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前往錦官城

字數:6185   加入書籤

A+A-




    月明秋水!
    這世上的事情,真的就這麽湊巧嗎?
    我所要緝拿的那位瀆職誤國的將軍,很有可能就是他?
    而好幾年之前的這條路上,我第一次見到了他……
    映階碧草沐春雨,隔葉黃鸝鳴清風。
    詩歌什麽的,我不太在行。隻是,在我的記憶之中,那徐徐展開的長卷,那開端,確實就像那引人入勝的圖畫……
    那是一個暮春的午後,雨後天晴。迎麵而來的清風中,都散發出陣陣草木的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你就能感覺到,那幽香,就在心田裏蕩漾著。我背著行囊,獨自一人,走在那前往錦官城的路上。
    時值妙齡,芳華絕代。這樣的話語,本來不應該是由我來自誇的。隻是,在這樣的一個季節裏,臨水而立,我就隱隱覺得,水裏的那個人影,真的就是我嗎?答案如果是肯定的,那麽,似乎還真有幾分動人的容顏。而如果說不是我,除了我之外,岸邊再也沒有另外的一個人!
    於是,我也就試著自我陶醉一番了要說顏值,雙眸粲粲如星,兩彎蛾眉如月,自是明麗動人。
    隻是,如果凝神端詳片刻,你就會發現,我的眉宇之間,正隱隱泛著一層薄霧,像是在思量著什麽,又像是在為了什麽事情而遲疑著,躊躇著,煩擾著。總而言之,也不純粹就是滿心喜悅、笑意盈盈。
    再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停下腳步,喝了幾口清水,解了解渴。
    這一刻,駐足良久之後,再看看那陽光也隻是稍稍西斜的樣子,我也就不急著趕路,而是就近找了塊路邊的大石頭,端坐其上,稍作休息。
    背對著陽光,凝眸片刻之後,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我一時思緒如潮湧起來這幾天,跋山涉水,我走了這麽長的一段路,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這種時候,在家裏織幾匹錦緞,或是到園子裏侍弄一下花草菜蔬,或是什麽也不做,隻是望著峽穀裏的潺潺流水,也就少了這些奔波、跋涉之苦,不是更好嗎?
    大致估算了一下,從此處到丞相祠堂,尚有百裏之遙,天黑之前能否趕到,也還是一個問題啊!
    再說,就算是真的到了那裏,我又能怎樣呢?
    唉,二十多年之前,秋風五丈原,一代名相出師未捷,抱憾辭世。那時候,我尚未出世。好幾年之後,當我稍稍能夠記一點兒事情的時候,川蜀大地百姓心中的那種悲痛、遺憾和苦澀,隱隱已然可以感同身受了。再後來,慢慢地長大,漸漸地懂事之後,從鄉鄰黎庶臉上那揮之不去的陰雲裏,我漸漸清醒地意識到了些什麽。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擔當”“使命”“責任”之類的詞語,就時常縈繞在我心間了。盡管,我隻是一個山野村姑,對於朝堂內外,知之甚少。
    然而,就算是身處窮鄉僻壤,有些事情,我也還是略知一二的最近這幾年,那位接掌軍事的薑維薑大將軍,為了不辜負當年丞相的重托,依然在厲兵秣馬,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北伐。隻是,每一次征戰的結局,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本村,附近的村屯,總有退伍之人,總有即將從軍之輩。因此,對於邊境上的戰況,總是有人會說起的。從這些道聽途說之中,對於這幾年那些和北伐相關的事情,既然“聽者有心”。我也就略知一二。
    對於北伐,我們又能夠再多說些什麽呢?這位薑大將軍的謀略與才幹,恐怕還不能與諸葛丞相相提並論吧?既然丞相當年殫精竭慮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們又怎麽能夠苛求這位薑大將軍呢?
    既然勝算不大,前途渺茫,那麽,這北伐的意義,又在哪兒呢?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丞相出師之前的這道奏表,擲地有聲!
    用他的原話來說,就是“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隻是,好些年之後,也就是我走在這前往錦官城的小路上的時候,奏表中的那位“陛下”,依然身處深宮,而當年的丞相呢,卻隻能和九泉之下的一抔黃土相伴了。文中那“庶竭駑鈍”的說法,自然體現了丞相的謙虛與謹慎,不過,如果換一個角度看,似乎也隱隱預示著,對於北伐能否成功,丞相當年也是難以說清楚的吧?
    嗯,表中這“職分”一詞,似乎也表明了這一點。時常聽人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由此可見,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夠做得到的。換句話說,也就是“隻問耕耘,不問收獲”之類的意思了吧?如果把結果想得太重,還有多少事情值得你孜孜以求呢?
    這是非成敗、輸贏勝負、得失榮辱,究竟是由誰說了算呢?
    出於對丞相的仰慕與追懷,這一次,我不辭山高路遠,要到那丞相祠堂裏祭拜一番。隻是,此時此刻,也說不清楚是為了什麽,我突然閃過了這樣的一個念頭我的這一趟,似乎也沒能改變什麽吧?既然是這樣,是不是還要接著走下去呢?
    “馨予啊,你,你行裝也收好了,這是要到哪兒去呀?”出門之前,隻聽娘親這樣說道。
    “我,我想到外麵走走?”望著一旁的行囊,我含糊其辭地回應著。
    “馨予,你,”爹插話道,“你是要到京城裏去吧?”
    他的目光,除了不舍、牽掛、擔心,似乎還隱藏著什麽?而且,我還注意到,爹說著這一句話的時候,那眼神,似乎也在跟娘親交流著什麽……總之,也不全是阻攔、阻止之意。
    到了這一步,我索性攤牌了“是啊,女兒是想到京城去,去看一看那丞相祠堂……”
    “平日裏,你,你就喜歡聽和丞相有關的故事,火燒博望坡、舌戰群儒、三氣周瑜什麽的,”娘親慢條斯理地說著,“這一次,還真的想去瞻仰一下丞相祠堂了……”
    我隱隱體會到,她的話語裏,並沒有明顯的堅決反對的意思,於是,我就順勢說道“娘,到京城見一下世麵,也是應該的吧?”
    “這?這……”娘親皺著眉頭,卻一時說不下去了。
    “馨予,依我看,”隻聽爹接過話語,“真要到了京城,你,你多半還要到趙雲將軍的墓前,憑吊、祭拜一番吧?”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暗自思忖著在這方麵,爹似乎更懂得我的心思。確實,最近幾年,除了什麽針線女紅,我更喜歡舞刀弄劍。仔細想來,那豐神俊朗、文武雙全的子龍將軍,更是讓我景仰不已。更何況,說起來,他還是我們族上的太叔祖呢!
    真要到了京城,如果順路的話,去祭拜一下先太叔祖,也是很正常的。仔細想來,像趙雲將軍這樣的儒將,智勇雙全,確實讓人仰慕不已。身逢亂世,如果隻想著吟詩作畫,還是不夠的。就算你想著什麽“君子動口不動手”,隻是,如果敵軍來犯,光憑著一張嘴,你就能把敵方趕走嗎?由此看來,那個詞語,將“武略”和“文韜”連在一起,還是大有深意的!再比如說,如果林子裏有一群鹿子,就算它們想安居樂業,隻是,群狼環伺。這樣一來,你真的就能夠指望,那群惡狼,能夠發一點善心嗎?
    由此看來,盡管窮兵黷武不足取,不過,如果沒有相應的武力作為後盾,保家衛國、安居樂業,也將成為一句空話。
    “爹,娘,”我直言不諱道,“是啊,要是真能夠找到太叔祖的墓地,不說女兒,就是你們,恐怕也少不了要去燒上幾炷香吧?”
    “是啊,”爹點了點頭,“這位太叔祖赤膽忠心、單騎救主,一直為後人所津津樂道。作為後輩,給他燒幾炷香,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哦,她爹,”娘親稍稍壓低了聲音,“我看啊,馨予這次外出,說不定,說不定還能遇到一位少年將軍。這樣,這樣一來……”
    人說“知女莫如娘”,這一次,娘親似乎連我的終身大事都要過問一下了。隻是,“八”字都還沒一撇,這樣一開口,如果再往下說,豈不是要把我變成紅臉關公了?
    於是,再敷衍幾句之後,我就溜之大吉了。
    此時此刻,再回想起來,爹娘倒是深明大義啊!不僅不反對女兒獨自外出,反而順水推舟,希望女兒此行,最好能夠帶回一個如意郎君。
    隻是,這世間上的事情,真的就那麽簡單嗎?
    哦,就拿眼前這一刻來說吧,就算是此刻身在祠堂,我一介民女,又有什麽事情可做呢?此前,我也隻是想去看看。更何況,過了那麽久,走了那麽遠的路,那錦官城,依然足夠你走斷這兩條腿的……
    “這樣說來,我,本姑娘是要返程了——”我喃喃低語著,站起身來。
    是啊,斯人已逝,去到那兒,就算能夠瞻仰、憑吊一番,接著就是發幾聲感慨,似乎也沒有多少實際意義吧?或者說,現實就像那鐵石,我又能改變什麽呢?至於什麽白馬將軍如意郎君,那就更是遙不可及或者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心灰意懶之際,我想起了回頭路。
    這返回的路,指向道路偏西一側。我往回走的時候,迎麵而來的,就是那種絢麗而刺眼的西斜的陽光。為了不讓雙眼睜不開,我在往回走的時候,就隻能稍稍低著頭,將目光放得更近一點。
    當然,這也沒什麽的,對於這回頭路,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甚至,就算是閉著眼,也能走上裏路。
    大約是走了一盞茶工夫之後,我心裏一動這往回走的路,至少是兩百多裏吧,而前去丞相祠堂的路呢,卻隻是百裏開外了!如此說來,哪邊是頭哪邊是尾,孰輕孰重,是不是要重新估量一番了呢?再說,如此的半途而廢,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讓人笑話了?嗯,就算是別人不知,這天知地知的,就是對自己, 似乎也不太好交代吧?再說,也不好向爹娘交差啊!眼見著我空手而歸,他們多半要失望了吧?如果,如果……
    腦子轉得太快,倒不見得就是什麽好事情?比如說現在,就讓人進退兩難,左右不是人?那種模棱兩可的事情,以前,主要還是聽說而已。現如今,到時輪到自己進退維穀了……
    這樣想著,我下意識地稍稍抬起頭,側著眼,打量起那西沉的陽光來。
    這陽光,穿雲透霧而來,燦爛之中帶著一絲溫潤,甚是動人。
    “姑,姑娘,恕在下冒昧——”一個年輕的男聲響起。
    我那打量午後陽光的心思,就此中斷。
    那一瞬間,我心裏嘀咕起來在這樣一條荒涼偏遠的小路上,居然能夠聽到如此溫文爾雅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在得體之中,似乎還帶著一絲羞怯……
    這樣想著,帶著幾分好感,我抬起頭,要看一下這位自己覺得有點“冒昧”的年輕人。
    此人年近弱冠,長得麵若朗月,劍眉拱月之下,甚是英武俊爽。
    嗯,頗有幾分少年將軍的氣度,說起話來,卻是格外儒雅,甚是少見。
    “哦,這位小哥,你,你有什麽話,”我一時竟然有點期期艾艾起來,“就,就直說吧?”
    那位年輕人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稍稍咬了咬嘴唇之後,這樣說道“哦,是這樣的。我,我要到京城裏去,隻是,隻是不太熟悉這路徑——”
    說著,他掃了掃東去的小路一眼。
    我隱隱體會出對方的意思,此處雖說道路偏遠,不過,往前的小路,卻隻有一條。
    看來,他其實隻是想確認一下,是不是要沿著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
    他,要一直往前走?
    “哦,我是往回走的!”我暗自尋思道,“看來,他是把我看作從京城那邊出來的人了,因此,就想跟我確認一下。其實呢,說來慚愧,我隻是半途而廢,並不是剛從那邊返回的。真實的情形是,對於前往錦官城的路,直到這一刻,我依然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這,這前往京城的路,抱歉了,我,我也不太熟悉——”我這樣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