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事已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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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紋蓮花樓!
    待紀漢佛石水和李蓮花三人慢慢走向放著屍體的地道口,光線漸漸的充足,以紀漢佛和石水的眼力,隻需一點光亮,身周數丈之內便清晰可見,突然看到李蓮花的臉,兩人都是臉色大變,“你……你……”李蓮花眨眨眼,“我什麽?”紀漢佛沉著冷靜的麵容極少見驚駭之色,“你是誰?”李蓮花滿臉茫然,“我是誰?自天地生人、人又生人、子子孫孫、孫孫子子,‘我是誰’倒也是千古難題……”紀漢佛再往他臉上仔細端詳半晌,長長籲了口氣,喃喃的道“不……”石水臉色難看之極,突然大步走開,一個人躍出那洞口,竟自走了。李蓮花摸了摸臉頰,“怎麽了?”紀漢佛輕咳一聲,“你長得很像一位故人,不過你眉毛很淡,他有長眉入鬢,你膚色黃些,他則瑩白如玉。他若活到如今,也已二十八九,你卻比他年輕許多。”李蓮花隨聲附和,顯然不知他在說些什麽,紀漢佛默然轉頭,兩人往前再走出十七八丈,那具被火燒得麵目全非、斷了一隻手的屍體就在眼前。
    李蓮花蹲下身驗查屍體,紀漢佛長長吐出一口氣,他認定李蓮花並非李相夷,除了眉毛膚色並不相同之外,李蓮花鼻子略矮,臉頰上有幾點淡淡的麻點,雖然並不難看,但是比起李相夷那絕世風采仍是差之甚遠,何況李蓮花為人舉止與李相夷相差十萬八千裏,即使門主複活重生,也絕不可能變成李蓮花這種樣子,那容貌的相似,或者隻是一種巧合罷了。
    “這個人被油淋、被砍手、被人刺了一劍、還撞破了頭。”李蓮花對著那死人看了半天,“她被人殺了四次。”紀漢佛點了點頭,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臉。李蓮花任他看著,悠悠歎了口氣,在地道裏東翻西找,這地道裏隻有三根粗壯樹枝搭起的一個如灶台般的支架,估計是放油鍋的,卻即沒有見到油鍋。地上有許多樹枝,還丟棄著許多雞骨鴨骨。
    白江鶉在外也已經看見李蓮花的相貌,他和紀漢佛一般細心之極,一眼看出了許多似似而非的地方,心裏疑竇重重,不知到底能不能相認。百川院弟子開始著手收拾藏書樓和搬運屍體,李蓮花碎碎念了半晌,沒認出死人的樣貌年紀來,憤憤然說要回家苦讀醫術,紀漢佛本要相留,卻想不出什麽理由,讓白江鶉送人出門,他卻不送,自行回房,對窗似有所思。
    “咦呀”一聲,紀漢佛的房門突然開了,他驀然轉身,負手看著走進門來的人,眉心微微一蹙,“你?”
    來人白衣披發,尚未進來,已咳嗽了兩聲,“咳咳……是我。”紀漢佛見到此人,似乎並不感到愉快,淡淡的道“你竟出門來了?”來人容顏淡雅,隻是形貌憔悴,正是雲彼丘,聞言劇烈的咳了一陣,“咳咳咳……我……”他咳了好一陣子,才緩了口氣,“我看見門主了。”紀漢佛仍是淡淡的道“那不是門主,隻不過長得很像。”雲彼丘搖了搖頭,輕聲道“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他臉上的麻點……是針眼……咳咳……金針……刺腦……咳咳……刺腦之術。我當年用‘碧茶之毒’害他,要解‘碧茶之毒’,除了我的獨門解藥,另一個方法就是金針刺腦……要刺得很深,才能導出腦中劇毒……咳咳……”他咳個不停,紀漢佛全身一震,“你的意思是——他當真是門主?可是事隔十年,他怎會如此年輕……”李蓮花看起來隻莫約二十四五,他既然受過重傷,又怎麽可能反而年輕了?雲彼丘道“你忘了他練的是‘揚州慢’?‘揚州慢’的根基連我下‘碧茶之毒’都無法毀去,讓他駐顏不老,又有什麽稀奇?”紀漢佛淡淡的道“你對當年下毒手之事,倒還記得一清二楚。”雲彼丘顫聲道“當年我是一時糊塗……我……我……”紀漢佛嘿了一聲,“門主若是活著,為何不回百川院?”雲彼丘緩緩的道,“因為……也許因為他以為……咳咳……以為我們全都……背叛……”紀漢佛“彭”的一聲一掌拍在桌上,聲音低沉,森然道“雲彼丘,不必再說,以免我忍耐不住,一掌殺了你!”雲彼丘咳得很厲害,“大哥!”紀漢佛一聲怒喝,須發弩張,“不要叫我大哥!”雲彼丘深吸了幾口氣,愴然轉身,踉蹌出門去了。紀漢佛餘怒未消——當年李相夷和笛飛聲決戰東海,雲彼丘為角麗譙美色所惑,竟然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那“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惡毒的散功藥物,不僅散人功力,而且藥力傷腦,重則令人癲狂而死。雲彼丘當年喪心病狂,不僅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還將四顧門一行人引向已成空城的金鸞盟主殿,以至於李相夷孤身作戰,失蹤於東海之上。但是李相夷失蹤之後,白江鶉持劍找他算帳,雲彼丘卻已後悔之極,讓白江鶉一劍穿胸,穿胸未死,他竟又橫劍自刎,被石水救下。看在他是真心悔悟,痛苦萬分份上,四顧門離散之時沒有將他逐出門外。但即使這十年雲彼丘自閉房中,足不出戶,紀漢佛也始終難以真正原諒他。
    百川院中,紀漢佛心頭激動,雲彼丘痛苦之極,皆是因為發覺李蓮花就是李相夷。而李蓮花卻悠哉遊哉回到了吉祥紋蓮花樓,正在掃地,然後他也在後悔——後悔沒有留在百川院吃飯,還要多花五個銅板、走二裏來路到山下小鎮去吃麵條。
    半個時辰之後。
    “啪”的一聲輕響,有人的手掌搭在了吉祥紋蓮花樓門上,卻即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而入,就如一個人站在門口,手撫門上,怔怔的出神。李蓮花掃完了地,仔細的抹拭樓裏的灰塵,等了半天還是沒等到來人敲門,擦完窗戶的時候他“咦呀”一聲打開窗戶,探出頭去,“誰?請進……誒?”
    那站在他門外,怔怔不知是進是退的人是雲彼丘,看著李蓮花從窗戶探出來的滿是灰塵的臉,牽動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哭是笑,“門……主……”
    李蓮花砰的一聲將窗戶關上,“你認錯人了。”雲彼丘默然,沉靜了很久,他緩緩的道“也是……雲彼丘苟延殘喘,活到如今實在無顏……門主,彼丘當年喪心病狂,對不起門主。”他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在手,就待當胸刺入,了結此生。便在此時,大門“碰”的一聲打開,左扇門打在雲彼丘左肩,將他撞得一個踉蹌,那匕首不及刺入胸口,李蓮花啊的一聲叫了起來,“你是誰?你要幹什麽?”雲彼丘一呆,“我是誰?”眼前這人明明就是李相夷,雖然以李相夷的為人決計不會如此大呼小叫,但是此人樣貌身高聲音無一不是李相夷,他怎會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