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浮生三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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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紋蓮花樓!
這一聲“妖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隻見郭坤目露凶光,抄起枯枝狠狠往李蓮花頭上砍去,“妖怪!妖怪!”李蓮花顯然也大出意料之外,睜開了眼睛,郭禍眼見形勢不對,大步趕上,“你……”他一句話還沒喝出,郭禍突然雙手抓著李蓮花的頭往前一拉,尖叫道“你看,他是個妖怪!他死了、他死了,你永遠不能和他飛……”李蓮花被他猛力一拉,脖子疼痛,哎呀一聲,郭坤突然放手,呆呆的看著他,似乎對一個“死人”居然還會說話覺得迷惑不解。王黑狗對他叫的幾聲“妖怪”覺得驚心動魄,此刻連忙下令眾衙役將郭坤抓住,“李蓮花,你到底搞的什麽鬼?”
李蓮花爬將起來,似乎對郭坤的反應也覺得大惑不解,“咳咳……王大人,員外郎,郭坤的字是跟誰學的?”郭大福困惑的道,“跟我爹學的。”李蓮花點了點頭,“他和你爹感情如何?”郭大福皺眉,“爹和叔叔的感情一直很好。”李蓮花歎了口氣,“你爹做過的事,他會模仿麽?”
此言一出,用意昭然若揭。郭大福刹那瞪大了眼睛,王黑狗脫口而出,“你是說——”李蓮花似乎很無奈的喃喃的道“我是說——我以為——隻是我以為——你們可以不這麽想——我以為即使是癡呆,他也不是見誰學誰,他能學的,應當是平日和他最親他最熟悉的人。這個人可能平時就教給他一些事,也對他的模仿表達過讚賞。”王黑狗皺眉,“這……”這可不算認定郭乾就是凶手的理由。李蓮花突然一笑,“姑且不說郭坤模仿的是不是郭乾,我們先從死人身上說起,有骷髏頭,一定有死人。但無論是薑婆婆還是員外郎,都沒有五十幾年前采蓮莊曾收留過客人而客人又失蹤的印象,如果當年確有其事,就算郭家有意隱瞞,人失蹤在采蓮莊也必有一場風波,怎可能毫無印象?那就是說,死人他不是采蓮莊堂堂正正的客人,至少大部分人不知道他來到采蓮莊。”
郭大福點了點頭,在五十年前,采蓮莊並不盛行留宿貴人雅士,郭乾忙於生意,朋友不多,客人本就很少。李蓮花繼續道,“那麽,沒有人知道他來到采蓮莊,這個死人是怎麽進來的?”眾人麵麵相覷,李蓮花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很奇怪麽?”眾人不約而同的點頭,確是很奇怪。李蓮花笑得很愉快,“那麽——李蓮花又是怎麽進來的?”郭大福一愣,恍然大悟,“從水道!遊進來!”李蓮花點了點頭,“不管是摔進潛流還是遊泳而來,采蓮莊雖然有圍牆莊門,有些地方還是臨水的,隻要不是乘船,要悄悄進入莊裏並不困難。”王黑狗怒道“你說來說去說了半天,還不等於放屁,隨便哪個小孩都能遊進來。”李蓮花咳嗽了一聲,“不是小孩。”王黑狗哼了一聲,“你又知道?”李蓮花悠悠的道“小孩子不會行草,又不會背詩,更不會勾引女人。”
眾人“啊”了一聲,雙目圓睜,郭大福脫口而出“勾引?”李蓮花回過身來,看了遠在樹叢庭院之後書房一眼,微笑道“員外郎……那個文才高雅,書房裏的書畫卷軸想必看得很熟?”郭大福一怔,張口結舌,“那個……那個隻有……隻有……”隻有貴人的字畫他才看得很熟。李蓮花心知肚明,對他露齒一笑,“那一堆雜放的無名字畫可是郭老爺生前所有?”郭大福皺眉,“這個……這個……書房裏的字畫大都是我娘的。”李蓮花早已想到會把兒子起名叫做“大福”的人必定不是什麽斯文之輩,咳嗽一聲,繼續道“郭家字畫多以蓮花為題,無論是青蓮白蓮紅蓮紫蓮,凡是有蓮大凡不會錯的,其中有些以采蓮莊為題,看得出是女子手筆,大約就是令慈許荷月所作。”郭大福又點點頭,眾人聽得茫然,或皺眉頭,或搖頭,或點頭,或不動其頭,目光呆滯,其意皆是莫名其妙。李蓮花環視一周,微笑道“貴人雅客的留墨想必是員外郎所收,在這些貴人雅客的字畫之前的字畫,想必是莊內人自己收藏或書寫的,但是其中有幾副字畫,和其他不同。郭乾是個藥材生意的商人,他寫字唯恐不清,多寫正楷,教給郭坤的也是正楷。他又不好琴棋詩畫,書房裏的字畫多是郭夫人所為,郭夫人的字是小楷,秀雅纖麗,那麽字畫之中這副東西從何而來?是誰所寫?”他從婢女秀鳳手裏接過一個卷軸,展開來正是“幾行歸塞盡,念爾何獨之?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渚雲低暗度,關月冷相隨。未必逢贈繳,孤飛自可疑……”那首郭禍稱為“一團一團的”崔塗的《孤雁》詩,“首先,這是一副行草,其次這並非吉祥祝賀之言,也非名人之作,不像郭乾收到的禮物,何況郭乾並非文人,送如此一首偏僻詩歌,他又有何用?這詩裏明明在自怨自艾說流離失所,境域冷清慘淡,若不是向人求救,便是自抒情懷。而采蓮莊中,當年會將此物收藏起來的人,若不是郭乾,便是郭夫人。”李蓮花緩緩的道,“奴仆婢女,想必不會把這種東西藏在主人書房之中。”
“這……”郭大福想辯駁兩句,卻啞口無言,隻得沉默。李蓮花歎了口氣,“那麽,這副行草是從哪裏來的?是誰寫的?是誰向郭夫人求救,還是誰贈與郭夫人的禮物?采蓮莊裏,當年顯然有一個人,接近了郭夫人,他是郭夫人的朋友,能把心事吐露與她知曉。而這個人究竟是誰,怎麽進入采蓮莊,顯然郭乾和莊裏奴婢都不知情……”郭大福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說我娘和男人通奸?在莊裏藏了一個男人?怎麽可能?”
李蓮花搖頭,“不是、不是,當年之事,誰也無法斷言,我猜測,這個男人是偶然來到采蓮莊,被你娘遇見了,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你娘沒有告訴你爹,而把他藏了起來。這個人寫了這副行草博取你娘的同情,你娘是書香門第,或者覺得此人頗有才華,便把行草收了起來。我說他居心不良,勾引你娘,不是因為這副行草,而是‘月明之時,鏡石之旁,嫁衣之身,不見不散。’那十六字,那十六字顯然也是此人所寫,就如這副書法一樣讓人辨認不清,以至於郭坤抄錯許多。此人寫出那十六字,邀約你娘月下相見,請她穿上嫁衣,頗有輕薄之嫌,至少對有夫之婦而言,並不合適。這張字條讓你爹看見了,他把字條拿走,帶到了雜貨屋來……”王黑狗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郭坤跟在郭乾後麵,他看見他從房裏拿起一張東西到這裏來,他也就跟來了。所以他常常會模仿那張字條,或者把別人放在桌麵上的紙卷帶到雜貨屋來。”李蓮花點頭,“郭乾可能從種種蛛絲馬跡中發現夫人私下約會男子,又看到字條,心情十分憤怒,於是攜帶刀具來到此地,將字條帖在鏡石之上,躲藏在雜貨屋中。那神秘男子如約而來,多半仍是從水裏出來,郭乾用木棍將他擊倒,在抓住那人的時候不知發現了什麽,大呼‘妖怪’……”眾人想起方才郭坤狂呼“妖怪”,都是忍不住毛骨悚然,王黑狗喃喃的道“他媽的,什麽‘妖怪’?他自己才是妖怪……”李蓮花繼續道“而後郭乾將他的人頭砍下,正在這時,郭夫人卻身穿嫁衣突然而至,郭乾狂怒之下,拿著人頭向她追去,大呼‘他已死了,永遠不讓你們比翼雙飛’之類的言語。郭夫人受到極大驚嚇,轉身奔逃的時候絆到門檻,滾入蓮池中溺死。”
郭大福聽得心驚肉跳,王黑狗失聲道“如此說來,這門檻並非有意所為?”李蓮花微微一笑,“多半是偶然,若要建造殺人機關,隻怕磨把快刀、挖個坑什麽的比建兩間房屋快得多。”王黑狗喃喃的不知自語些什麽,猛地想起,“那神秘男人頭被砍了,身體呢?怎麽沒人發現,莫非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