是相柳的血液。和一般的血液不同,有著滾燙的溫度,每一滴血,像一團小火焰。小夭隻能推測也許是相柳的本命精血。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給她,但大概他全身都是毒,血液也是劇毒,所以他又必須再幫她把他血液中蘊含的毒吸出來。
    小夭知道蠱術中有一種方法,能用自己的命幫另一人續命,如果相柳真的是用自己的命給她續命,她希望他真的有九條命,讓給她一條也不算太吃虧。
    有一天,小夭突然聽到了聲音,很沉悶的一聲輕響,她急切地想再次驗證自己能聽到聲音了,可是相柳竟然是如此沉悶的一個人,整整一夜,他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
    小夭急得壓根兒睡不著,一個人在無聲地呐喊,可是怎麽呐喊都沒用,身邊的人平靜地躺著,連呼吸聲都沒有。
    早上,他要離開了,終於,又一聲沉悶的聲音傳來,好似什麽東西緩緩合上的聲音。小夭既覺得是自己真的能聽到了,又覺得是自己太過想聽到而出現的幻覺。
    小夭強撐著不休息,為了能再聽到一些聲音。可是相柳已經不在,四周死寂,沒有任何聲音。
    直到晚上,終於又響起了一點聲音。相柳到了她身旁,摸了摸小夭的額頭,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夭激動地想,她真的能聽到了,那一聲應該是開門的聲音,可小夭又覺得自己不像是躺在一個屋子裏。
    剛開始什麽都聽不到時,覺得難受,現在,發現自己又能聽到了,小夭無比希望能聽到一些聲音,尤其是人的說話聲,她想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證明她仍活著,可相柳竟然一點聲音沒發出。
    整整一夜,他又是一句話沒說。
    清晨,相柳離開了。
    一連好幾天,相柳沒有一句話。小夭悲憤且惡毒地想,難道這麽多年中發生了什麽事,相柳變成了啞巴?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療傷日。
    相柳抱住小夭,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給小夭,用靈力把小夭的經脈全部遊走了一遍,然後他咬破了小夭的脖子,把自己血液中帶的毒吸了出來。
    等療傷結束,相柳並沒有立即放開小夭,而是依舊擁著她。
    半晌後,相柳輕輕地放下小夭,撫著小夭的臉頰說“小夭,希望你醒後,不會恨我。”
    小夭在心裏嚷不恨,不恨,保證不恨,隻要你多說幾句話。
    可是,相柳又沉默了。
    小夭不禁恨恨地想我恨你,我恨你!就算你救了我,我也要恨你!
    小夭想聽見聲音,卻什麽都聽不到,她晚上睡不好,白日生悶氣,整天都不開心。
    相柳每日回來時,都會檢查小夭的身體,覺得這幾天,小夭無聲無息,看上去和以前一樣,可眉眼又好似不一樣。
    相柳忽然想起了小夭以前的狡詐慧黠,總嚷嚷害怕寂寞,他對小夭說“你是不是在海底躺悶了?”
    小夭驚詫我在海底?我竟然在海底?難怪她一直覺得自己好似漂浮在雲朵中一般。
    相柳說“我帶你去海上看看月亮吧!”
    小夭歡呼雀躍好啊,好啊!
    相柳抱住小夭,像兩尾魚兒一般,向上遊去。
    他們到了海麵上,小夭感覺到海潮起伏,還有海風吹拂著她,她能聽到潮聲、風聲,小夭激動得想落淚。
    相柳說道“今夜是上弦月,像一把弓。每次滿月時,我都要給你療傷,不可能帶你來海上,我也好多年沒有看見過滿月了。”
    小夭心想,原來我沒有估計錯,他真的是每月給我療傷一次。聽說滿月時,妖族的妖力最強,大概正因為如此,相柳才選擇滿月時給她療傷。
    相柳不再說話,隻是靜擁著小夭,隨著海浪起伏,天上的月亮,靜靜地照拂著他們。
    小夭舒服地睡著了。
    相柳低頭看她,微微地笑了。
    從那日之後,隔幾日,相柳就會帶小夭出去玩一次,有時候是海上,有時候是在海裏。
    相柳的話依舊很少,但會說幾句。也許因為小夭無聲無息、沒有表情、不能做任何反應,他的話也是東一句、西一句,想起什麽就說什麽。
    月兒已經快圓,周圍浮著絲絲縷縷的雲彩,乍一看像是給月兒鑲了花邊,相柳說道“今晚的月亮有點像你的狌狌鏡,你偷偷記憶在狌狌鏡子裏的往事……”
    小夭簡直全身冒冷汗。
    相柳停頓了好一會兒,淡淡說“等你醒來後,必須消除。”
    小夭擦著冷汗說隻要你別發火,讓我毀了狌狌鏡都行!
    有一次,他們碰上海底大渦流,像陸地上的龍卷風,卻比龍卷風更可怕。
    相柳說“我從奴隸死鬥場裏逃出來時,滿身都是傷,差點死在渦流中,是義父救了我。那時,神農王還健在,神農國還沒有滅亡,義父在神農國,是和炎灷、赤宸齊名的大將軍,他為了救我一個逃跑的妖奴,卻被我刺傷,可他毫不介意,看出我重傷難治,竟然以德報怨,給我傳授了療傷功法,他說要帶我去求神農王醫治,可我不相信他,又逃了。”
    小夭很希望相柳再講一些他和洪江之間的事,相柳卻沒有繼續講,帶著小夭避開了大渦流。
    很久後,某一夜,相柳帶她去海上時,小夭感覺到一片又一片冰涼落在臉上。相柳拂去小夭臉頰上的雪“下雪了。你見過的最美的雪在哪裏?”
    小夭想了想,肯定地說在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極北之地,最恐怖,也最美麗!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下,落在了相柳身上。
    相柳說“極北之地的雪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雪。我為了逃避追殺,逃到了極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極北之地的雪不僅救了我的命,還讓我心生感悟,從義父傳我的療傷功法中自創了一套修煉功法。”
    小夭想難怪每次看相柳殺人都美得如雪花飛舞!
    相柳笑了笑,說“外人覺得我常穿白衣是因為奇怪癖好,其實,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的一個習慣而已。在極北之地,白色是最容易藏匿的顏色。”
    相柳又不說話了。小夭心癢難耐,隻能自己琢磨,他應該是遇見防風邶之後才決定離開。神農國滅後,洪江落魄,親朋好友都離洪江而去,某隻九頭妖卻主動送上了門,也許一開始隻是想了結一段恩情,可沒想到被洪江看中,收為了義子。恩易償,情卻難還。
    想到這裏,小夭有些恨洪江,卻覺得自己的恨實在莫名其妙,隻能悶悶不樂地和自己生悶氣。
    相柳撫她的眉眼“你不高興嗎?難道不喜歡看雪?那我帶你去海裏玩。”
    相柳帶著小夭沉入了海底。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小夭感覺自己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腳了,她嚐試著動腳趾,卻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動,她也不可能叫相柳幫她看一看。可不管動沒動,小夭都覺得她的身體應該快要蘇醒了。
    有一天,相柳回來時,沒有像以往一樣,摸摸她的額頭,而是一直凝視著她,小夭猜不透相柳在想什麽,唯一能感覺到的是他在考慮什麽、要做決定。
    相柳抱起小夭“今夜是月圓之夜,我帶你去玩一會兒吧!”
    小夭不解,月圓之夜不是應該療傷嗎?
    相柳帶著她四處閑逛,有時在大海中漫遊,有時去海麵上隨潮起潮落。
    今夜的他和往日截然不同,話多了很多,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說話。
    “那裏有一隻玳瑁,比你在清水鎮時睡的那張榻大,你若喜歡,日後可以用玳瑁做一張榻。”
    “一隻魚怪,它的魚丹應該比你身上戴的那枚魚丹紫好,不過,你以後用不著這玩意兒。”
    大海中傳來奇怪的聲音,既不像是樂器的樂聲,也不像是人類的歌聲,那聲音比樂器的聲音更纏綿動情,比人類的歌聲更空靈純淨,美妙得簡直難以言喻,是小夭平生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
    相柳說“鮫人又到發情期了,那是他們求偶的歌聲,據說是世間最美的歌聲,人族和神族都聽不到。也許你蘇醒後,能聽到。”
    相柳帶著小夭遊逛了大半夜,才返回。
    “小夭,你還記得塗山璟嗎?玟小六的葉十七。自你昏睡後,他也昏迷不醒,全靠靈藥續命,支撐到現在,已經再支撐不下去,他就快死了。”
    璟、璟……小夭自己死時,都沒覺得難過。生命既有開始,自然有終結,開始不見得是喜悅,終結也不見得是悲傷,可現在,她覺得很難過,她不想璟死。
    小夭努力地想動。
    相柳問“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會很傷心,恨我入骨?”
    小夭在心裏回答我不要璟死,我也不會恨你。
    相柳說“今晚我要喚醒你了。”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喂給小夭,和以前不同,如果以前他的精血是溫暖的小火焰,能驅開小夭身體內死亡帶來的冰冷,那麽今夜,他的精血就是熊熊烈火,在炙烤著小夭。它們在她體內亂衝亂撞,好似把她的身體炸裂成一片片,又一點點糅合在一起。
    小夭喊不出、叫不出,身體在劇烈地顫抖。漸漸地,她的手能動了,她的腿能動了,終於,她痛苦地尖叫了一聲,所有神識融入身體,在極度的痛苦中昏死過去。
    小夭醒來的一瞬,覺得陽光襲到她眼,她下意識地翻了個身,閉著眼睛接著睡。
    突然,她睜開眼睛,不敢相信地愣愣發了會兒呆,緩緩把手舉起。
    啊!她真的能動了!
    “相柳!”小夭立即翻身坐起,卻砰的一聲,撞到什麽,撞得腦袋疼。
    沒有人回答她,隻看到有一線陽光從外麵射進來,小夭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殼子裏,她嚐試著用手去撐頭上的牆壁,牆壁像是花兒綻放一般,居然緩緩打開了。
    一瞬間,小夭被陽光包圍。
    隻有被黑暗拘禁過的人才會明白這世間最普通的陽光是多麽寶貴!陽光刺著她的眼睛,可她都舍不得閉眼,迎著陽光幸福地站起,眼中浮起淚花,忍不住長嘯幾聲。
    待心情稍微平靜後,小夭才發現自己穿著寬鬆的白色紗衣,站在一枚打開的大貝殼上,身周是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海浪擊打在貝殼上,濺起了無數朵白色的浪花。
    原來,這麽多年,她一直被相柳放在一枚貝殼中沉睡,小夭不禁微笑,豈不是很像一粒藏在貝殼中的珍珠?
    小夭把手攏在嘴邊,大聲叫“相柳、相柳,你在哪裏?我醒來了。”
    一隻白羽金冠雕落下,相柳卻不在。
    小夭摸了摸白雕的背“毛球,你的主人呢?”
    毛球扇扇翅膀,對著天空叫了一聲,好似在催促小夭上它的背。
    小夭喜悅地問“相柳讓你帶我去見他?”
    毛球搖搖頭。
    小夭遲疑地問“相柳讓你送我回去嗎?”
    毛球點了點頭。
    不知道相柳是有事,還是刻意回避,反正他現在不想見她。小夭怔怔地站著,重獲光明的喜悅如同退潮時的潮汐一般,嘩嘩地消失了。
    毛球啄小夭的手,催促小夭。
    小夭爬到白雕的背上,白雕立即騰空而起,向著中原飛去。
    小夭俯瞰著蒼茫大海,看著一切如箭般向後飛掠,消失在她身後,心中滋味很是複雜。
    第二日早上,白雕落在軹邑城外。小夭知道不少人認識相柳的坐騎,它隻能送她到這裏。
    不知為何,小夭覺得無限心酸,猛地緊緊抱住毛球的脖子,毛球不耐煩地動了動,卻沒有真正反抗,歪著頭,鬱悶地忍受著。
    小夭的頭埋在毛球的脖子上,眼淚一顆顆滾落,悄無聲息而來,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毛球的羽毛上。
    毛球實在忍無可忍了,急促地鳴叫了一聲。
    小夭抬起頭,眼角已無絲毫淚痕,她從毛球背上跳下,拍打了毛球的背一下“回你主人身邊去吧!”
    毛球快走幾步,騰空而起。小夭仰著頭,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到它。
    小夭進了軹邑城,看大街上熙來攘往,比以前更熱鬧繁華,放下心來。
    她雇了輛馬車,坐在車內,聽著車外的人語聲,隻覺親切可愛。
    馬車到了小炎灷府,小夭從馬車裏躍下,守門的兩個小奴已是新麵孔,並不認識她,管他們的小管事卻還是老麵孔,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小夭,小夭笑道“不認識我了嗎?幫我先把車錢付了,然後趕緊去告訴馨悅,就說我來了。”
    小管事結結巴巴地說“王姬?”
    “是啊!”
    小管事立即打發人去付車錢,自己一轉身,用了靈力,一溜煙就消失不見。
    不一會兒,馨悅狂奔出來,衝到小夭麵前“小夭,真的是你嗎?”
    小夭在她麵前轉了個圈“你看我像是別人變幻的嗎?”
    馨悅激動地抱住她“謝天謝地!”
    小夭問“我哥哥可好?”
    馨悅道“別的都還好,唯一掛慮的就是你。”
    小夭說“本該先去神農山看哥哥,可我聽說璟病得很重,想先去青丘看看璟,你能陪我一塊兒去嗎?”
    馨悅拽著她往裏走“你來找我算是找對了,璟哥哥不在青丘,他就在這裏。”
    小夭忙說“你現在就帶我去看他。”
    馨悅一邊帶她往木樨園走,一邊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璟哥哥會在梅花穀?”
    小夭回道“我也不知道。我隻記得那個人把梅花變作梅花鏢射向我,然後我就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到了。”
    馨悅想起小夭當時的傷,仍舊覺得不寒而栗,她疼惜地拍拍小夭的手“那些傷害你的人已經全被你哥哥處理了,他們不會再傷害你。”
    小夭沉默不語。
    到了木樨園,馨悅去敲門。
    靜夜打開門,看到小夭,霎時愣住,呆呆地問“王姬?”
    “是我!”
    靜夜猛地抓住小夭,用力把她往屋裏拽,一邊拽,一邊已經淚滾滾而下。
    馨悅詫異地斥道“靜夜,你怎麽對王姬如此無禮?”
    小夭一邊被拽著走,一邊回頭對馨悅說“這裏的事交給我處理,你給瑲玹遞個消息,就說我回來了。”
    馨悅也想到,小夭突然歸來,她的確要處理一堆事情,她道“那好,你先在璟哥哥這裏待著,若有事,打發人來叫我。”
    “好!反正我不會和你客氣的。”
    馨悅笑著點點頭,轉身離開了。也許因為神族的壽命長,連親人間都常常幾十年、上百年才見一次麵,所以即使幾十年沒有見小夭,也不覺得生疏。
    靜夜似乎怕小夭又消失不見,一直緊緊地抓著小夭。
    她帶小夭來到一片木樨林中,林中單蓋了一座大木屋,整個屋子都用的是玉山桃木,走進桃木屋,屋內還種滿了各種靈氣濃鬱的奇花異草,組成一個精妙的陣法,把靈氣往陣眼匯聚。陣眼處,放著一張用上等歸墟水晶雕刻而成的晶榻,璟正靜靜地躺在榻上。
    小夭走到榻旁坐下,細細看璟,他身體枯瘦,臉色蒼白。
    靜夜說“前前後後已經有數位大醫師來看過公子,都說哀傷過度,心神驟散,五內俱傷,自絕生機。”
    小夭拿起璟的手腕,為他把脈。
    靜夜哽咽道“為了給公子續命,太夫人已經想盡一切辦法,都請求了高辛王允許公子進入聖地歸墟的水眼養病,可公子一離開木樨園反而會病情惡化,再充盈的靈氣都沒用。王姬,求求您,救救公子吧!”
    靜夜跪倒在小夭麵前,砰砰磕頭。
    小夭納悶地說“的確如醫師所說,璟是自己在求死。發生了什麽事?他竟然傷心到不願活下去?”
    靜夜滿是怨氣地看著小夭“王姬竟然不明白?”
    “我要明白什麽?”
    “瑲玹王子說他們去救王姬時,看到公子抱著王姬。當時王姬氣息已絕,整個陣勢化作火海。公子天生靈目,精通陣法,又沒有受傷,不可能走不出陣勢,可是他卻抱著王姬在等死。”靜夜哭著說,“公子寧可被烈火燒死,也不願離開已死的你。王姬難道還不明白公子的心嗎?他是不管生死都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啊!”
    小夭俯身凝視著璟,喃喃自語“你真為了我竟傷心到自絕生機?”小夭覺得匪夷所思,心上的硬殼卻徹底碎裂了,那一絲斬了幾次都沒斬斷的牽念,到這一刻終於織成了網。
    胡珍端了藥進來“該吃藥了。”
    靜夜扶起璟,在璟的胸口墊好帕子,給璟喂藥。藥汁入了口,卻沒有入喉,全都流了出來,滴滴答答地順著下巴落在帕子上。
    靜夜怕小夭覺得醃臢,趕緊用帕子把璟的唇角下巴擦幹淨,解釋道“以前十勺藥還能喂進去兩三勺,這一年來連一勺都喂不進去了,胡珍說如果再這樣下去,公子……”靜夜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小夭把藥碗拿過來“你們出去吧,我來給他喂藥。”
    靜夜遲疑地看著小夭,小夭說“如果我不行,再叫你進來,好嗎?”
    胡珍拽拽靜夜的袖子,靜夜隨著胡珍離開了。
    小夭舀了一勺藥,喂給璟,和剛才靜夜喂時一樣,全流了出來。
    小夭撫著璟的臉,歎了口氣,對璟說“怎麽辦呢?上次你傷得雖然嚴重,可你自己還有求生意誌,不管吞咽多麽艱難,都盡力配合,這次卻拒絕吃藥。”
    小夭放下藥碗,抱住璟的脖子,輕輕地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下,又輕輕地在他的鼻尖吻了下,再輕輕地含住了璟的唇。她咬著他的唇,含糊地嘟囔“還記得嗎?在這個園子裏,我跟著你學琴。每一次,你都不好意思,明明很想親我,卻總是盡力忍著,還刻意地避開我。其實我都能感覺到,可我就喜歡逗你,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看你自己和自己較勁,可你一旦親了,就從小白兔變成了大灰狼,不管我怎麽躲都躲不掉,我就從大灰狼變成了小白兔……”
    小夭咯咯地笑“現在你可真是小白兔了,由著我欺負。”
    小夭端起藥碗,自己喝了一口藥,吻著璟,把藥汁一點點渡進他嘴裏。璟的意識還未蘇醒,可就如藤纏樹,一旦遇見就會攀援纏繞,他的身體本能地開始了糾纏,下意識地吮吸著,想要那蜜一般的甜美,一口藥汁全都緩緩地滑入了璟的咽喉。
    就這樣,一邊吻著,一邊喝著藥,直到把一碗藥全部喝光。
    璟麵色依舊蒼白,小夭卻雙頰酡紅,她伏在璟的肩頭,低聲說“醒來好嗎?我喜歡你做大灰狼。”
    靜夜在外麵等了很久,終究是不放心,敲了敲門“王姬?”
    小夭道“進來。”
    靜夜和胡珍走進屋子,看到璟平靜地躺在榻上,藥碗已經空了。
    靜夜看藥碗旁的帕子,好像隻漏了兩三勺的藥汁,靜夜說道“王姬,您把藥倒掉了嗎?”
    “沒有啊,我全喂璟喝了。”
    靜夜不相信地舉起帕子“隻漏了這一點?”
    小夭點頭“你漏了一勺,我漏了一勺,總共漏了兩勺藥,別的都喝了。”
    靜夜呆呆地看著小夭,胡珍輕推了她一下,喜道“隻要能吃藥,公子就有救了。”
    靜夜如夢初醒,激動地說“你趕緊再去熬一碗藥,讓公子再喝一碗。”
    小夭和胡珍都笑了,靜夜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傻話。
    小夭對胡珍說“你的藥方開得不錯,四個時辰後,再送一碗來。”
    靜夜忙道“王姬,您究竟是如何給公子喂的藥?您教教我吧!”如果小夭是一般人,靜夜還敢留她照顧公子,可小夭是王姬,不管靜夜心裏再想,也不敢讓小夭來伺候公子進藥。
    小夭的臉色有點發紅,厚著臉皮說“我的喂藥方法是秘技,不能傳授。”
    靜夜滿臉失望,卻又聽小夭說道“我會留在這裏照顧璟,等他醒來再離開,所以你學不會也沒關係。”
    靜夜喜得又要跪下磕頭,小夭趕緊扶起她“給我熬點軟軟的肉糜蔬菜粥,我餓了。”
    “好。”靜夜急匆匆地想去忙,又突然站住,回頭看小夭。
    小夭說“從現在起,把你家公子交給我,他的事不用你再管。”
    靜夜響亮地應道“是!”
    等靜夜把肉糜蔬菜粥送來,小夭自己喝了大半碗,喂璟喝了幾口。
    小夭的身體也算是大病初愈,已經一日一夜沒有休息,現在放鬆下來,覺得很累。
    靜夜進來收拾碗筷,小夭送她出去,說道“我要休息一會兒,沒要緊事,就別來叫我。”
    靜夜剛要說話,小夭已經把門關上。
    靜夜愣愣站了一會兒,笑著離開了。
    小夭把璟的身體往裏挪了挪,爬到榻上,在璟身邊躺下,不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
    一覺睡醒時,小夭隻覺屋內的光線已經昏暗,想來已是傍晚。
    花香幽幽中,小夭愜意地展了個懶腰,瑲玹的聲音突然響起“睡醒了?”
    小夭一下坐起,瑲玹站在花木中,看著她。
    小夭跳下榻,撲向瑲玹“哥哥!”
    瑲玹卻不肯抱她,反而要推開她“我日日掛念著你,你倒好,一回來先跑來看別的男人。”
    小夭抓著瑲玹的胳膊,不肯鬆開,柔聲叫“哥哥、哥哥、哥哥……”
    “別叫我哥哥,我沒你這樣的妹子。”
    小夭可憐兮兮地看著瑲玹“你真不肯要我了?”
    瑲玹氣悶地說“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你不要我!”
    小夭解釋道“我是聽說璟快死了,所以才先來看他的。”
    “那你就不擔心我?”
    “怎麽不擔心呢?我昏迷不醒時,都常常惦記著你,進了軹邑城,才略微放心,見了馨悅,第一個問的就是你。”
    瑲玹想起她重傷時無聲無息的樣子,一下子氣消了,長歎口氣,把小夭擁進懷裏“你可是嚇死我了!”
    小夭很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背說“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瑲玹問“跟我回神農山嗎?”
    小夭咬了咬唇,低聲道“我想等璟醒來。”
    瑲玹看著榻上的璟,無奈地說“好。但是……”瑲玹狠狠敲了小夭的頭一下,“不許再和他睡在一張榻上了,看在別人眼裏算什麽?難道我妹妹沒有男人要了嗎?要趕著去倒貼他?”
    小夭吐吐舌頭,恭敬地給瑲玹行禮“是,哥哥!”
    瑲玹詢問小夭,相柳如何救活了她。
    小夭說道“我一直昏迷著,具體我也不清楚,應該和我種給他的蠱有關,靠著他的生氣,維係住了我的一線生機,然後他又施行了某種血咒之術,用他的命替我續命。”
    瑲玹沉思著說“蠱術、血咒之術都是些歪門邪道,你可覺得身體有異?”
    小夭笑起來“哥哥,你幾時變得這麽狹隘了?濟世救人的醫術可用來殺人,歪門邪道的蠱術也可用來救人,何謂正,又何謂邪?”
    瑲玹自嘲地笑“不是我狹隘了,而是怕你吃虧。我會遵守承諾,自然不希望相柳耍花招。”
    小夭立即問“相柳救我是有條件的?”
    瑲玹道“之前,他隻說他有可能救活你,讓我同意他帶你走,我沒辦法,隻能同意。前幾日,相柳來見我,讓我答應他一個條件,你就能平安回來。”
    相柳可真是一筆筆算得清清楚楚,一點虧不吃!小夭心中滋味十分複雜,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釋然,問道“什麽條件?”
    “他向我要一座神農山的山峰。”
    “什麽意思?”
    “我也這麽問相柳。相柳說,所有跟隨洪江的戰士都是因為難忘故國,可顛沛流離、倥傯一生,即使戰死,都難回故國,如果有朝一日,我成為軒轅國君,他要我劃出一座神農山的山峰作為禁地,讓所有死者的骨灰能回到他們魂牽夢縈的神農山。”
    “你答應了?”
    瑲玹輕歎口氣“神農山裏再不緊要的山峰,也是神農山的山峰!我知道茲事體大,不能隨便答應,但我沒有辦法拒絕。不僅僅是因為你,還因為我願意給那些男人一個死後安息之地。雖然,他們都算是我的敵人,戰場上見麵時,我們都會盡力殺了對方,但我敬重他們!”
    小夭默默不語。
    瑲玹笑了笑“不過,我也告訴相柳,這筆交易他有可能會賠本,如果我不能成為軒轅國君,他不能因此來找你麻煩。相柳答應了,但我還是擔心他耍花招。”
    小夭道“放心吧!相柳想殺我容易,可想用蠱術、咒術這些歪門邪道來害我可沒那麽容易。”
    “每次你都言語含糊,我也一直沒有細問,你如何懂得養蠱、種蠱?還有你出神入化的毒術是和誰學的?”
    小夭問“此處方便講秘密嗎?”
    瑲玹點了下頭,又設了個禁製,小夭說“你可知道《百草經注》?”
    “當然,傳聞是醫祖神農王的一生心血,天下人夢寐以求,可惜神農王死後就失傳了。”
    “實際在我娘手裏,你還記得外婆和外爺重病時,都是我娘在醫治吧?”
    “記得,我一直以為,姑姑向宮廷醫師學習過醫術。”
    “我也是這麽以為,後來才明白傳授娘醫術的應該是神農王。”
    “可是……怎麽可能?爺爺可是一直想滅神農國。”
    “誰知道呢?也許是我娘偷的。”
    “胡說!”在很多時候,瑲玹對姑姑的敬意要遠大於小夭對母親的敬意。
    “娘把我放在玉山時,在我脖子上掛了一枚玉簡,裏麵有《百草經注》,有我娘對醫術的心得體會,還有百黎族巫王寫的《毒蠱經注》,專門講用毒和用蠱之術。王母發現後,說這些東西都是大禍害,被人知道了,隻會給我招來麻煩和禍事,勒令我每天背誦。等我記得滾瓜爛熟後,她就把玉簡銷毀了。”小夭記得當時她還大哭了一場,半年都不和王母說話,恨王母毀了娘留給她的東西。
    小夭說“本來我把這些東西都忘到腦後了,直到我被九尾狐妖關起來時,突然就想起那些毒術。我知道我隻有一次殺九尾狐妖的機會,所以十分謹慎小心,怕巫王的毒術還不夠毒辣隱秘,又把神農王的醫術用來製毒。”
    小夭攤攤手,自嘲地笑道“娘留這些東西給我,估計想要我仁心仁術,澤被蒼生,可我看我要成為一代毒王了。”
    瑲玹隻是笑著摸了摸小夭的頭“你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
    馨悅在外麵叫道“瑲玹、小夭,我哥哥趕回來了。”
    瑲玹拉著小夭往外走“陪我一塊兒用晚飯,等我走了,你愛怎麽照顧那家夥隨你便,反正我眼不見,心不煩!”
    小夭笑道“好。”
    出門時,小夭對靜夜說“既然璟住在這裏,你就把璟以前住的屋子給我收拾一下,我暫時住那裏。”
    靜夜看瑲玹一言未發,放下心來,高興地應道“好。”
    小夭、瑲玹、馨悅、豐隆四人用晚飯時,小夭才知道自己已經沉睡了三十七年。
    小夭剛回來,瑲玹三人都不願聊太沉重的話題,隻把三十七年來的趣事揀了一些講給小夭聽。最讓豐隆津津樂道的就是一心想殺了瑲玹的禺疆居然被瑲玹收服,經過高辛王同意,他脫離羲和部,正式成為軒轅族的人,跟隨瑲玹。
    小夭十分驚訝“他不是一心想為兄長報仇嗎?怎麽會願意跟隨哥哥?”
    瑲玹微微一笑,淡淡說“他是個明事理、重大義的男人,並不是我做了什麽,而是他想做什麽。”
    馨悅對小夭說道“才沒瑲玹說的那麽輕巧呢!禺疆一共刺殺了瑲玹五次,瑲玹有五次機會殺了他,可瑲玹每次都放任他離去,第六次他又去刺殺瑲玹時,被瑲玹設下的陷阱活捉了。你猜瑲玹怎麽對他?”
    小夭忙問“怎麽對付他?”
    馨悅說“瑲玹領禺疆去參觀各種酷刑。禺疆看到,那些令他都麵色發白、腿發軟的酷刑居然全是他哥哥設計的,通過使用在無辜的人身上,一遍遍改進到最完美。剛開始,他怎麽都不相信。瑲玹把一份寫滿人名的冊子遞給禺疆,是禺疆的兄長親筆寫下的,每個人名旁都寫著施用過的酷刑。禺疆才看了一半,就跪在地上嘔吐了。禺疆那時才發現,他想為之複仇的兄長和他小時記憶的兄長截然不同。瑲玹告訴他‘我從不後悔殺了你哥哥,因為你哥哥身為一方大吏,卻罔顧民生,隻重酷刑,冤死了上萬人,他罪有應得。如果你認為我做錯了,可以繼續來刺殺我。’瑲玹放走了禺疆。幾日後,禺疆來找瑲玹,他對瑲玹說‘我想跟隨你,彌補哥哥犯的錯’,所有人都反對,瑲玹居然同意了。不僅僅是表麵的同意,而是真的對禺疆委以重任,和禺疆議事時,絲毫不提防他。說來也巧,正因為瑲玹的不提防,有一次有人來刺殺瑲玹,幸虧禺疆離得近,把射向他的一箭給擋開了。”
    馨悅看似無奈,實則驕傲地歎道“我是真搞不懂他們這些男人!”
    小夭笑著恭喜瑲玹,得了一員大將!幾人同飲了一杯酒。
    四人聊著聊著,無可避免地聊到了璟。
    瑲玹對馨悅和豐隆說“我剛才告訴小夭,當日若非璟恰好出現救了她,縱使我趕到,隻怕也晚了。小夭很感激璟的相救之恩,她恰好懂得一些民間偏方,所以想親自照顧璟。”
    馨悅和豐隆雖覺得有一點奇怪,可目前最緊要的事就是救回璟,不僅塗山氏需要璟,瑲玹和豐隆也都非常需要璟。隻要璟能醒來,別說要小夭去照顧他,就是要馨悅和豐隆去照顧也沒問題。
    豐隆急切地問小夭“你有把握璟能醒來嗎?”
    小夭說“十之八九應該能醒。”
    豐隆激動地拍了下食案,對瑲玹說“小夭真是咱們的福星,她一回來,就全是好消息。”
    瑲玹目注著小夭,笑起來。
    四人用過晚飯後,瑲玹返回神農山。
    小夭送瑲玹離開後,回了木樨園。
    靜夜已經熬好藥,正眼巴巴地等著小夭。她剛才偷偷地給公子喂了一下藥,發現壓根兒喂不進去,隻得趕緊收拾好一切,等小夭回來。
    小夭讓靜夜出去,等靜夜離開後,小夭一邊扶璟坐起,一邊說“也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我昏迷時,雖然人醒不過來,卻能聽到外麵的聲音。”
    小夭喂完璟喝藥後,又扶著他躺下。
    小夭盤腿坐在榻側,拿出一枚玉簡,開始用神識給父王寫信。先給父王報了平安,讓他勿要擔憂,又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小夭靈力弱,沒寫多少就覺得累,休息了一會兒,才又繼續,不敢再東拉西扯,告訴父王她還有點事情,暫時不能回高辛,等事情辦好,就回去看他。
    小夭收好玉簡,對璟說“我和父王說要回去探望他,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塊兒回去?”
    小夭下了榻“我得回去睡覺了。”她看著璟清瘦的樣子,低聲說,“我也想陪你啊,可我哥哥不讓,明天早上我再來看你。”
    小夭回到璟以前住的屋子,在璟以前睡過的榻上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熬了半個時辰都沒有睡著。
    小夭想起自己昏迷不醒時,最高興的時候就是相柳陪著她時,即使他什麽話都不說,她也覺得不再孤寂,永恒的黑暗變得不再是那麽難以忍受。
    小夭披衣起來,悄悄地溜出屋子,溜進了璟住的桃木大屋。她不知道的是整個桃木屋都有警戒的禁製,她剛接近時,靜夜和胡啞就出現在暗處,他們看到小夭提著鞋子、拎著裙裾,躡手躡腳的樣子,誰都沒說話。
    小夭摸著黑,爬到榻上,在璟身邊躺下,對璟低聲說“我不說、你不說,誰都不知道,哥哥不知道,就是沒發生。”
    小夭下午睡了一覺,這會兒並不算困。
    她對著璟的耳朵吹氣“你到底聽不聽得到我說話?”
    她去摸璟的頭發“頭發沒有以前摸著好了,明日我給你洗頭。”
    她去捏他的胳膊“好瘦啊,又要硌著我了。”
    她順著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纏“他們說,你是因為我死了才不想活了,真的嗎?你真的這麽在意我嗎?”
    小夭把頭窩在璟的肩窩中“如果你真把我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樣重要,是不是不管碰到什麽,都永遠不會舍棄我?”
    屋內寂寂無言。
    小夭輕聲笑“你真聰明,這種問題是不能回答的。有些事情不能說,一說就顯得假了,隻能做。”
    小夭閉上了眼睛“璟,快點醒來吧!”
    第二日清晨,靜夜、胡啞和胡珍起身很久了,卻都窩在小廚房裏,用蝸牛的速度吃著早飯。
    小夭悄悄拉開門,看四周無人,躡手躡腳地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靜夜和胡珍都輕噓了口氣,胡啞吃飯的速度也正常了,等吃完,他走進庭院,開始灑掃。
    小夭在屋子裏躺了會兒,裝作剛起身,故意重重地拉開門,和胡啞打招呼“早。”
    胡啞恭敬地行禮。
    靜夜端了洗漱用具過來,小夭一邊洗漱一邊問“你們平日都這個時候起身嗎?”
    靜夜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
    小夭微微一笑,去吃早飯。
    靜夜知道她大病初愈,身體也不大好,給她準備的依舊是爛爛的肉糜蔬菜粥,小夭邊吃邊問“你什麽時候到的璟身邊?”
    靜夜回道“按人族的年齡算,八歲。公子那時候七歲。”
    小夭的眼睛亮了“那你們幾乎算是一起長大的了,你肯定知道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情,好姐姐,你講給我聽吧!璟小時候都做過什麽調皮搗蛋的事?”
    靜夜愣了一愣,防風意映在青丘住了十幾年,從沒有問過她這些事情,隻有一次把她和蘭香叫去,詢問她們所掌管的公子的私賬。
    靜夜給小夭講起璟小時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小夭卻聽得津津有味,邊聽邊笑,靜夜也想起了小時候的快樂,不禁愁眉展開,笑聲不斷。
    胡珍在外麵聽了好一會兒,才敲了敲門“藥熬好了。”
    小夭跑了出來,端過托盤,對靜夜說“晌午後,我要給璟洗頭,找張木榻放在樹蔭下,多準備些熱水。”
    “是。”
    小夭腳步輕快地朝著桃木屋走去。
    過了晌午,小夭果真把璟從桃木大屋裏抱了出來,放在木樨榻上。
    靜夜怕小夭不會做這些事,站在旁邊,準備隨時接手,可沒想到小夭一舉一動都熟練無比,而且她的舉動自帶著一股溫柔嗬護,讓人一看就明白她沒有一絲勉強。
    璟雖然不言不語、沒有表情,卻讓人覺得他隻願意被小夭照顧,在小夭身邊,他就猶如魚遊於水、雲浮於天,有了一切,身體舒展放鬆。
    靜夜看了一會兒,悄悄地離開了。
    小夭坐在小杌子上,十指插在璟的頭發中,一邊按摩著璟頭部的穴位,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等會兒洗完頭發,你就躺這裏曬會兒太陽,我也曬會兒。其實,我還是喜歡竹席子,可以滾來滾去地曬,把骨頭裏的懶蟲都曬出來,全身麻酥酥的,一點不想動彈……再過一個月,木樨就該開花了,到時你總該醒來了吧……”
    小夭並沒有等一個月。
    四日後,木樨林中,一張木樨木做的臥榻,璟躺在榻上。
    絢爛的陽光從樹葉中曬下,落在他身上時,溫暖卻不灼熱,恰恰好。
    小夭剛洗了頭,跪坐在榻旁的席子上,一邊梳理頭發,一邊哼唱著歌謠“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儂之思兮!南風之時兮,可以慰儂之憶兮……”
    璟緩緩睜開了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人兒,雲鬢花顏、皓腕綠裳,美目流轉、巧笑嫣然,他眼角有濕意。
    小夭自顧梳著頭發,也沒察覺璟在看著她。
    靜夜端了碗解暑的酸梅湯過來,看到璟凝視著小夭,她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小夭看向她“你沒事吧?”
    靜夜指著璟“公子、公子……”
    小夭立即轉身,和璟的目光膠著到一起。
    小夭膝行了幾步,挨到榻旁“為什麽醒了也不叫我?”
    璟道“我怕是一場夢,一出聲就驚走了你。”
    小夭抓起他的手,貼在臉頰上“還是夢嗎?”
    “不是。”
    璟撐著榻,想坐起來,小夭趕緊扶了他一把,他立即緊緊地摟住她。小夭不好意思,低聲說“靜夜在看著呢!”
    璟卻恍若未聞,隻是急促地說“小夭,我一直希望能做你的夫君,能堂堂正正地擁有你。你是王姬,隻有塗山璟的身份才有可能配上你,所以我一直舍不得舍棄這唯一有機會能明媒正娶到你的身份,可我錯了!我不做塗山璟了,能不能堂堂正正地娶你不重要,即使一輩子無名無分,一輩子做你的奴仆,都沒有關係,我隻要在你身邊,守著你、看到你就夠了。”
    小夭忘記了靜夜,她問道“璟,你真把我看得和性命一樣重要嗎?”
    璟說“不一樣,我把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小夭,你以前埋怨我一邊說著自己不配,一邊又絕不鬆手。其實,我知道你離開我依舊可以過得很好,我明白防風邶才更適合你,可我沒有辦法鬆手,隻要我活著一日,就沒有辦法!對不起、對不起……”
    小夭用手捂住了璟的嘴“傻子!我想要的就是無論發生什麽,你都把我抓得緊緊的,不要舍棄我!”小夭的額頭抵著璟的額頭,低聲呢喃,“你沒有辦法舍棄,我真的很歡喜!”
    靜夜站在木樨林外,稟奏道“公子,馨悅小姐來看王姬。”
    小夭衝璟笑笑,揚聲說“請她過來。”
    小夭替璟整理好衣袍,一邊扶著璟站起,一邊簡單地將璟昏迷後的事情交代清楚。
    馨悅走進木樨林,驚訝地看見了璟。
    站在木樨樹下的璟雖然很瘦削,氣色也太蒼白,精神卻很好,眉眼中蘊著笑意,對馨悅說“好久不見。”
    馨悅呆了一瞬,激動地衝過來,抓住璟的胳膊,喜悅地說“璟哥哥,你終於醒了。”
    璟說“這段日子勞煩你和豐隆了。”
    馨悅哎呀一聲“對、對!我得立即派人去通知哥哥,還有瑲玹。”她匆匆出去,吩咐了貼身婢女幾句,又匆匆返來。
    馨悅對璟和小夭說“我估摸著要麽今晚,最遲明日,他們就會來看璟哥哥。”
    靜夜問道“公子,是否派人告知太夫人您已醒來?”
    璟對靜夜說“你去安排吧!”
    馨悅和璟相對坐在龍須席上,一邊吃著茶,一邊說著話。
    馨悅將這三十七年來的風雲變幻大致講了一下,話題的重心落在塗山氏。自從璟昏迷後,篌就想接任族長,可是太夫人一直不表態,族內的長老激烈反對,再加上四世家中的赤水氏和西陵氏都表現得不太認可篌,所以篌一直未能接任族長。但篌的勢力發展很快,太夫人為了鉗製他,隻能扶持意映。現如今,整個家族的重大決定仍是太夫人在做,一般的事務則是篌和防風意映各負責一塊。
    小夭蜷坐在木樨榻上,聽著馨悅的聲音嗡嗡不停,她懶懶地笑起來,剛才,整個天地好似隻有璟和她,可不過一會兒,所有人、所有事都撲麵而來。
    馨悅正說著話,璟突然站了起來“我去拿條毯子。”向屋子走去。
    馨悅想起小夭,側頭去尋,看到她竟然睡著了。
    璟把薄毯輕輕地蓋到小夭身上,又坐到了馨悅對麵“你繼續說。”
    馨悅指指小夭,問道“我們要換個地方嗎?”
    璟凝視著小夭,微笑著說“不用,她最怕寂寞,喜歡人語聲。”
    馨悅覺得異樣,狐疑地看看璟,再看看小夭,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遂繼續和璟講如今塗山氏的情況。
    小夭一覺睡醒時,已到了用晚飯的時候。
    馨悅命婢女把飯菜擺到木樨林裏,正準備用飯,婢女來奏,豐隆和瑲玹竟然都到了,馨悅讓婢女又加了兩張食案。
    豐隆看到璟,一把抱住,在他肩頭用力砸了一拳“我以為你老人家已經看破一切,打算就這麽睡死過去,沒想到你還是貪戀紅塵啊!”
    璟作揖“這次是真麻煩你了。”
    豐隆大咧咧地坐下“的確是太麻煩我了,所以你趕緊打起精神,好好幫幫我!”
    馨悅無奈地撫額“哥,你別嚇得璟哥哥連飯都不敢吃了。”
    豐隆嗤笑“他會被我嚇著?他在乎什麽呀?”
    小夭餓了,等不及他們入席,偷偷夾了一筷子菜。
    璟笑道“行了,別廢話了,先吃飯吧,用完飯再說你們的大事。”
    五人開始用飯。
    因為璟剛醒,他的飯菜和其他人都不同,是燉得糜爛的粥,璟喝了小半碗就放了勺子,和豐隆說著話。小夭蹙眉,突然說道“璟,你再吃半碗。”
    璟立即擱下手中的茶杯,又舀了半碗粥,低頭吃起來。
    豐隆哈哈笑道“璟,你幾時變得這麽聽話了?”
    馨悅和瑲玹卻都沒笑。
    用完飯,小夭知道他們要商議事情,自覺地說“我去外麵走走。”
    瑲玹道“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兒跟我回神農山。”
    “沒什麽可收拾的,待會兒你要走時,叫我就行。”小夭悠閑地踱著步子走了。
    馨悅有點羨慕地說“小夭倒真像閑雲野鶴,好像隨時都能來,隨時都可以走。”
    瑲玹歎了口氣,對豐隆說“你來說吧!”
    豐隆開始對璟講他和瑲玹如今的情形,瑲玹秘密練兵的事,不能告訴璟,隻能把自己這邊的情況粗略介紹一番。豐隆說道“現在跟著我的人不少,什麽都需要錢,赤水氏有點閑錢,但我一分都不敢動。瑲玹那邊本來有一部分錢走的是整修宮殿的賬,但前幾年篌突然查了賬,幸虧你的人及時通知了我們,才沒出婁子,可已經把那邊能動的手腳卡得很小,而且,現在和當年不一樣,用錢的地方太多,所以我和瑲玹都等著你救急。”
    璟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了。”
    豐隆嚷“光明白啊?你到底幫是不幫?”
    璟問“我能說不幫嗎?”
    “當然不行!”
    璟道“那你廢話什麽?”
    豐隆索性挑明了說“我和你是不用廢話,可你得讓瑲玹放心啊!”
    璟含笑對瑲玹說“別的忙我幫不上,但我對經營之道還算略懂一二,以後有關錢的事,就請放寬心。”
    豐隆得意地笑起來,對瑲玹說“看吧,我就說隻要璟醒來,咱們的燃眉之急絕對迎刃而解,咱倆都是花錢的主,非得要他這個會斂財的狐狸幫襯才行。隻可惜他和咱們誌向不同,幫咱們純粹是情麵。”
    瑲玹也終於心安了,笑對璟說“不管衝誰的情麵,反正謝謝你。”
    幾人議完事,瑲玹讓人去叫小夭。
    璟對瑲玹和豐隆說“我想和你們說幾句話。”
    馨悅站起,主動離開了。
    璟對瑲玹說“要解決你們的事,我必須盡快回青丘。回去後,我打算告訴奶奶一切,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回到小夭身邊,永遠守著小夭。”
    瑲玹的臉色驟然陰沉,冷冷地問“你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璟說“我怎麽可能用小夭來談條件?我是在請求你允許。”
    豐隆茫然地問“你要守著小夭?小夭又有危險嗎?”
    璟看著豐隆,眼中滿是抱歉和哀傷。
    豐隆十分精明,隻是對男女之事很遲鈍,看到璟的異樣,終於反應過來,猛地跳起來“你、你是為了小夭才傷痛欲絕、昏迷不醒?”雖然豐隆這麽問,卻還是不相信,在他的認知裏,男人為了大事頭可斷、血可流,可為個女人?太沒出息!太不可想象了!
    璟對豐隆彎身行禮“對不起,我知道你想娶小夭,但我不能失去小夭。”
    豐隆一下子怒了,一腳踹翻了食案“你知道我想娶小夭,還敢覬覦我的女人?我就納悶,你怎麽能在我家一住半年,我還以為你是想躲避家裏的事,可沒想到你居然在我家裏勾引我的人!我把你當親兄弟,你把我當什麽?塗山璟,你給老子滾!帶著你的臭錢滾!老子不相信沒了你,我就做不了事情了!”
    豐隆說著話,一隻水靈凝聚的猛虎撲向璟,璟沒有絲毫還手的意思,瑲玹趕忙擋住,叫道“來人!”
    馨悅和幾個侍衛聽到響動,匆匆趕到,瑲玹對他們說“快把豐隆拖走。”
    豐隆上半身被瑲玹摁住,動彈不得,卻火得不停抬腳,想去踹璟,一把把水刺嗖嗖地飛出,朝著璟紮去,璟卻不躲避,兩把水刺刺到了璟身體裏,馨悅駭得尖叫,趕緊命幾個侍衛抱住豐隆,拚了命地把豐隆拖走了。
    瑲玹在滿地狼藉中施施然坐下,對璟冷淡地說“我相信你對小夭的感情,可是塗山璟已有婚約,我看塗山太夫人非常倚重防風意映,絕不會同意退婚。”
    璟說“我曾無比渴望站在高辛王麵前,堂堂正正地求娶小夭,為此我一忍再忍。但當我經曆了一次失去後,發現什麽都不重要,隻要能和小夭在一起,我願意放棄一切。如果奶奶不願意塗山璟退婚,我可以放棄做塗山璟。”
    塗山璟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麽,瑲玹非常清楚,不僅僅是可敵國的財富,還是可以左右天下的權勢。瑲玹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但他從沒有見過願意為一個女人舍棄一切的男人。瑲玹不禁也有些動容,神色緩和起來“其實,這事我沒有辦法替小夭做主,要看她怎麽想。”
    小夭從一株木樨樹後走出,走到璟身前,檢查了下他胳膊上的水刺傷,捏碎了兩顆流光飛舞丸,把血止住。
    瑲玹和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夭,緊張地等著她的答案。小夭看了一眼璟,笑了笑,對瑲玹說“反正我救他回來時,他就一無所有,我不介意他又變得一無所有。”
    璟如釋重負,微微笑起來。
    瑲玹一語不發,低下頭,端起案上的一碗酒一飲而盡,方抬頭笑看著小夭,說道“不管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小夭抿著唇笑。
    瑲玹對璟說“今夜你打算住哪裏?豐隆現在不會樂意你住在這裏。”
    “你們的事很著急,越早辦妥越好,我想早去早回,打算現在就回青丘。”
    瑲玹笑說“也好!我和小夭送完你,再回神農山。”
    瑲玹和璟聊了一會兒,靜夜和胡珍已經簡單地收拾好行囊,胡啞駕著雲輦來接璟。
    小夭和璟站在雲輦前話別,璟說“我回來後,就去神農山找你。”
    小夭笑點點頭“照顧好自己,別讓篌有機可乘。”
    “我知道,你也一切小心。”
    小夭朝瑲玹那邊努努嘴“就算我不小心,某個謹慎多疑的人也不會允許我出錯!放心吧!我會很小心!”
    璟依依不舍地上了雲輦。
    小夭看璟的雲輦飛遠了,才轉身走向瑲玹。
    瑲玹扶著她,上了雲輦。
    小夭有些累了,閉著眼睛休憩,車廂內寂寂無聲。
    瑲玹突然問“你真的想好了?璟不見得是最好的男人,也不見得是最適合你的男人。”
    小夭睜開了眼睛,微笑著說“你和我都是被遺棄的人,你應該明白,我要的是什麽。”
    瑲玹說“就算他肯放棄塗山璟的身份,但你和我都明白,有些牽絆流淌在血脈中,根本不是想放棄就能放棄,想割舍就能割舍。塗山氏的太夫人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十分固執難纏,你想過將來嗎?”
    “將來如何不取決於我,而取決於他,我隻是願意等他給我個結果。”
    瑲玹嘟囔“也不見你願意等別人,可見他在你心中還是特殊的。”
    小夭溫和地說“不要擔心我!我經曆過太多失望,早學會了凡事從最壞處想。你和我都清楚,想要不失望,就永遠不要給自己希望。”
    瑲玹輕歎了口氣,說道“不管結果是什麽,我都在這裏。”
    小夭把頭靠在瑲玹肩膀上,笑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