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接著往下說吧？記得，那天夜裏，由於沒有別的事情，我休息的時間呢，就早了些。
    半夜時分，醒過來了，覺得口幹舌燥的，就喝了一點水。然後，又想著到那夢鄉裏去。正待合眼之際，突然就聽到那正房嗬斥的聲音：“齊善德，你，你還懂得回來！”
    那些日子裏，整個齊家大院裏麵的人，都知悉這位齊大善人染上了酗酒的習氣，而且，回來之後，正房少不了都是要嘟噥幾句的。因此，這一刻，對於聽到正房的嘟噥聲，我倒不覺得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真正讓我有點驚異的倒是，這個夜晚，齊善德回到家裏的時間，比以往更遲了些，已經過了子夜時分！
    “到外麵，忙點事情，就多喝了幾杯……”齊善德的聲音，明顯要小一些。大概是考慮到夜深人靜了，他不想打擾別人休息。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應該就是，他半夜歸來，理不直氣不壯的，自然不願意高聲辯解了。
    “多喝了幾杯？倒是不假啊！”正房接過話，“嗯，以前也喝酒，也沒有這麽晚吧？哦，是不是讓哪個狐狸精給絆住了？”
    這樣的大戶人家，有一點爭風吃醋方麵的事情，也不足為奇。
    當時我就這樣想，這個做正房的，多問幾句，也算是自己分內的事情吧？
    “狐狸精？哪有什麽狐狸精呢，心裏煩悶，就多喝了幾杯……”隻聽齊善德這樣辯解道。
    “煩悶？齊大財主，你財大氣粗，妻妾成群，還有什麽好煩悶的？”那正房就和他嘮嗑起來了。
    “家大業大，財大氣粗，這隻是人們所見到的一麵。哦，這麽大的產業，總要有個男丁來繼承吧？”
    “齊大善人，你，你不要想著摔鍋哦！我，對於你納妾之事，多說了哪一句沒有？”正房這樣回應著。
    不難想象，她並不想背鍋。
    本來，我也知道，通過這種方式聽別人說話，是不太妥當的。隻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之下，我已經醒過來了，就算我不想聽，那些話語，也會往我耳裏鑽啊！要怪，就隻能怪他夫妻倆不懂得找個僻靜的地方，或是壓低了聲音再說話了。
    “我，我齊某人，一向都是非分明，倒不至於要去找什麽替罪羊……”齊善德這樣說道。
    “那好，不想找替罪羊，就自己扛吧！”那正房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幸災樂禍”。
    “嗯，你別看我整天醉醺醺的，其實，我齊某人的心裏，還是很清醒的。哦，我正在，正在謀劃著一件事情……”大概是受不了對方所激，齊善德的語氣，多了幾分蠻橫。
    “謀劃著一件事情？你？真想不到，我們的齊大財主，酒醉心明白……”隻聽那正房這樣回應道。
    看來，這位正房，這一刻，還是蠻精神的。而且，還充滿了好奇。是啊，平日裏，除了梳妝打扮、家長裏短，她也是十指不沾泥，閑得發慌的。此刻聽說齊大財主有所謀劃，自然就想著要一探究竟了。
    這一刻，在內心深處，我甚至都有一點“感激”之心了：反正我一時也全無倦意，你們要說，我也就願意接著往下聽了……
    “小玲子，你，你聽到了什麽呢？”看到對方臉上的神情，那許多的苦澀、憤怒、無奈、自嘲……走馬燈一般地閃現著，趙昭婷忍不住開口了。
    帶著一絲訕笑，小玲子這樣回應道：“趙姑娘，難得，難得你有如此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在此，小玲子謹表謝意……”
    說著，就站起身來，抱拳致謝。
    趙昭婷一時也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鄭重其事，連忙起身還禮：“小玲子，你，你不必多禮，繼續說吧？”
    小玲子淒然一笑：此前，爹娘故去，我甚至都還能夠釋懷，畢竟，人世間的生死病死、悲歡離合，都是人們無法作主的，都是要一一去麵對的！而接下來的這件事情，我至今還是難以釋懷，甚至，我都不能原諒自己。
    好吧，那不堪回首的事情，就長話短說了吧。
    原來，那個深夜裏，帶著幾分酒意，那位齊善德說出了一番話來。大意就是，從一開始，他就是包藏禍心的了。他先是自稱，跟我爹是舊友。利用我涉世未深，騙取了我的信任，一步一步的將我引向他所設置的苛刻的條件。而當時呢，我偏偏又已經是六神無主，再加上心思單純，就隻能聽憑他擺布了。
    此刻想來，辦喪事所需要的那五兩銀子，他隻花了其中的一半，在內心深處，我甚至都不願再做計較了，也可以理解、原諒於他。畢竟，那些事情，他都是親手操辦的，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剩餘的那二兩多銀子，就算是給他的辛苦費吧？
    真正讓我羞愧不已、憤憤不平的是，利用幫忙之機，賺了我二兩多銀子，也就罷了。他借支的銀兩，其實是放貸，也就是錢莊上那種到時需要連本帶息一起還的高利貸！
    別說像我這樣閱曆有限的弱女子，就是那些身強力壯的莊稼漢，最終被逼得傾家蕩產，甚至是變賣田地家產，都未必能夠還得清！畢竟，這利息，實在太高、太坑人了！那些真正償還清楚的人，回頭再算的時候，就會發現，那利息早已和本金差不多了。更有甚者，如果拖的時間久了，利息大於本金的，也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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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齊善德利用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高利貸來坑害我，自然就是看中我家的房產和田產了。確實，就在我聽到那一番話的那個夜晚，我所掙下的那點工錢，尚不足以還清那利息的一個零頭！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我算是第一次見到了……
    ”小玲子，去，你去告官了嗎？“趙昭婷試著這樣問道。
    ”告官？“小玲子湧上一絲苦笑，“確實，在得知那齊善德的陰謀之後，我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想著要去告官，希望青天老爺能夠為我伸張正義、討回公道。不過，轉念一想，我就放棄了。哦，這怎麽說呢？我所借的那幾兩銀子，是立了字句，按了手印的！既然是這樣，官府多半也要判我先把銀兩還清，至於那些利息嘛，可能可以酌情減少一些。隻是，光是那五兩銀子的本金，就足以壓垮我了！至於辦喪事時的偷工減料、以少報多，都這麽久了，還能夠如何查證呢？”
    說到這兒，小玲子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
    趙昭婷的內心，一時也是感慨橫生：都是好幾年過去了，如今的這個夜晚，說到這兒的時候，小玲子依然是這義憤填膺的樣子！由此也不難想象，這樣的一件事情，對她所造成的傷害，到底有多大！
    那麽，此前說到這兒的時候，她為什麽要停下來，而且，還停了好幾分鍾呢？也就是在那幾分鍾的時間裏，我也是思緒如潮，各種念頭紛至遝來。隻是，在那種時候，我的心思，依然有著較為單純的一麵。也就是說，我並沒有把那位齊大善人想得那麽壞！或許，在這些方麵，我頭腦較為簡單，也是受到自身閱曆的限製吧？
    土豪劣紳巧取豪奪的某些事情，我也不是就沒聽說過。隻不過，在那種時候，那都是一些與自己無關的別人的事情，我也就是左耳聽右耳出了。沒有留下什麽印象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隨風而去了。
    在這件事情上，小玲子是親曆者，更是受害者，因此，從這個夜晚之後，對於這世上的波譎雲詭，我就會多幾分警惕之心了？
    此刻想來，一旦決定要說一下自己的往事的時候，小玲子的內心，其實是很清醒的。該說些什麽，說到哪一步，什麽時候該停下來……她都是有所考慮的。畢竟，她有著這樣一層心思，那就是，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到頭來，隻是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或許，她也曾這樣想，自己所要說的這段往事，所暴露的，主要就是，一個為富不仁者的醜惡嘴臉。然而，一旦想到，我的生父趙仲儒，也是一個大富豪。這樣一來，豈不是有著某種指桑罵槐之嫌了呢？因此，越說到後麵，她的語句，也就越發的謹慎起來。
    小玲子啊，你如此顧及到我的感受，對此，我又該說些什麽呢？
    其實，我尚不至於那麽小心眼兒。再說，對於自己生父的某些行徑，我也是不以為然的，也會是有所保留的。
    因此，對於故事中的那一切，我還是能夠較為冷靜的去看待的。人說”幫理不幫人“，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當然，小玲子的那些想法，我還是能夠理解的。像她這樣的人，經過世事的磨練之後，心思也就變得較為縝密、細致起來，這也是值得肯定的啊！一個人，吃了虧，受到了磨難，還不長記性的話，那才真是無可救藥的了。對此，對於小玲子的成熟與長大，我還是很欣慰的。
    小玲子所說的這段往事，究竟意味著什麽呢？
    從大的方麵來說，似乎是在暗示我，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的算計權謀、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鬼蜮伎倆……這一切，此前我就有所體會，不過，這一次，小玲子用自己的親身經曆，再次點醒了我。對此，我還是深表感謝的。道上人心險惡，這樣的一句話，可不是隨口說說的。
    而另一個方麵，小玲子之所以要說這些，我倒是覺得，那一點點同情與憐憫，甚至都是不重要的。畢竟，那些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我們再想著要去改變它，也是不可能的了。
    也就是說，小玲子回首往事，其實更多的，還是立足於現實，也希望對未來有所裨益？是啊，如果都沒有某些想法，誰願意揭開傷痕，讓別人去參觀呢？小玲子的心思，確實是要仔細斟酌一番的了。
    或許，她也想著，要討回公道。然而，一旦想到如何實施，卻又犯難了。畢竟，一個十多歲的弱女子，想要扳倒一個大土豪，確實不太現實。然而，一想到那位齊大善人的偽善嘴臉，她又覺得，絕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禍害一方，魚肉百姓。於是，小玲子就想著，是不是另有某些法子呢？再怎麽說，人都是要在希望之中活著的。
    如此說來，小玲子正在等著某種時機，或者說，在等著某個人出現，以便於對自己有所幫助？
    這樣的猜測，如果不算太離譜的話，那麽，我就有可能，成為她心中的一個人選。我這樣想，倒也不盡是抬高自己：畢竟，作為一個侍女，小玲子能夠接觸到的人，都是極為有限的。要說人脈什麽的，她自然就會想到我。這，這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吧？
    這樣的想法，對她來說，或許還很渺茫。不過，再怎麽說，也聊勝於無吧？逆境之中的希望，哪怕隻是一星一閃而過的火花，也是彌足珍貴的啊！如果連想都不敢想，那才是最可悲的！
    是啊，如果這個齊大善人，在這一刻，就站在我的跟前，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先打他幾個大耳光，先為小玲子出一口惡氣再說。
    嫉惡如仇、行俠仗義、鋤強扶弱這一類心思，我還是會有的！對於小玲子的事情，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那麽，從小玲子的角度來看，她的那些想法，也就沒那麽虛無縹緲的了。或者說，從我這兒，她已經看到了某種希望。
    一番條分縷析之後，事情的輪廓，也算上是勾畫出一點兒來了吧？因此，小玲子所說起的那些往事，就不會是徒費唇舌的了。而對於我來說，目前所牽掛的那件事情，也就是徐海韜參加科考的那件事情，遲早都會揭曉的。這樣一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再找個時間，商議一下和齊大善人相關的事情，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了？
    當然，也正如小玲子所說的，這樣的一件事情，還是“難以查證”的，也就是較為棘手的。然而，正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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