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長相思2:訴衷情》(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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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相思(全三冊)!
    風不定,人初靜
    兩日後,小夭到了青丘。
    俞信對小夭說“我的身份不可能直接求見族長,幸好我和族長身邊的侍女靜夜姑娘有一點交情,我們可以先去求見靜夜姑娘。”
    小夭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俞信去求見靜夜。當年因為俞信,靜夜才找到失蹤多年的璟,所以一直對俞信存了一分謝意,聽下人奏報他有事找她,靜夜特意抽空出來見他。
    俞信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說明,靜夜覺得俞信做事太荒唐,人家說要見族長,他竟然就真的帶了來。
    俞信陪著小心解釋道“我也知道這事做得冒失,可那位姑娘真的挺特別,我這雙眼睛見過不少人……”
    靜夜心內一驚,問道“她叫什麽?”不會是那位婚禮上拋夫私奔了的王姬吧?高辛王,新老兩位軒轅王都在找她,折騰得整個大荒沸沸揚揚,她卻像是消失了,不見絲毫蹤影。
    “不知道,我問什麽,她都不回答,隻說族長肯定會見她。對了,她額間有一個緋紅的桃花胎記。”
    靜夜立即道“快、快帶我去見她。”
    俞信看靜夜的反應,知道自己做對了,鬆了口氣,也是個會做事的,忙道“我怕姑娘要見她,讓她在外麵的馬車裏候著呢!”
    靜夜對俞信說“你出去,讓人把馬車悄悄趕進來,記住了,悄悄!”
    俞信點頭應下。
    馬車悄悄駛進了塗山府的外宅,靜夜看到小夭從馬車上下來,既鬆了口氣,又很是為難,現如今全天下都在找她,她卻跑來青丘,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靜夜上前行禮,恭敬地說“請……請小姐先洗漱換衣,稍事休息,奴婢這就去稟告族長。”
    小夭正覺得又累又髒,點點頭,跟著兩個婢女去沐浴。
    小夭從清水鎮出發時,帶著一腔怒氣,想質問璟是不是真的雇用了相柳去阻止她成婚,想質問他為什麽要如此羞辱她,可因為拉雲輦的天馬不是最好的天馬,竟然走了兩日半,為了見靜夜又等了半日,如今三日過去,一腔怒氣淡了,反而生出了無奈,質問清楚了又如何?就算是璟做的,她能怎麽樣?難道殺了他嗎?
    小夭甚至開始後悔,她真是被相柳氣糊塗了,怎麽就這麽稀裏糊塗來了青丘?
    小夭躲在浴室裏不肯出去,婢女倒不催她,隻是隔上一陣子,叫她一聲,確定她沒暈倒。
    小夭在浴室裏待了將近兩個時辰,到後來,覺得自己也不可能躲一輩子,才擦幹身子,穿上幹淨的衣衫。
    小夭走出去時,璟在暖閣裏等她。他們這些人身有靈力,都不怕冷,可大概怕小夭冷,暖閣裏放了個半人多高的大熏爐,屋內有些悶熱。
    聽到小夭的腳步聲,璟立即站起來,小夭沒理他,走過去把窗戶打開,璟忙道“你頭發還沒幹,仔細著涼。”
    璟想要關了窗戶,小夭說“不許關!”
    璟依舊把窗戶掩上了,不過沒有關嚴,留下一條縫。
    小夭想發作,卻發作不得。
    璟又在小夭身後,放了一個暖爐,把一碗木樨花茶放在小夭手邊,這才坐到小夭對麵。
    小夭在浴池裏泡了將近兩個時辰,的確渴了,捧起木樨花茶慢慢地喝著,一碗茶喝完,她說道“你不問問我,這一個多月和防風邶去了哪裏嗎?”
    璟道“我知道防風邶是相柳,他應該帶你去了神農義軍駐紮的山裏。”
    “我是瑲玹的妹妹,他會帶我去神農義軍的軍營?你當他是傻子嗎?”小夭沒好氣地說,“我一直在清水鎮,就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有些詫異,清水鎮上各方勢力混雜,小夭在清水鎮一個多月,怎麽會沒有人留意到?
    小夭說“我從沒出過屋子,直到最後一日才發現自己竟然住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問“你見到桑甜兒了?”
    小夭很是意外,璟這麽問,顯然表明,他知道隻有桑甜兒還活著,小夭說“見到了。”
    璟說“不要難過,老木他們都是善終。”
    “你……一直在關注他們?”
    璟頷首“老木臨終前,我去見過他一麵,告訴他小六過得很好,讓他安心。”
    小夭心內僅剩的氣一下子消失了,呆呆地看著白玉茶碗中小小的黃色木樨花,半晌後,她心平氣和地說“相柳說,你給了他很多錢,雇他去阻止我嫁給豐隆。”
    “是我做的,不過我沒想到相柳會行事那麽極端。”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日,你在青丘街頭告訴我你要成婚了,可你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喜悅,我不明白,沒有人逼迫你,你為什麽要逼自己嫁給豐隆。我……我沒有辦法讓你這樣嫁給豐隆。我求豐隆取消婚禮,豐隆拒絕了我。我想去找你,可我很清楚隻會火上澆油,正百般無奈時,恰好碰到防風邶。我想起,你說過你承諾為相柳做一件事,作為解蠱的代價。瑲玹登基後,洪江的軍隊糧草緊缺,於是我和相柳談了一筆買賣,買下了你許給他的那個承諾,讓他去要求你取消婚禮,但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在婚禮上要你兌現諾言,是我大意了。小夭,對不起!”
    小夭淡淡說“沒什麽對不起,大家都是公平交易。我和相柳是公平交易,你和他也是公平交易。不過,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我高興不高興,和你無關!”
    小夭本就覺得自己來青丘十分莫名其妙,現在話說清楚了,再沒什麽可說的,起身告辭,準備離開。璟一下就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擋住門,急急叫道“小夭……”人竟然晃了幾晃,就要摔倒。
    小夭忙扶住他,看他一臉病容,下意識地想去把脈。
    璟卻推開她的手,說道“我沒事。現在天已黑,你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遲,你若不願見我,我立即離開。”璟的臉色蒼白,一雙眸子越發顯得黑,影影綽綽,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出口,全凝成了哀傷。
    小夭想起桑甜兒的話,心內長歎一聲,又坐下“我明日走。”
    璟默默看了小夭一瞬,黯然地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靜夜就在門外守著,你有事叫她。”璟向門外走去。
    小夭突然說“我有話和你說。”
    璟回身,靜靜等著。
    小夭指指對麵的坐榻“請坐。”
    璟跪坐到小夭對麵,小夭凝視著從熏爐飄出的渺渺青煙,遲遲沒有開口。
    璟屏息靜氣地看著小夭,希望這一刻無限長。
    小夭說“這些年,我夜裏總是睡不好,常常把過去的事翻來覆去地想。”
    璟滿麵驚訝,這些年,他也從沒睡過一夜安穩覺,也總會把過往的事翻來覆去地想,可小夭一直表現得太若無其事,讓璟總覺得小夭已經徹底放下他。
    小夭說“防風意映是卑劣,但也是你給了她機會。最開始的幾年,我嘴裏說著沒有關係,我不在乎,可我心裏是恨怨你的。所以,每次你在的場合,我明明能回避,卻偏偏不回避,我故意談笑正常,做出絲毫不在意你的樣子,實際上一直暗暗留意你的反應。”
    璟道“我知道,是我錯了。”當年,總覺得防風意映無辜,是塗山氏和他對不起防風意映,不想傷害防風意映,可他忘記了,他不傷害防風意映就會傷害小夭。
    小夭說“你是有錯,不過,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最近這幾年,我專心學醫,心態變了很多,看事情的角度也變了,想得越多,越發現我把所有事怪到你頭上,其實不對。”
    “不是,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小夭對璟做了個手勢,示意璟聽她說“桑甜兒說,人這一生,就像荒山行路,誰都不知道會碰到什麽,都是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走,會跌跟頭,會走錯路,會碰到野獸,所以才會想要有個人攜手同行、相互扶持。我是答應了和你同行,但我一直很消極地等待,這就好比,我明明答應了和你一同去爬山,本該齊心合力,可一路之上,我看到你走到岔路上,不叫住你,由著你走錯路;看到前方就是懸崖,也不拉你一把,由著你摔下去。我一直站在一旁,自以為清醒地冷眼旁觀。”
    小夭問璟“你可知道防風意映曾三番四次想殺瑲玹?有一次她把瑲玹的胸口都射穿了。”
    “什麽?”璟震驚地看著小夭。
    小夭自嘲地笑了笑“防風意映在你麵前,言行舉止一直聰慧有禮、溫柔善良、可憐可愛,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心機深沉、手段狠辣,更知道你心腸軟,對她很愧疚,防風意映肯定會利用你的性子和你的愧疚對付你,可我什麽都沒做,甚至連提醒都未提醒,一直袖手旁觀。因為從小的經曆,我一直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悲觀,總覺得一切都不會長久,誰都靠不住,我從沒有真正相信過你,也不肯主動付出,最後的結果發生時,我還覺得,看吧,一切如我所料!我就知道人心不可靠!可不知道,世間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正是這個結果的推動者。就如桑甜兒所說,我既未播種,又不肯辛勤培育,怎麽可能指望收獲?”
    小夭的眼中有隱隱淚光“每個夜裏,我失眠時,都會想起過去的事情。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錯了,我因為自己的自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悲觀消極,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失去了我喜歡的人。當時隻要我稍稍做點努力,肯多說一點,多做一點,也許結果就會截然不同。瑲玹看我一直不能釋然,以為我依舊恨著你,其實不是,我一直無法釋然的是自己。璟,你無須再自責,也無須對我覺得愧疚。我們倆在外人眼裏,也許都是精明人,可我們在處理自己的感情時,都犯了錯。人生有的錯誤,有機會糾正,有的錯誤,卻沒有機會糾正……”
    每個夜裏,從過去的夢裏驚醒,知道自己錯了,可一切已經無法挽回,那種痛苦就好似有人用鋸子鋸著她的骨頭。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小夭的淚水潸然而下,她背轉身子,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卻越擦越多。
    璟情急下,摟住了小夭“小夭、小夭……別哭!你沒有錯,我承諾了先付出、先信任,我該保護好你,是我沒有做到。”
    小夭伏在他肩頭,失聲痛哭。幾千個夜晚,在寂靜的黑暗中,她回憶往事,恨過防風意映,恨過璟,最後,卻恨自己。
    聽到小夭的哭聲,璟心如刀絞,這是小夭第一次為他落淚。之前,連突然聽到防風意映懷孕時,小夭都笑容滿麵。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小夭像以前一樣淡然得好像絲毫不在乎,他寧願小夭真的忘記了他,也不要小夭承受和他一樣的痛苦。
    璟輕輕地撫著小夭的背“小夭、小夭、小夭……”一遍遍的低喃,一遍遍的呼喚,多少次午夜夢回,他想著她、念著她,卻觸碰不到她。
    小夭用力打著璟,哭嚷“為什麽不讓我嫁了?為什麽不讓我裝著若無其事,微笑地繼續走下去?”
    璟沒有辦法回答。為什麽?也許是因為小夭站在青丘街頭的茫然,他不想她一輩子都如此;也許是因為他愛得太深,無法放手讓她嫁給別人;也許是因為他心底深處還有不肯死心的期冀。
    璟說“之前,我和你說對不起,但現在我收回對不起,我一點不後悔,即使相柳用了那種極端的方式,鬧得整個大荒不得安寧,我依舊很高興沒有讓你嫁給豐隆。”
    “你……混賬!”小夭邊哭,邊打他。
    璟心中竟透出一絲甜蜜“我一直都是混賬!”
    小夭哭了一會兒,積壓多年的情緒發泄出來,理智漸漸恢複,發現自己竟然在璟懷裏,她猛地推開了璟。
    璟也未勉強她,起身端了碗熱茶給小夭“喝點水。”
    小夭捧著茶碗,又羞又愧,根本不敢看璟。自己這算什麽?已經說過了陌路,卻趴在人家懷裏哭得淚雨滂沱。
    小夭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說道“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明日清晨我就回神農山,你不用來送我了。”
    璟凝視著小夭,沒說話。壓抑了十年,才讓小夭失態了一會兒。她眼角的淚痕還在,卻已經又變得冷靜克製。這一次,她已經把最後的話都說清楚,這一別,隻怕永不會再見他。
    小夭微笑著說“錯了就是錯了,即使後悔,也無法回頭,隻能努力忘記,繼續往前走。不管是為了你好,還是為了我好,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因為猜中了小夭的話,璟竟然笑了笑,淡淡說“先吃點飯,用過飯後,我有話和你說。”
    小夭剛要拒絕。
    璟說“我聽了你的話,你也應該聽聽我的,才算公平。”
    小夭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璟叫道“靜夜。”
    靜夜端著粥進來,給小夭盛了一碗,給璟也盛了一碗。
    小夭連著幾日沒正兒八經吃過飯,聞到飯香,也是真餓了,埋著頭專心用飯。
    璟也低頭專心用飯,這些年,每次吃飯都食不知味,今日卻覺得粥十分可口,陪著小夭吃了兩碗。
    靜夜看到一砂鍋粥都吃完了,不禁心下歎了口氣,又喜又愁,把碗碟都收拾好後,向璟和小夭行禮告退。
    待靜夜出了門,小夭問“你要和我說什麽?”
    璟說“你先答應我,不管我說什麽,你都耐心地聽完,不要生氣離開。”
    “我答應,你說吧!”小夭已經決定,明日一別,再不見璟,今夜是兩人此生最後的相聚,不管璟說什麽,她肯定都會聽完。
    璟道“自從我和意映……發生了那事後,我一直過得渾渾噩噩,一切隨奶奶安排,唯一的抗拒就是不願見意映,不過,反正婚禮舉行了,孩子也有了,意映壓根兒不在乎。直到大嫂去世,我突然清醒了幾分,開始振作。”
    小夭聽得莫名其妙,她記得那個沉默的女子,好像是因為篌外麵的女人,服毒自盡了,和璟有什麽關係?
    “大嫂和靜夜、蘭香一起進的塗山府,因為性子柔和,處事周到,奶奶讓她去服侍大哥,和我也算自小相熟,她以前雖然話不多,卻愛笑,待人又寬和,靜夜、蘭香都和她玩得好。後來,母親把她嫁給大哥,她越來越沉默,漸漸地,幾乎再看不到她笑。我知道大哥對她很冷淡,但我做不了什麽,隻能暗地裏照顧一下她,讓靜夜有空時,多去看看大嫂。大概怕大哥罵她,大嫂從不和我多話,但每年春天,隻要我在府裏,她都會給靜夜一束雲銀鵑,插在我的書房裏。那花十分美麗,隻開在青丘山頂,我小時常常和大哥帶著她們去看花。大嫂看似笨拙木訥,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她送花,既是向我表達謝意,也是請求我,不要忘記小時候和大哥的情意,原諒大哥……”璟沉默了一瞬,說,“大嫂不是服毒自盡,而是被人投毒害死。”
    “什麽?誰毒殺了你大嫂?”小夭難以相信,不管藍枚的出身多麽卑微,她也是塗山氏明媒正娶的夫人,誰敢這樣對她?
    “防風意映。”
    小夭驚得再說不出來話,雖覺得匪夷所思,可這事防風意映的確做得出來。
    璟說“大嫂去世後,我開始真正麵對我和防風意映的事。這些年,我一直想回憶起那夜的事,甚至找了妖力高深的狐妖,用惑術催眠我,喚醒我潛藏的記憶,卻怎麽都想不起來那一夜的記憶。所有的記憶就是我覺得昏沉,把意映看作了你,你脫衣服,抱住了我,想和我親熱,我努力想推開你……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璟說話時,一直看著小夭的神色,生怕她惱怒下,拂袖而去,幸好小夭向來守諾,雖然麵色不愉,卻一直靜靜聽著。
    璟說“我的靈力修為雖然不能和相柳、豐隆這些大荒內的頂尖高手相比,可畢竟是九尾神狐的血脈,從小刻苦修煉,修為並不低。催發情欲的藥,對我們這些人而言,不過是助興而已,根本不可能克製不住。”
    小夭點點頭,的確如此,對神族而言,不要說是璟,就是給嶽梁那些風流多情的家夥下藥,也不可能真讓他們無法克製,一桶冰水就能做解藥,不過是願意不願意克製而已。
    璟看小夭認可了他的判斷,繼續說道“意映肯定也知道,隻催發情欲的藥並不能讓我和她……行夫妻之事,所以她還讓奶奶幫她下了迷幻藥,讓我產生幻覺,把她當作你。可是,意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正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絕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要了你。”
    小夭禁不住問“即使我主動,你也不願意嗎?”
    璟說“如果你主動,我反而會越發克製。你願意,說明你相信我,我更不敢辜負你的信任,更想給你最好的一切。小夭,當時是因為意映自盡,我去看望她,那是另一個女人的寢室,另一個女人的睡榻,我一直渴望的就是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榻上就要了你?這是對你的羞辱和傷害!不管我神智有多昏亂,可我堅信,我不會違背自己心底深處的渴望。”
    小夭沉默不語,她見識過瑲玹戒毒藥,的確如此,瑲玹都痛苦到用自己的頭去撞牆自殘了,可一旦傷到她,瑲玹會立即後退。
    小夭精通藥性,所以更明白,這世間再厲害的迷藥,如果隻用一次,絕不可能真的迷失一個人的本心,被迷失者不過是因為潛藏的邪念被激發了。璟是喜歡她,可愛越深,敬越重,她相信璟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睡榻上和她歡好。
    小夭沉吟了半晌,說道“你這麽分析,事情的確很蹊蹺。可是……我聽表舅西陵族長說,你的兒子長得像你,也很像他爺爺。”
    璟說“如果孩子像爺爺,自然會像我。”
    小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璟的意思,像爺爺,自然會像璟,和像璟,也像爺爺,有什麽區別嗎?
    璟說“聽奶奶說,我和大哥都長得像爹爹,尤其大哥,據說有八九分像。”
    猶如一個驚雷炸響在小夭耳畔,小夭被震得半晌不能言語,可很多小事卻全銜接到了一起。好一會兒後,小夭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意映的孩子並不是像你,而是像篌?”
    “大哥和服侍大嫂的婢女說,大嫂是因為大哥外麵的女人,被大哥打了幾巴掌後,一時想不開,服毒自盡。當年,母親命大哥娶大嫂,奶奶沒有反對,可為了彌補大哥,給了大哥好幾個妾侍,大嫂從沒有說過什麽,上百年都過來了,何至於為大哥外麵的女人和大哥鬧?就算鬧,以大嫂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道我和大哥不和,還想見我,要我評理。我知道大嫂的死一定有蹊蹺,她臨死前想見我,肯定另有原因,可惜我當時不在府裏,等我趕回去,大哥已經把一切都料理幹淨,我什麽都查不出來。那兩三年,因為要陪伴奶奶,倒是常常能見到大嫂,可每次不是大哥在,就是意映在,我和大嫂從沒真正說過話,唯一一次說話,是奶奶去世前一日,我把瑱兒抱到奶奶屋裏,大哥不在,大嫂卻恰好在,我要走時,她湊過來看瑱兒,對我說‘瑱兒長得真像他爺爺’。奶奶說過很多遍這話,幾個長老和府裏的老嫗也都說過這話,我並沒往心裏去,可大嫂死後,我想起這句話,才發現古怪處,奶奶這麽說,很正常,但大嫂進府時,我爹已經過世,她從沒見過我爹,怎麽可能說孩子像爺爺?”
    小夭說“如果你大嫂真的是因為知道了什麽被害,那個時候,她應該已經被監視,所以她隻能通過那句話企圖告訴你什麽。”
    璟說“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證據,可什麽都沒找到。我和大哥是親兄弟,就算是他的兒子,也和我血脈相連,連神器都無法辨認。”
    小夭腦內思緒紛紜——
    當年,篌為了族長之位,和璟爭得死去活來,甚至不惜投靠德岩和禹陽,與瑲玹為敵,可突然之間,他就放棄了,甚至發下血誓,不會為了族長之位去謀害璟。如果意映的孩子是篌的,一切就合乎情理了,縱然璟當上族長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會落入他兒子的手中。
    篌是發了血誓,不會謀害璟,但意映沒有發過誓,隻要他們想,意映隨時可以出手。
    這件事,也不知道篌和意映究竟商量了多久,在太夫人病情的推動下,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隻要在害死璟前,篌和意映絕不私會,甚至故意做出彼此憎惡的樣子,那麽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這個秘密。
    小夭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是這幾年,軒轅王禪位、瑲玹繼位、軒轅遷都……大荒內一直大事不斷、局勢充滿了變數,意映是否已經出手?
    那個膽小心細、善良寬厚的女子是否就是因為知道了他們要謀害璟,才無法再保持沉默,想去提醒璟,卻被意映和篌殺了?
    璟說“這些年,我表麵上不動聲色,暗中一直在觀察篌和意映,但他們太精明了,意映三番四次當眾反對我給了篌太多權利,篌也當著所有長老的麵怒斥過意映倚仗著我幹涉了太多族內事務,所有人都認定意映和篌不合,如果說他們倆有私情,簡直就像是說太陽是從虞淵升起、湯穀墜落1。我現在沒有辦法向你證明我的話,但我一定會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夭說“還記得那次鬧得很大的刺殺嗎?”
    “一群殺手在青丘行刺我的傀儡?”
    “就是那次。當時你和豐隆都說不像篌的行事風格,豐隆說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篌卻親口承認是他做的。”
    “我也想到了此事。刺殺事件前,我剛向意映表明心有所屬,懇請她同意退婚。大概正是此事激怒了意映。刺殺應該是意映的私自行動,篌怕我查到意映頭上,索性承認了是他所做。”
    小夭說“雖然沒有一點證據,可有太多蛛絲馬跡,其實,我已經相信了你的話。”
    璟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那笑容並不真切,就如劫後餘生的人,看似活下來了,但麵對著滿目瘡痍、一片廢墟,很難真正開心。
    小夭道“這事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一旦引起他們的警覺,隻怕一輩子都查不出真相了。要麽不出手,如果出手,一定要一擊必中。但你一定要小心!”小夭在心裏默默感激那個叫藍枚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也許璟已經遇害了。
    璟說“大嫂死後,我就對意映和大哥很戒備,你不必擔心。”
    小夭很是心酸,這些年,璟過的究竟是什麽日子?大荒內風雲變幻,他作為一族之長,必須走好每一步,不能有負族人;本是最需要親人相助的時候,大哥和妻子卻都想置他於死地。
    小夭問“你大嫂死後,你就動了疑心,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呢?”
    “沒有證據的事,如果你已經放下了,我何必說出來再招惹你?直到今夜,知道你還……我想,反正事情不可能再糟了,全告訴你吧!”
    靜夜敲了敲門,捧著小托盤進來“公子,吃藥了。”盤上放著一盞溫水,一丸蜜蠟封著的藥丸。
    璟將蜜蠟捏碎,用溫水把藥丸送服。
    小夭忍不住問“你是什麽病?”
    璟道“不是什麽大病,就是日常調理的藥。”
    靜夜插嘴道“公子幾十年前,就因為悲痛欲絕,傷了心脈。這些年,為了王姬,寢不能寐,食無滋味,鬱結在心。三個多月前,王姬還特意跑來青丘送禮,說什麽要成婚,請公子去赴宴,逼得公子大病一場,直到現在還未好……”
    “靜夜!”璟語氣不悅。
    靜夜眼中淚光點點,滿是怨氣地盯了小夭一眼,扭身出去了。
    小夭看著璟,璟道“沒有靜夜說得那麽嚴重。”
    “手給我。”
    璟仍不想伸手,小夭盯著他,他終於把手伸了過去。
    小夭搭指在他腕上。半晌後,她心情沉重,一聲不吭地收回了手。本來心裏還有各種想法,可現在——在死亡的威脅麵前,什麽都顯得不重要了。
    估計璟已經從胡珍那裏約略知道自己的情形,並沒問小夭診斷結果,反而笑著安慰她“其實沒什麽,慢慢會好起來。”
    小夭心情沉重,麵上卻笑了起來“是不打緊。”
    璟問道“這些年,你身體如何?”
    “我還好,雖然夜裏睡不大好,不過,我不比你,你日日有事操心,我卻自瑲玹登基後,就沒什麽事操心,想在被窩裏賴多久就賴多久,而且也沒個人隔三岔五地來刺激我一番,非要看著我難受了,才覺得痛快了。”
    璟禁不住笑起來“若我難受了,你真心裏痛快了,我其實心裏也就痛快了。”不管是恨還是怨,都因為仍然在意。
    小夭說“你又不知道我當時心裏痛快了。”
    “現在知道也不遲。”
    小夭默不作聲,即使相信了璟和意映之間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孩子是意映和篌的,可就能和璟重新開始嗎?
    璟本來就沒指望更多,小夭能相信他的話,他已經喜出望外。沒清理幹淨廢墟前,他什麽都不敢多說,什麽都不敢奢望。
    小夭問“豐隆,他……可還好?”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他自小驕傲,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最大的挫折了,隻是強撐著而已。我怕他找不到防風邶,把火發到防風家,已經向他坦承是我指使防風邶去阻止婚禮。”
    “啊?”小夭緊張地看著璟,“你們……又打架了?”
    “這次不是打架,他是真想宰了我,被我的侍衛擋住了。目前,他和我絕交了。”
    “你幹嗎要承認呢?反正塗山氏本來就會保護防風氏。”
    “豐隆是我兄弟,因為我的疏忽,讓相柳鑽了空子,我已經有愧於他,不能再不坦誠,讓他恨都恨錯人。”
    小夭說“對豐隆而言,女人就如衣服,他又和你從小玩到大,估計過一段日子,他就會原諒你。可對我,他一定恨死了。”
    “不要太擔心,這隻是一時之辱,讓豐隆兩三個月就釋懷,的確很難,但兩三年之後,以他豁達爽朗的性子,自己會想通。”
    小夭歎了口氣,現在不管做什麽,豐隆都不會接受,也隻能如此了。
    兩人默默相對,都覺得好似還有什麽話要說,可能說的又已經都說完了。
    璟站了起來,道“夜已深,你休息吧!”
    小夭笑了笑“你也好好休息!”
    這一夜,小夭不知道璟有沒有休息好,反正她是一夜都沒睡好,一會兒想著璟的身體,一會兒想著意映和篌,一會兒想著日後該怎麽辦……
    清晨,小夭早早起身洗漱。
    沒多久,璟就來了。
    小夭和璟用完早飯,小夭沒說要走,璟也沒主動提起,他很清楚,小夭能留在這裏的時間不多。
    小夭對璟說“我今日想幫你仔細診察一下身子,這些年,我的心境和以前不同,認真學習了醫術。昨日,我幫你診脈,發現你的病有些麻煩,不過幸好還來得及,你不要擔心……”
    璟淡淡說“我從沒擔心,如果你不願為我治病,我不在乎生死,如果你願意為我治病,我知道我一定能好。”
    小夭定了定心神,說道“胡珍是你的醫師嗎?請他一塊兒來吧!”
    靜夜立即去請胡珍。
    胡珍來後,小夭再次為璟診脈,一邊診脈,一邊詢問日常起居作息,飲食寡淡,哪些味道聞著舒服,哪些聞著難受……有些問題是璟自己回答,有些問題卻是連他自己都沒注意,要靜夜和胡珍答複。
    小夭問胡珍現在用的是什麽方子,胡珍把方子背出,小夭和他討論起來。
    “夜難入寐、氣短懶言、神疲乏力……”
    小夭和胡珍商議了半晌,胡珍心悅誠服,按照小夭的提議,將藥方更改了一味主藥,去掉了兩味輔藥,分量全部減輕。用藥的法子從按時服用,改成了長流水煎、不拘時服。
    胡珍意味深長地說“族長的病起自四十多年前,未將傷心養好,又頻起變故,王姬這方子好是好,卻是要長期調理,至少一二十年的慢工夫,王姬可真想好了?”
    小夭沒有說話。
    璟對胡珍說“一切按照小夭的吩咐做。”
    胡珍俯身行禮“是!”
    小夭對璟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見見近身服侍你的心腹。”
    璟對靜夜說“把胡啞和幽叫來。”
    靜夜和胡珍愣住,靜夜低聲道“是!”
    胡啞,小夭見過。幽,卻是第一次見,是個很飄忽的女子,影影綽綽總好像在一團霧氣中,連麵目都看不分明。
    靜夜低聲道“幽是很厲害的狐妖,是保護族長的侍衛首領,一般不會見人。”
    小夭衝璟笑“我想單獨和他們說幾句話,可以嗎?”
    璟為小夭設了禁製,走開幾步,背轉過身子。
    小夭對靜夜、胡啞、胡珍、幽,行了一禮。靜夜、胡啞、胡珍都還了禮,幽卻是提前讓開了,沒有受小夭的禮,也未還禮。
    小夭說“我下麵說的話有點古怪,但我想請你們記住。”
    靜夜說“王姬請講。”
    “防風意映很有可能會伺機殺害璟。”
    四人都詫異地盯著小夭,小夭麵不改色,鎮靜地說“你們都是璟的貼身侍從,璟和意映的關係如何,你們心裏很清楚。如果璟有什麽事……那麽就是意映的兒子繼位,孩子幼小,其實相當於意映掌控了塗山氏。”
    四人悚然而驚,靜夜急切地說“王姬還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她會選擇什麽時候殺璟,也不知道她會采用什麽方式來殺璟,我唯一確定的就是她一定會動手,拜托你們務必保護好璟。”
    胡啞說“王姬客氣了,這是我們分內之事。”
    小夭說“還有塗山篌,他與璟的恩怨,你們也都約略知道,應該本就提防著他,但不夠,很不夠!還請你們再提防一些,篌也許會和意映聯手殺璟。”
    靜夜震驚地說“這怎麽可能?夫人和大公子勢同水火,一直交惡。”
    小夭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小心永不會有錯,疏忽卻會鑄成大錯,請你們務必時時刻刻小心。”
    胡啞說“王姬放心,我們一定會謹記在心。”
    “拜托你們了。”小夭再次向四人行禮。
    這一次,四人都向小夭回禮,靜夜說“謝謝王姬提醒。”
    小夭對璟說“我說完了。”
    璟依舊背對他們站著,小夭反應過來璟聽不到,笑走到璟身後,輕輕拍了璟一下,璟回身“說完了?”
    四人向璟行禮告退。
    小夭對璟說“我請他們提防意映和篌。”她不當著璟的麵說,不是不想讓他知道,而是怕他聽著難受。
    小夭對璟殷殷叮嚀“你自己也警惕些,一般的毒傷不到你,要想真正傷到靈力高深的神族,毒藥必須進入五髒六腑,不許喝也不許吃來曆不明的東西。”
    璟微笑著說“記住了。”
    靜夜輕敲了幾下門,奏道“陛下派人來詢問族長可有王姬的消息。”
    璟暗歎了口氣,隻是一夜半日,瑲玹就找來了。
    小夭也知道瑲玹肯定會派人留意塗山氏的動靜,俞信的那番舉動並不隱秘,瑲玹追查過來很正常。
    小夭對靜夜說“你讓他們等一下。”
    靜夜道“是。”
    小夭對璟說“我要走了。”
    璟心中不舍,可知道他現在還沒資格留小夭。
    小夭邊走邊說“心地善良、寬宏大量並不是缺點,但碰到篌和意映這樣的人,卻會變成弱點。”
    璟說“我明白,一切到此為止,我不會再退讓了。”
    小夭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璟把小夭送到院門,小夭道“別送了,靜夜會帶路。”
    “等等!”璟叫住小夭,拿出貼身藏著的魚丹紫,遞給小夭。
    小夭沒有接受,可也沒有斷然拒絕,微蹙著眉頭,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璟說“這是我的診金,還請王姬收下。”
    小夭想了想,說“我若收了你的診費,可就得保證治好你的病。”
    璟說“我一定謹遵醫囑,好好養病。過段日子,我會去軹邑,還請王姬繼續為我看病。”
    小夭拿過魚丹紫,一言未發,轉身離去。
    璟鬆了口氣,隻要她願意見他,即使隻把他當作病人,他也很開心。
    回神農山的路上,小夭一直在想瑲玹會怎麽處置她。
    驚怒,是肯定的;生氣,也是肯定的。
    她給瑲玹扔了這麽大個爛攤子,他不怒、不氣,才怪!但畢竟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再大的怒氣也該平靜了。現在,估計隻剩下些餘怒和無可奈何的頭疼了吧!
    雲輦在小月頂降落,小夭剛下雲輦,就看到了瑲玹。
    瑲玹看上去很平靜,小夭卻不敢放鬆,賠著笑,一步步走到瑲玹麵前,甜甜叫道“哥哥。”
    瑲玹盯了她一瞬,淡淡說“走吧!”
    小夭跟在瑲玹身邊,偷眼看瑲玹,實在看不出瑲玹在想什麽,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夭再次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瑲玹是擁有大半個天下的帝王。
    山穀中有不少積雪,因為少有人過往,白皚皚的雪沒有一絲痕跡,就如一幅雪白的絹帛,讓人忍不住想在上麵留下點什麽。
    小夭時不時彎下腰,用手快速地在積雪上覆下個手印,瑲玹不理會她,卻慢了腳步。
    經過一整片如白帛的雪地時,小夭蹲下,用手在雪上撲撲地拍著,拍出十幾個參差錯落的手印,她用手掌從手印中間拖下,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跡,像是一根樹幹。
    小夭仰頭看瑲玹“哥哥。”
    瑲玹彎下身子,在小夭拍下的手印旁也隨意地拍了十幾個手印,再略加了幾道劃痕,就成了一株畫在雪地上的桑樹。他們小時常在雪地上作畫,用手掌畫桑樹,還是瑲玹教小夭的。
    小夭笑,腆著臉湊到瑲玹身畔“還氣惱嗎?”
    瑲玹淡淡道“我沒有氣惱。”小夭出嫁那一日,他一個人枯坐在鳳凰林內,隻覺滿眼灰寂,聽聞小夭悔婚時,眼中的一切刹那鮮亮,竟是無可抑製的喜悅。
    “豐隆那邊……”
    瑲玹說“有我在,你擔心他什麽?從今往後,你就把他當成不相幹的人就好了。”
    “我覺得對不起他。”
    “完全沒必要,我已經在補償他,不過就這幾個月流言蜚語多一些,難熬一點,待豐隆大權在握、美人環繞時,世人會完全忘記還有這麽一場鬧劇般的婚禮。”
    小夭困惑地看瑲玹“我給你惹了這麽大的麻煩,我還以為你好歹要給我點臉色瞧瞧!”以前為了她跟防風邶跑掉去玩的事,瑲玹都給了她好幾天臉色看。
    瑲玹拉住小夭的手,把她從雪地裏拽起來,一邊為她搓著手暖和她,一邊問“你想我懲戒你?”
    小夭立即搖頭,難得瑲玹發善心,她可別自討苦吃。
    瑲玹道“我們走快點,別著涼了。”
    瑲玹拖著小夭快步走。小夭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反拉著瑲玹跑了起來。
    兩人邊跑邊笑,衝到竹屋,小夭飛快地脫去鞋子,跳到屋裏,揚手宣布“我又回來了!”
    瑲玹笑,慢條斯理地脫了鞋,走進屋子。
    軒轅王從裏屋走出來,小夭立即斂了笑意,有點緊張地躲到瑲玹身後。世人都怕軒轅王,可她從來不怕,但這一次是她錯了,她還真有點害怕見軒轅王。
    瑲玹好笑,卻又很是歡喜,給軒轅王行了禮後,拖著小夭坐下,把小手爐放到小夭懷裏,讓她抱著。
    軒轅王盯著小夭,眉頭擰在一起。
    小夭一點點往瑲玹身後蹭,好似恨不得完全躲到瑲玹背後。
    軒轅王說“你都有膽子當著全天下的麵悔婚,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怕了。”
    小夭低著頭,不說話。
    軒轅王道“其實,正因為是王姬,想找個好男人並不容易,真有才華的男子往往有幾分傲骨,不見得願意借你的勢,衝著你身份去的男子不要說你看不上,就是我也看不上。豐隆各個方麵都和你般配,既有才幹,又願意借你的勢,他也借得起,你放棄了他,實在很可惜。”
    小夭低聲說“我知道。”
    軒轅王歎氣“你以後想嫁個像樣的人很難了!”本想讓小夭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安頓下來,可沒想到,小夭不但沒把自己安頓下,還連自己的聲譽都毀了。
    小夭說“我知道。”
    軒轅王問“你和防風邶是怎麽回事?他要想娶你,難道連來見我們的勇氣都沒有嗎?”
    小夭心虛地看看軒轅王,再看看瑲玹,最後又往瑲玹身邊蹭了蹭,瑲玹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不管什麽、一切有他。
    小夭說“防風邶,他、他……死了。”
    軒轅王和瑲玹都意外地看著小夭,小夭說“不要問我,我不想多說,反正這個人死了,以後再不會出現。”
    瑲玹問“你殺了他?”
    “我……他算是因我而死,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想再提。”
    軒轅王看小夭神情黯然,以為是男女私情的糾葛,不再追問,對瑲玹說“眾目睽睽下,防風邶和小夭一起離開,小夭回來了,他卻死了,要給防風家一個交代。”
    瑲玹淡淡道“我派侍衛追到小夭時,防風邶拒不放人,侍衛為了救王姬,一時心急,殺了他。殺了防風邶,正好給赤水氏和全天下一個交代,讓豐隆消消氣,諒防風氏也不敢為個庶子再說什麽。”
    軒轅王頷首同意。
    小夭苦澀地想,這就是防風邶的下場,不知道相柳知道後,會怎麽想。
    軒轅王歎氣“小夭,你以後怎麽辦?”
    “我怎麽辦?”小夭看瑲玹,“我不能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嗎?不管天下人怎麽看我,反正父王、哥哥又不會嫌棄我。”
    瑲玹斬釘截鐵地道“當然可以!”
    軒轅王看著瑲玹,長歎口氣。
    小夭笑嘻嘻地說“外爺,你今天歎氣聲太多了,可不像是英明睿智的軒轅王啊!”
    軒轅王歎道“我現在就是個看著孫子和孫女發愁的可憐老頭。”
    小夭對瑲玹做了個鬼臉,能讓軒轅王長籲短歎,她也算天下第一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晚飯也用得早。
    用過晚飯,小夭拽拽瑲玹的衣袖,示意瑲玹跟她去她的屋子。苗莆把屋子熏得很暖和,還為小夭準備了清酒。
    小夭和瑲玹窩在榻上,瑲玹端著酒杯,笑看著小夭,眉目舒展,一臉愜意。
    小夭說“我明日去五神山,唉,我這次算是讓父王在大荒顏麵掃地了。”
    瑲玹微笑道“我讓瀟瀟陪你一塊兒去五神山。”
    小夭不在意地說“好。”
    瑲玹問“你這一個多月在哪裏?”
    小夭說“我在清水鎮,因為腦子裏很亂,什麽都不想想,什麽都不想做,一直足不出戶,所以你的人壓根兒沒注意到。後來想回來了,卻不知道怎麽聯係你和父王,就跑去找了認識的俞信,讓他把我送到青丘。”
    瑲玹說“不就是悔婚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難道你還真擔心自己嫁不掉?”
    小夭笑吐吐舌頭“我不擔心,我怕你和父王擔心。”
    瑲玹凝視著小夭,說“你若一輩子嫁不掉,我就養你一輩子。”
    小夭笑“養到後來,見到我就發愁。”
    瑲玹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拈起一縷小夭的頭發,在指間纏繞,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小夭,如果真沒人肯娶你,其實,陪我一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夭想起了璟,也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是瑲玹每夜陪著她,小夭說“如果真沒一個人願意要我,也隻得你陪著我了。”
    瑲玹微笑著,將手中的那縷發絲握緊了。
    在瀟瀟和苗莆的陪伴下,小夭回到五神山。
    對於她悔婚的事,高辛王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讚同你嫁給赤水豐隆,你逃了,倒正合了我心意。”
    小夭問“我沒有給你惹下什麽難處理的事吧?”
    高辛王道“你忘記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了嗎?你可以胡作非為,因為你的父王是個強勢的君主,我有能力讓自己的女兒胡作非為。”
    小夭看高辛王如此,既覺得愧疚,對不起父王,又覺得喜悅,因為被父王寵護著。
    阿念嘲笑小夭平時看著乖巧,結果是不闖禍則已,一闖禍就是震驚天下的大禍。
    小夭自嘲地說“所以你千萬不要跟我學。”
    阿念揚揚自得地說“我再出格,也不會比你更出格。有你做對比,我如今在高辛朝臣和百姓眼中好得不得了。”
    小夭苦笑,她也隱隱聽聞了一些,不少朝臣在父王麵前彈劾她,要求父王嚴懲她,以正禮法。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說,是個很強勢的國君,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意誌。他將小夭周全地保護了起來。
    小夭知道自己正被萬夫所指,怕再惹怒那些朝臣,哪裏都不敢去,整日待在承恩宮,看似是修身養性,實際在專心煉藥。
    自從知道意映和篌會謀害璟,小夭就想為璟煉製些危急時保命的藥。煉製毒藥,小夭手到擒來,可煉製保命的靈藥卻不容易,尤其她想煉製的丹藥非比尋常,要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從天地間奪取三分生機,否則塗山氏並不缺靈丹妙藥,小夭壓根兒不需要費這個心。
    幸好這些年,她潛心醫術,已經將《百草經注》融會貫通。再加上高辛有萬水歸流的歸墟水眼,日出之地湯穀,三大神木之首的扶桑木,還有曆代高辛王的收藏,可以說天靈地寶皆有。
    小夭反複思索後,精心配好藥材,借來青龍部的神器青木鼎,誠心誠意祭祀天地後,開始煉藥。日夜扶桑火不斷,又每夜子時把自己的鮮血注入青木鼎中,一共煉製了一百日,終於製作出一丸丹藥。
    小夭卻因為引血煉藥,自己像是大病一場,虛弱得幾乎難以行走,不得不臥床休養。
    等小夭身體康複,行動自如時,她已在五神山住了四個多月。瀟瀟婉轉地提醒小夭該回神農山了,正好小夭也擔憂璟的安危和身體,向父王請辭。
    臨別前一日,高辛王早早下朝,帶小夭和阿念乘船出海,父女三人釣魚、烤魚,忙得不亦樂乎。
    小夭知道阿念愛吃螃蟹,特意潛到深海給阿念抓了兩隻大螃蟹。阿念越來越覺得,有個小夭這樣的壞姐姐挺不錯,以前還嫉妒小夭搶了她的風頭,現在才發現有小夭做對比,她不管怎麽做,都顯得好;平時還能讓小夭做苦力,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誰叫小夭是姐姐呢?活該小夭讓著她!
    父女三人一直玩到天色黑透,才興盡而歸,高辛王看著環繞在身畔的兩個女兒,聽著她們的軟語嬌聲,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晚上,小夭洗去一身海腥,正要睡覺,阿念裹著披風來了,絲毫沒客氣地霸占了小夭的榻“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小夭愣了一愣,笑起來“好啊!”
    合上紫玉海貝燈,室內陷入黑暗。阿念往小夭身邊挪了挪“姐姐,你為什麽逃婚?”
    小夭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閨中私語,這樣頭挨著頭,聲音小小,可不就是私語嗎?
    小夭詫異地說“我以為你是來問我瑲玹的事呢!怎麽突然關心起我的事了?”
    阿念不屑地說“我和瑲玹哥哥一直有通信,而且他現在是一國之君,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我常常去向蓐收打聽,隻怕瑲玹哥哥做了什麽,我比你還清楚。姐姐,你逃婚是不是因為不喜歡赤水族長?”
    小夭想了想說“算是吧!”雖然逃婚是被相柳逼的,可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和豐隆之間無情。
    阿念激動地說“你和那個大鬧婚禮的防風邶是什麽關係?所有人都說你們早就有私情,在軒轅城的時候就眉來眼去,勾搭上了。”
    小夭看著綠鬆窗外的月光如水銀一般傾瀉到青玉地上,苦笑不語。
    阿念簡直比打了雞血還激動“宮女還說,因為軒轅的士兵殺了防風邶,你傷心下和陛下鬧翻,跑回了五神山,你這段日子收集了那麽多靈草,還向青龍部借用他們的神器青木鼎,是在煉製起死回生丹,想救防風邶。他們說,一直沒有找到防風邶的屍體,肯定是被你藏起來了……”
    小夭目瞪口呆“這是外麵的謠傳?”
    阿念興奮地說“是啊!是啊!”
    “你相信嗎?”
    “不信!”
    “那你還來問我?”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逃婚。好姐姐,你告訴我吧!”
    “我逃婚看似牽扯了很多人,但其實,和任何人無關,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歡豐隆。你應該能理解,真喜歡一個人,沒有人能擋得住,不喜歡那個人,任何一個理由都會是放棄的理由。”
    阿念歎道“是啊!”
    小夭的話勾動了阿念的心思,她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的心事來,兩姐妹聊困了,才稀裏糊塗地睡過去。
    第二日,小夭上雲輦時,困得直打哈欠。
    高辛王和阿念來送她,阿念說“姐姐,你怕冷,等到冬天就回來,在五神山暖暖和和地過冬,到時我們再出海去玩。”
    小夭應道“好!冬天時,我回來教你遊泳。”
    高辛王看著兩個明顯沒好好睡覺的女兒,愉悅地笑起來。
    雲輦飛上了天空,小夭趴在窗戶上,朝高辛王和阿念揮手,直到看不到父親和妹妹了,她才含著笑坐直了身子。
    小夭合著眼,手指摩挲著魚丹紫,笑意漸漸消失。
    篌和意映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以他們的性子,忍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可以說,璟如今每一日都在被死亡威脅。雖然璟會很小心,但時間長了,難免不會有個疏忽,讓篌和意映有機可乘。最好的解決方法自然是徹底解除危機。
    殺了篌和意映,不難!但璟想要的是真相。
    否則,即使篌和意映死了,璟也無法釋然,更無法麵對那個孩子塗山瑱。
    想要真相,就必須要篌和意映活著。可篌和意映活著,就意味著璟會有危險。
    小夭蹙眉,這可真是個難解的結!
    但,必須解開。她也想知道真相!
    1神話傳說中湯穀是日出之地,虞淵是日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