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懸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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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紋蓮花樓!
角陽村的村民一向對紅豔閣敬而遠之,因為那是個妓院,並且是粗房破瓦,裏頭的姑娘又老又醜的那種第九流的妓院。但今天一早,紅豔閣後門就如開鍋一般熱鬧,人頭攢動,仿佛趕集,人人都要到王八十住的柴房裏瞧上一眼,有的人還提著自家板凳,以防生得太矮,到時少看了一眼,豈不吃虧?
“哎喲……”一位灰衣書生正往紅豔閣旁的萬福豆花莊走去,被人群撞了個踉蹌,回頭看眾人紛紛往妓院而去,不免有些好奇,猶豫片刻,也跟著去看熱鬧。
“哦……”眾人擠在王八十的柴房之外,齊齊發出驚歎之聲。
一頭碩大的母豬,身穿白色綾羅,衣裳飄飄的吊在王八十房中梁下,一條麻繩繞頸而過,竟真的是吊死的。
“母豬竟會上吊,真真世上奇事,說不定它是看中了王八十,施了仙法得知你已多年沒吃過豬肉,所以舉身上吊,以供肉食。”在角陽村開了多年私塾的聞老書生搖頭晃腦,“真是深情厚意,聞所未聞。”
“女人的衣服,嘻嘻,豬穿女人的衣服……”地上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嘻嘻的笑,“它如果會變化,衣服怎麽不變成豬毛?”
王八十連連搖頭,“不不,這不是豬仙,我說這定是有了女鬼。你們看這衣服,這衣服兜裏還有東西,真是女人穿過的,你看這東西……這可是尋常人有的東西?”他搬了塊凳子,爬上在母豬身上那件白衣懷裏摸出一物,“這東西,諾。”
眾人探頭來看,隻見王八十一隻又黑又粗的老手上拿著一張金葉子,就算是村裏有名的李員外也拿不出手的足有三兩重的真金葉子。母豬自然不會花錢,衣服自然自己更不會花錢,那這三兩黃金是誰的?王八十指指梁上搖晃的母豬,“這必是有怨女死得冤枉,將自己生前死法轉移到這母豬身上,希望有人替她伸冤……”
聞老書生立刻道,“胡說、胡說,懸梁就是自殺,何來冤情?”
王八十呆了一呆,“哦……”臉上竟有些失望,往眾人看了一眼,隻見大家對那懸梁上吊的豬嘖嘖稱奇,看了一陣,也就覺得無聊,有些人已打算離去,心裏有些著急。正在此時,忽然梁上的木頭發出一聲異樣的聲響,在眾人紛紛回首之際,白綾飄揚,那頭吊頸的豬仰天跌下,砰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豬身上一物受震飛起,直往人群中落去。
“啊——”眾人紛紛避讓,一人急忙縮頭,那物偏偏對他胸口疾飛而去,眾人不禁大叫一聲“哎呀”,那物在齊唰唰“哎呀”聲中正中胸口,那人撲通坐倒在地,雙手牢牢抓住一物,滿臉茫然,混不知此物如何飛來。眾人急忙圍去細看,隻見那人手中抓著一柄鏽漬斑斑的矛頭,矛頭上沾滿暗色血跡,顯然剛自母豬血肉之中飛了出來。王八十蹲下撫摸那摔下的母豬,叫了起來,“這頭豬不是吊死的,是被矛頭紮死的。”
眾人複又圍來,眾目齊看那死豬,半晌聞老書生道,“王八十,我看你要出門躲躲,這……這頭被矛頭紮死的母豬,不知被誰吊在你家,必定有古怪,那黃金你快些扔了,我看不吉利,咱沒那福分,享不到那福氣,大家都散去吧,散去吧。”眾人眼見矛頭,心中都有些發毛,紛紛散去,隻餘下那手握矛頭的灰衣書生,以及呆住的王八十。
“你……”那灰衣書生和王八十同時開口,同時閉嘴,各自又呆了半晌,王八十道,“你……你是豬妖?”灰衣書生連連搖頭,“不是、不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本要去萬福豆花莊吃豆花,誰知道這裏母豬上吊,身上飛了一把刀出來……”王八十看著他手裏仍然牢牢抓住的矛頭,“這是矛頭,不是刀,這是……咦……這是……”他拿起灰衣書生手裏的矛頭,“這不是戲台上的矛頭,這是真的。”隻見那矛頭寒光閃爍,刃角磨得十分光亮,不見絲毫鏽漬,和擺放在廟中、戲台上的全然不同,真是殺人的東西,刹那之間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那灰衣書生忙自懷裏摸了一塊巾帕出來擦手,一擦之下,巾帕上除了豬血,尚有兩條長長的黑毛,他尚自呆呆,王八十腦子卻靈活,大叫一聲,“頭發!”
兩條兩尺有餘的頭發,沾在矛頭之上,最後落在灰衣書生擦手的巾帕之中,赫然醒目。母豬肚裏自然不會長頭發,王八十舉起矛頭,隻見矛頭之上兀自沾著幾絲黑色長發,與矛頭糾纏不清,難解難分,他長大了嘴巴,“這……這……”
“那個……這好像是這塊矛頭打中了誰的頭,然後飛了出去,進了這頭母豬肚中……”灰衣書生喃喃的道,“所以自母豬肚中又飛出來的矛頭上就有頭發。”王八十顫聲道,“這是凶器?”灰衣書生安慰道,“莫怕莫怕,或許這刀……呃……這矛頭隻是打了人,那人卻未死;又說不定隻是這頭母豬吃了幾條頭發下肚,那個……尚未消化幹淨。”王八十越想越怕,“這隻吃了頭發的母豬怎會……怎會偏偏要掛在我的屋裏……我招誰惹誰了?我……”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冤,往地下一蹲咧嘴就待哭將起來。
灰衣書生急忙將手中的矛頭往旁一放,拍了拍王八十的肩,“莫怕,也許隻是有誰與你開個玩笑,過個幾天自然有人將實情告訴你。”王八十哭道,“這一頭母豬也值個一兩三錢銀子,有誰會拿一兩三錢白花花的銀子來害人?我定是招惹了豬妖女鬼,纏上我了,我定活不過明日此時,今晚就會有青麵獠牙的女鬼來收魂,閻羅王,我死得冤啊……”灰衣書生手上越發拍得用力,“不會不會……”王八十一抬頭,看見他滿手豬血塗得自己滿身都是,越發嚎啕大哭,“鬼啊——母豬鬼啊——我隻得這一件好衣裳……”灰衣書生手忙腳亂的拿出汗巾來擦拭那豬血,卻是越擦越花,眼見王八十眼淚與鼻涕齊飛,餅臉共豬血一色,沒奈何隻得哄道,“莫哭莫哭,過會我買件衣裳賠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