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鏡中的女人的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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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祥紋蓮花樓!
    “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本公子和別人出門吃飯,總是能遇見美女,而和你出門吃飯,總是會遇到死人?”青天白日之下,彩華樓中,一位骨瘦如柴、衣裳華麗的白衣公子瞪眼看著另一位衣裳樸素、袖角打著補丁的灰衣書生,“你身上帶瘟神是嗎?還是在拜觀音的時候心裏想著如來,拜如來的時候心裏想著關公,拜關公的時候心裏想著土地公……”
    那灰衣書生歎了口氣,喃喃地道“我隻不過拜菩薩的時候想著你而已……”
    白衣公子嗆了口氣,隻聽他繼續慢慢地道“何況我們也沒有‘出門’吃飯,這裏明明是你家的家業,”灰衣書生瞪了白衣公子一眼,“你當我不知道你每次請客吃飯,都上的自己家的館子?”
    這骨瘦如柴的白衣公子,自是江湖“方氏”的大少爺“多愁公子”方多病,而這灰衣書生自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神醫,號稱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吉祥紋蓮花樓樓主李蓮花了。
    昨夜方多病約李蓮花比賽喝酒,誰輸了誰就在百裏之內尋個美人來陪酒,結果酒還未喝,還未有人醉,彩華樓便憑空生出個死人出來。
    “大少爺,這人真不是本樓的手下。你看我彩華樓上上下下百來號人,人人都在掌櫃手裏有底子,你看這人人都在,絕沒有缺了哪個,所以走廊裏那玩意兒,絕不是樓裏的人,肯定是不知道誰從外麵弄來,扔咱們樓裏的,定是想壞彩華樓的名聲!”彩華樓的掌櫃胡有槐苦著臉對著方多病點頭哈腰,“這萬萬不是樓裏的錯,這是意外,還請大少爺在老爺那裏多說說……”
    “我怎麽知道是不是你樓裏的人將哪位客官謀財害命,殺死在彩華樓走廊之中?”方多病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好不是,否則本公子告訴老爹,說你管理無方,保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胡有槐心中叫苦連天,臉上強裝笑容,連連稱是。
    “出去吧,這個……有我。”方多病揮了揮衣袖。
    胡有槐如蒙大赦,急急而走。
    方大少忖道就連這等狗屁,十幾年前都能在江湖上混出個什麽“狂雷手”的名號出來,真是奇怪也哉……
    李蓮花看著腳下死狀奇慘的屍體呆呆地出神,方多病不耐地道“看看看,看了半天,看出什麽門道來了嗎?”
    “這是一個女人……”李蓮花喃喃地道,“不過我真沒見過死得這麽慘的女人……”
    方多病長長歎了口氣,“這女人一定被折磨很久了,雙目失明,雙手被斷,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她原來被藏匿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彩華樓內……受這樣的折磨,跑不遠的。”
    伏在地上的女子穿著一條裙子,除了染血之外,裙子很幹淨,上身卻未穿衣,半身赤裸,身材頗高,她雙手齊腕而斷,雙目被挖,後腦流血,此外胸前雙乳也被人切去,手臂之上傷痕累累,不知受了多少傷。但雙手、雙乳和眼睛的傷勢早已愈合,可見此女慘受折磨絕非一天兩天,恐怕也有經年的時間。
    李蓮花折斷一節樹枝,伸入女子口中微微一撬,隻見她的舌頭也被剪去,牙齒卻仍雪白。若非雙目被挖,這女子容顏清秀,並不難看,但究竟是誰將一位妙齡女子折磨到如此地步?這下手之人心腸狠毒,實是令人發指!
    “一定有人妥善地處理過她的傷。”李蓮花喃喃地道,“但如果給她治傷的是個好人,為何她還要逃出來?可見……”
    “可見說不定給她治傷的不是菩薩,而是要命閻羅。”方多病道,“這下手的人不管是誰,真是惡毒殘忍至極!死蓮花你定要把這惡魔揪出來,然後把這些零零碎碎統統移到他身上去試試滋味如何?”
    李蓮花道“胡有槐已將彩華樓裏裏外外都查過一遍,若非他是惡魔的同謀,就是這女人藏身的地方非常隱蔽,閑雜人難以發現……我看那胡有槐相貌堂堂,年方五十,前途無量,不像是什麽喜歡割人肉挖人眼睛的人……”
    方多病翻了個大白眼,“這有誰知道?你和他很熟?”
    李蓮花連連搖頭,“不熟、不熟,隻是憑看相而言……”
    方多病嗤之以鼻,“既然是你看的相,那定是錯得不能再錯了。”
    兩人一邊閑扯,一邊細看屍體。李蓮花以手帕輕輕拾起血泊中的那隻蛾子,方多病卻拾起了那支小小的金簪,“這是什麽玩意兒?饕餮?”
    李蓮花將蛾子輕輕放入草叢,回過身來,一同細看那金簪,“這個……饕餮,真的是很罕見的圖案,隻有青銅鑄具喜歡用這種惡獸的紋樣,用在金簪上寓意必定奇怪至極……還有這粒珠子,你見過饕餮口裏含珍珠嗎?”
    方多病涼涼地瞟了李蓮花一眼,“不幸本公子小時書雖讀得不多,但也知道饕餮口中含的是人頭……”話說了一半,他突地微微一震,“這珠子是代替了一顆人頭?”
    “我想……大概是……”李蓮花皺眉看著方多病手中的金簪,“這東西古怪得很,我看你還是找個地方把它收了,萬一其中有什麽殺人割肉挖眼睛的鬼,晚上爬了出來,豈非恐怖至極?”
    方多病將金簪高高提起,“這東西雖然稀奇古怪,卻是價值不菲,絕對不是彩華樓之物,我看要麽是凶手的,要麽是這個死人的。”他笑得很開心,像絲毫不怕鬼,“我想這種古怪的東西,在金器行裏想必很有名,是既有故事,又容易找的。”
    李蓮花欽佩地看著他,讚道“你真是聰明至極,那個……我對金器不熟……”
    方多病笑得越發狂妄,“哈哈哈,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方大少對什麽不熟,就是對金器最熟,哈哈哈……”
    李蓮花歎了口氣,喃喃地道“但當要你請客的時候,你卻未必肯說和它很熟。”
    之後彩華樓封樓歇業,方多病和李蓮花被安排在彩華樓最好的房間裏休息。方多病不久已和城中各家金器鋪掌櫃、老板約好明日午時翠瑩居見麵。
    夜裏,明月當空,皎亮異常。
    方多病剛剛吃過晚飯,吃下了他平生最滿意的一隻大蝦。那蝦全身透明,比尋常所見幾乎大了五倍,彩華樓的廚子將它剝殼挑去背線,冰鎮之後,佐以小蔥、蒜蓉、辣椒末、橙肉和少許不知名的醬汁下酒,生吃。那滋味真是令他滿意至極,若不是憑空出了件命案,他定會對彩華樓印象好極。
    李蓮花正在洗澡,水聲不住響著。方多病有時候想不通,同樣是男人,為什麽李蓮花洗個澡就要洗這麽久?記得幾年前他還闖進過他澡房一次,想看清楚李蓮花是不是女扮男裝?可惜李蓮花貨真價實是個男人,非但是個男人,而且還是那種渾身上下有許多傷疤的那種很男人的男人。
    “春風拂柳小桃園,誰家紅妝在花中間……”方多病哼著不知哪裏聽來的小調,躺在床上蹺著二郎腿。李蓮花的房間本安排在隔壁,可憐死蓮花怕鬼成性,定要和他同住,幸好彩華樓的廂房既寬敞又華麗,加擺一張小床不成問題,否則——哼哼!
    嗒的一聲輕響,方多病驀然坐起,看向左邊——左邊傳來的聲音。
    他的左邊並沒有什麽,梳妝台一個,牆上掛有銅鏡一個,梳妝台下黃銅臉盆一個,椅子一張,並沒有什麽會發出嗒的一聲響的東西。方多病詫異地看著那梳妝台。那台上空空如也,並沒有什麽東西。今夜住的不是女客,女子梳妝的器具掌櫃的都收了起來,更沒有什麽好看的。他看了半天,不得甚解,躺下身去繼續哼那小調,“那個紅菱唇啊手纖纖……”
    嗒的又一聲輕響,方多病整個人跳了起來。這不是什麽風吹草動天然的聲音,更不是什麽機簧暗器轉動的聲音,這聲音兩次發出的地點不變,但強弱有別,就如是一個人——是一個人用手輕輕摸了摸梳妝台上什麽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