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嫁衣不祥(二)
字數:2833 加入書籤
吉祥紋蓮花樓!
突然這般靜謐幽雅的蓮池中升起了一股黑煙,李蓮花探頭出窗口張望,隻見一位褐色衣裳的老婦劃著小船在蓮池緩緩穿梭,嘴裏念念有辭,船頭上擺放著一個爐子,裏頭一疊冥紙燒得正旺。燒完了冥紙,老婦坐在舟中對著滿池青蓮長籲短歎,突然碎碎的咒罵起來,她罵的都是俚語,李蓮花聽不懂,翻過窗戶,在池邊招呼了下那老婦,很順利的登上船,和她攀談起來。
這位老婦姓薑,是郭大福的奶娘,在郭家已待了四十多年,她正在給蒲蘇蘇燒紙錢。李蓮花從昨天醬油的價錢開始和她聊了起來,或者是很久沒有人和她一起咒罵醬料鋪老板短斤少兩,薑婆子比較喜歡這個新來的讀書人,李蓮花也很快知道了郭家雞毛蒜皮的一些小事。
郭大福的祖父是個苗人,給郭家祖母當了上門女婿,很早就在薛玉鎮住了下來。郭家從郭大福的祖父開始做的就是藥材生意,一直都紅紅火火很過得去,但不知是什麽原因一直人丁單薄,並且從郭大福的父親一輩開始,郭家連續三個媳婦都死得古古怪怪,和這池蓮花脫不了關係。郭大福的祖父生了兩個兒子,郭大福的父親郭乾和郭大福的叔叔郭坤,郭乾和父親一樣精明能幹,把藥材生意經營得井井有條,郭坤出生便是癡呆,一直由哥哥供養,一家平平常常,並無什麽出奇之處。當郭乾娶了媳婦之後,舉家搬到了采蓮池,建起了采蓮莊,莊子建好不過一月,郭乾的妻子許氏墜池而死,留下出生未及一月的郭大福。郭乾對夫人之死傷心欲絕,遣散仆人閉門謝客十餘年,隻留下少數幾個奴仆。郭大福長大之後娶妻王氏,婚後一年,王氏又墜池而死,留下郭禍一子。如今郭禍新過門的妻子蒲蘇蘇再次墜池而死,薑婆子越發懷疑郭家中了邪,要不就是招惹了什麽水鬼。
“郭夫人死的時候,是婆婆先發現的?”李蓮花小心翼翼的問,眼神中充滿敬佩和好奇。薑婆子頓時有些自負起來,挺直了脖子,“蘇蘇就淹死在你窗口下麵。”李蓮花大吃一驚,“我窗口下麵?”薑婆子點頭,“那間客房五十三年前是老爺的新房,但是因為老夫人淹死在那窗口下的水池裏,所以大老爺都不住那裏,搬去了西廳,房間改為客房。”李蓮花毛骨悚然,“那……那那那就是說……郭家三位夫人都是淹死在……我房間窗口下麵的水池裏?”薑婆子歎了口氣,“那裏的水也不過半人來高,婆子我始終想不通怎麽能淹死人。要說有鬼,這些年在客房裏住過的大人也不下二三十位,卻從來沒出過什麽事。要說是別的什麽,老夫人的死和夫人的死,那可相差了二十幾年,夫人和少夫人的死又差了二十幾年,她們三個可都不認識,一個是秀才家的姑娘,一個是漁家的女兒,蘇蘇還是個青倌,哪裏都八竿子搭不到一塊去。”李蓮花也跟著歎了口氣,“所以婆婆在這裏點冥紙作法超度?”薑婆子的嗓門大了些,“三位夫人都是好人,性子也都體恤下人的,若是真有什麽水鬼妖魂,婆子拚了命也要讓它下地獄去!”李蓮花滿臉敬佩,頓了一頓,站起身來,“婆婆,三位夫人都是淹死蓮花池中,那郭大老爺又是怎麽過身的?”薑婆子一怔,“老爺?大老爺被兒媳婦的死嚇壞,夫人過世後一個月大老爺就過身了。”她喃喃的說,“定是想起了大夫人,大老爺真是可憐得很。”李蓮花又跟著歎了口氣,“……真是可憐得很。”
那日晚間,郭大福遣了秀鳳過來問候李公子住得可好,李蓮花連忙拿出寫好的“詩”,秀鳳滿意收下,說老爺請李公子偏廳吃飯。李蓮花作揖稱謝,隨著秀鳳走向采蓮莊的西邊,郭大福先接過李蓮花作的“詩”,抖開一看,大為滿意,連聲請上座,李蓮花滿臉慚慚,別別扭扭的坐了上座。這偏廳窗戶甚大,四麵洞開,窗外也是蓮池,涼風徐徐十分幽雅,李蓮花眼觀滿桌佳肴,鼻嗅蓮香陣陣,除卻郭大福高聲頌讀他作的“詩”大煞風景之外,此地此時稱得上美景良辰,令人如癡如醉。
“郭門青翠滿塘紗,十裏簪玉伴人家。煞是一門林下士,瓜田菊酒看燈花。”郭大福搖頭晃腦的讀罷李蓮花的“詩”,十分讚賞,“李公子文氣高絕,郭某十分佩服,他日必當高中,狀元之才啊。”李蓮花唯唯諾諾,郭大福道“請、請。”兩人文縐縐的舉杯,開始夾菜。
“聽說蘇蘇過世了?”李蓮花咬著雞爪問。郭大福一怔,心裏不免有些不悅,這位李公子一開口就問他最不想提的事,“家門不幸,她出了意外。”李蓮花仍然咬著雞爪,含含糊糊的道,“幾年前進京趕考,和蘇蘇有過一麵之緣……”郭大福又是一怔,隻聽李蓮花繼續道,“此番回來,她已嫁給了郭公子,正為她從良歡喜,不料出了這等事。”他似是甚為幽怨的輕輕歎了一聲,“可告訴我她死時的模樣麽?可還……美麽?”郭大福心下頓時有些釋懷原來這位李公子倒也不全是為了采蓮池而來,蒲蘇蘇美名遠揚,有過這等心思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現在人也死了,他倒是有些同情起李蓮花來了。“蘇蘇是穿著嫁衣死的,那孩子生的時候極美,死的時候也像個新娘子,美得很。”他卻不知李蓮花那番話讓方多病聽了一定笑到肚子痛,打賭李蓮花根本不認蒲蘇蘇。
“穿著嫁衣?”李蓮花奇道,“她過門已有十數日,為何還穿著嫁衣?”郭大福臉上泛起幾絲得意之色,咳嗽了一聲,“郭某祖父乃是苗人,從苗疆帶來一套苗人嫁衣,那衣服懸掛金銀飾品,織錦圖案,價值千金,幾位大人幾次向我索要,有人出十萬兩銀子向我求購,我都不給不賣,那是家傳至寶。當年我那發妻,一旦有空就會把它從衣箱裏拿出來穿著,無論是什麽女人,都會給那嫁衣迷上。”李蓮花啊了一聲,“世上竟有如此奇物?”郭大福越發得意,拍了拍手掌,“翠兒。”
一位年方十六,個子高挑的丫鬟腳步伶俐的上來,“老爺。”郭大福吩咐,“把禍兒房裏那套少夫人的嫁衣取來,我和李公子飲酒賞衣,也是一件雅事。”翠兒應是退下,郭大福道“這嫁衣雖是家傳之寶,不過我那發妻卻也是穿著這身衣裳死的,噯……”他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喝了一杯酒,“我娘是穿著這嫁衣死的第一人,絕世珍寶往往不祥……”李蓮花歎了口氣,突然悄悄的道“難道員外郎沒有想過,說不定——”郭大福被他說得有些毛骨悚然,“什麽?”李蓮花咳嗽一聲喝了口酒,“說不定這蓮花池裏有鬼!”郭大福皺眉,“自從家母死後,這池裏每一寸一分都被翻過了,池裏除了些小魚小蝦,什麽都沒有,絕沒有什麽水鬼。”李蓮花鬆了口氣,欣然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兩人轉而談論其他,郭大福對李蓮花的“詩才”欽佩有加,囑咐他明天再寫三首,李蓮花滿口答應,恍若已是李白重生、杜甫轉世、曹植附體,莫說是三首,便是三百首他也是七步就成,萬萬不會走到第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