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雲雀斷羽
字數:14988 加入書籤
雲之羽!
角宮裏有一池溫泉水,流水潺潺,煙氣繚繞。月下溫泉,更顯出朦朧之美。宮尚角泡在溫泉池中,頭發濕漉漉地披散在身後。
華麗的刺繡裙擺搖曳著,從他身後款款走來。宮尚角沒有回頭“這本是下人的事情,上官姑娘不必勞煩。”
上官淺端著放滿水果、酒壺的托盤,在身後露出了笑容“角公子怎麽知道是我?”
“每個人的腳步節奏、輕重緩急、氣味、呼吸……都不相同。你應該受過訓練吧?”
上官淺愣了愣,說“我在孤山派的時候跟著爹爹學了一些簡單功夫,公子說的這種訓練,我倒是沒有經曆過。”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溫泉池邊,把手上托盤裏的水果、酒、香薰一一放在溫泉邊上宮尚角能夠伸手取到的地方。
兩人離得很近,宮尚角能夠看出她特地化了精致妝容,比起往日的清純素雅,平添了一分成熟與嫵媚,而眉眼間還透出大傷初愈後的一點病態,美豔中帶著柔弱。
“身子都痊愈了嗎?”宮尚角問道。
“好像傷口都好了,沒怎麽留下疤痕。公子看看嗎?”上官淺微微拉開衣襟,露出白皙的脖子和鎖骨,她定定地看著宮尚角。
宮尚角眼睛裏起了一層薄霧,但卻沒動,也不接話,隨著喉結滑動了一下,他把眼睛閉上了。
上官淺低著頭,被溫泉蒸騰的熱氣熏紅了麵頰,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等待著有情人采擷。她見宮尚角沉默不語,閉目養神,於是隻好起身,低聲說“不打擾公子雅興了。”她轉身走了兩步,卻聽見身後宮尚角低沉的嗓音說“這處溫泉有療傷養膚的功效,你要不要試試?”
上官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宮尚角靜默的背影,溫泉水霧裏他的肩膀肌肉結實、分明。池子中兩條錦鯉纏綿遊動著,激起不小的浪花。
宮遠徵走進庭院,卻被守護在外的金複攔住了,“角公子已經歇息了,徵公子明日再來吧。”
宮遠徵覺得奇怪“我哥今天怎麽睡得這麽早?”
金複表情有些微妙,低頭,沒有回話。
宮遠徵看了看沒有點燈的臥室,轉身走了,回徵宮餘中,遠遠瞧見金繁神色有異,帶著七八個佩帶兵刃的侍衛疾行,行色匆忙,也未掌燈,顯然不是日常巡視,心頭一動,便在暗中跟隨。
宮遠徵潛伏在羽宮屋頂,遠遠看見金繁帶隊來到羽宮。金繁小聲指揮布置著,身著深色衣服的侍衛們很快分散開,有些上了屋頂,有些隱入樹冠,有些潛藏在庭院山石之後。
俯視著這一切的宮遠徵一頭霧水“羽宮?金繁在自己的地方,幹嗎這麽鬼鬼祟祟?”
雲為衫走進正在忙碌籌備的下人房間,仆人們正在忙碌,見她進來,急忙問安“雲姑娘,我們正在準備熄燈後的安神驅蟲熏香。您怎麽來了?”
“執刃大人和我剛剛從山裏回來,山穀中水汽重,陰冷潮濕,今晚要在熏香裏加一些艾草,驅一下濕氣。”
“這些熏香是掛在戶外的,恐怕效果不佳,不如直接在執刃房間放一盆艾草熏香可好?”
“也可以。那你去庫房取一些艾草來。”雲為衫支走一個仆人,又打發另一個仆人離開,讓他再取一盤艾香放到自己房間。
待兩個仆人都離開之後,雲為衫從衣袖裏掏出一個紙包,把紙包裏的粉末倒進幾隻熏香香爐裏。
夜暮逐漸深沉,羽宮內的燈火陸續吹滅。
下人取下屋簷最後一盞燈,掛上戶外香爐後,整個羽宮都就寢了。香爐裏的煙霧緩緩彌漫開來,淡淡的熏香無聲地浸入夜色。
宮遠徵嗅覺靈敏,聞到了熏香的味道。心頭更加起疑,是誰用了熏香呢?迷倒眾人之後意欲何為?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屋頂上的兩個侍衛就已經摔落下來,掉在庭院裏,昏迷過去。提燈巡邏的仆人也歪在牆角,昏睡過去了。
一襲白衣的月公子走到雲為衫門前,輕輕叩門“是我。”
漆黑的房間房門打開,雲為衫看了看站在門外的月公子。
真是不可思議,雲為衫竟然私會月公子。宮遠徵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切,忍不住冷笑一聲,剛轉身準備去找宮尚角報信,就被金繁突襲。
“你敢和我動手?以下犯上,好大的膽子。”宮遠徵怒喝道。
“你深夜潛入羽宮圖謀不軌,我作為羽宮侍衛,動手理所應當。”
“你竟然沒有中熏香之毒?難道你也用了百草萃?”宮遠徵眼珠轉動,聲音陰沉,“區區一個綠玉侍,怎麽可能有資格領取百草萃?!我早就說你有問題。這次新仇舊恨一並計算。羽宮這次屋頂恐怕都要被掀翻了。哼哼——”
金繁一語不發,直接出手,宮遠徵不敢大意,使出渾身解數,兩個人你來我往,纏鬥在一起,一時難分高下。而此時的宮子羽,已然躡手躡腳來到了雲為衫的門外,靜伏在窗下。
雲為衫房間裏,空氣並不鬆快,兩人在黑暗中麵對麵而立,都保持著警惕。
雲為衫開門見山“你果然聽出了那首詩。”
月公子接品道“對,萬千相思萬千緒……你用這種方式約我相見,你想問什麽?”
“你為何會有雲雀的手鐲?”
月公子聽到“雲雀”這兩個字,微微一怔,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
雲為衫捕捉到了月公子的表情“你,見過雲雀?”
月公子的眼神飄遠,似陷入久遠的回憶,過了片刻,他才開口,“你義妹,是我心愛之人。”
雲為衫大為震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月公子果然知根知底,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無鋒的人。
“雲雀曾向我提起你,說你是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她給我看過你的畫像……所以初次見麵之時,我就認出了你……”
雲為衫猶豫了一下,問“那你明知道我是無鋒之人,為何還用假的試言草暗中幫我?”
雲為衫的房間外,宮子羽在門口靜靜地站著,他能屏住呼吸,卻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發紅的雙眼。事情果然如自己推測的那樣。
有那麽一瞬間,宮子羽很想旋身就走。自己心愛的人和尊重的人,竟然合起夥來騙自己,紮心之疼,勝過蝕月之痛千萬倍。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此刻必須保持鎮定,像宮尚角那樣,硬起心腸。
屋內,月公子遲遲沒有回答雲為衫的問題,陷入死寂。雲為衫又道“雲雀是怎麽死的?”
月公子眼睛裏湧起淚水,聲音微帶哽咽地搖了搖頭。雲為衫也雙眼通紅,語帶泣音。兩人再次陷入寂靜。
宮子羽實在忍受不了這份煎熬,站起身來,推開房門,緩緩地走了進來。
雲為衫驚訝,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小聲開口“公——執刃……”
宮子羽衝她擺擺手,“你是無鋒之人,我不和你對話。月長老,你身居宮門高位,為何也背叛宮門?”
月長老依舊沒有說話。雲為衫卻輕輕地點上蠟燭,“既然執刃知道了一切,就無須在黑暗中說話了。月長老,你也不必隱瞞了。”
月公子看著宮子羽“執刃大人,我從出生開始就深居後山,從未在江湖中走動。我不可能是無鋒之人,我也絕無傷害宮氏一族之心。但確實,我幫過無鋒。事情原委,執刃大人隻要願聽,我便知無不言。”
“你說。”宮子羽語調冷靜。
“兩年前,無鋒派人潛入宮門,試圖偷取百草萃,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宮子羽點頭“自然記得。”
“那個人,就是雲雀。”月長老聲音發顫。
角宮裏,宮尚角與上官淺已經從溫泉出來。宮尚角穿著外袍,敞著胸膛,坐在矮案前喝茶,目光卻落在上官淺身上。
上官淺濕漉漉的頭發披散開來,隻穿著貼身衣物,臉上帶著沒有散去的紅暈,她拿起旁邊的衣服,極其輕盈優雅地穿著。
上官淺迎著宮尚角的視線“這是公子選的衣服,好看嗎?”
“我沒看衣服。”
上官淺低頭羞澀一笑“其實……我深夜前來,是有求於公子。”
“所求何物?”
“求公子為我報仇。”
“仇人是誰?”
“清風派的點竹。”
“你偽裝身份潛入宮門,危機不斷卻總能化險為夷,以你的聰慧和本事,為何不自己報仇?”
“試過了,不止一次。”上官淺輕聲道,“上官家乃醫藥世家,對毒藥也頗有研究。宮門向江湖中流出的毒藥,我幾乎都收集過,而且我知道,你們真正厲害的毒藥和暗器從來都是自用,絕不出售。”
“確實如此。”
“你們有一味毒藥叫‘送仙塵’,我用它做底,又混入幾種劇毒,讓其變得無藥可解。兩年前的武林大會,我喬裝混了進去,偷偷在點竹的食物中下了毒。”
宮尚角有些意外“當年點竹身中奇毒之事震動江湖……竟然是你?”
上官淺點頭“是我。隨後我便一直等待江湖上傳來點竹死亡的消息。可我等了一個多月,點竹竟然完好無損地再次出現。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宮尚角審視著上官淺的話,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中了送仙塵,若非拿到宮門獨家解藥,必死無疑,更別說你還混入了其他劇毒,的確神仙難救,除非……”
“除非點竹中毒後立刻服用了宮門秘藥——可解百毒的百草萃……”
宮尚角推測道“難道兩年前無鋒潛入宮門,就是為了幫點竹偷取百草萃?”
“正好就是那個時間。”上官淺補充說。
宮尚角有些猶疑“雖然清風派歸順了無鋒,但區區一個點竹,無鋒不會大費周章替她偷藥,除非點竹身份十分特殊,不然,無鋒絕對不會輕易招惹宮門。這個點竹到底是什麽身份?”
上官淺低下了頭,陷入回憶之中
兩年前,無鋒首領室中,寒鴉柒詢問她“你這次回去看點竹,她怎麽樣了?”
“師父中毒很深,隻能暫時用內功對抗毒性,但估計撐不了多久。我回來是替師父參加這一次的首領大會。”
寒鴉柒轉身,與上官淺一起麵對首領位置那個壁龕,那個壁龕目前尚未亮起,看來首領還沒到來。
“找到下毒之人了嗎?”寒鴉柒問道。
“師父懷疑是拙梅……”
首領室內,其餘各個壁龕都陸續亮起,然而等了許久,正中那個壁龕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半月一次的首領大會,意在掌握各門派的動向和消息,從未出過疏漏,但那一次無故取消了……
角宮溫泉池旁,燭火微晃。
上官淺問起宮尚角“那無鋒的刺客後來怎麽樣了?”
“她被用來當作藥人試藥,沒多久就死了。為了威懾無鋒,讓他們以後不敢再輕易派人潛入宮門,刺客的屍體被掛在城門之上暴曬了三天三夜。”
上官淺低下頭,沉默。
其實宮尚角並不知道實情。宮門的人都以為那個刺客的下場就是這樣。
月長老情緒平複,開始平靜地絮叨起往事
兩年前,雲雀收到了無鋒要派她潛入宮門盜取百草萃的消息。寒鴉肆讓雲雀利用息肌之術縮小筋骨,躲在往宮門運送藥材的箱子裏,潛入宮門。箱子很小,看起來完全無法藏人,宮門完全沒有發覺,藥箱連同其他的藥材一起被堆放在醫館院子的角落。
深夜,雲雀頂開一道縫隙,見不遠處的藥圃邊有一個人影正站在那裏,此人正是宮遠徵,他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株花。藥圃的土壤表層發出瑩瑩的藍光,像是灑入了珠光,而用這奇異土壤培養的是一株透白的花朵,花瓣薄如蟬翼,十分輕盈。而宮遠徵則用賈管事遞來的海貝粉末為花施肥。
在他們的對話中,雲雀知道了這株花是早已絕跡的“出雲重蓮”,零落在雪山凍土層中,宮遠徵搜集到了幾棵。據說此花可以醫治百病、起死回生。
當然,這是事後她對我說的。
雲雀一直等到了夜深人靜,才慢慢地伸出了手腳爬入箱子,而後把筋骨完全舒展開,迅速進入藥房,在藥鬥裏翻找起百草萃。但她沒有想到,此刻宮遠徵又拿著一個小藥瓶,高興地回到出雲重蓮的培養花壇邊。
雲雀找藥時發出了動靜,引起了宮遠徵的警惕。就在雲雀終於翻找到百草萃裝進腰間時,宮遠徵也推開了藥房門。你們知道,宮遠徵多疑,而且會用毒,他雖然沒發現人,卻臨時配了一味有毒的熏藥煮到了水壺裏。煙霧蒸騰而起,彌漫了房間,雲雀實在再難忍受,隻能越窗而出。
她剛剛落地,就遭到了宮遠徵的偷襲,鎖骨上挨了重重一腳。雲雀吃痛倒地,裝百草萃的瓶子掉落在地,她借助輕功身法逃竄,被宮遠徵暗器打傷,宮遠徵拾起地上的藥瓶時,便已判斷雲雀是來偷百草萃的,便發出響箭。於是,雲雀行蹤徹底暴露,遭到整個宮門前山的圍剿追殺。
此夜,我在雪宮庭院與雪重子、雪公子和花公子喝酒閑談。席間,我聽雪公子說,宮遠徵在前山培養出了出雲重蓮,惹出了我的好奇。人們都說,宮遠徵是宮門前山百年難遇的草藥奇才……我很真想看看這出雲重蓮,也想會會徵公子。
月公子說到這裏,稍稍回神,表情黯然“那晚我第一次違背祖訓,偷偷溜出了後山,準備去看一看宮遠徵培育出來的出雲重蓮,結果遇到了雲雀。第一次看見外麵世界的我,對一切充滿了好奇和善意,我那時並不知道這個受傷的少女是誰,於是把昏迷的雲雀直接帶回了後山。月長老把我嚴厲責罵了一頓,要將雲雀交給老執刃發落。”
雲為衫心如刀絞,眼睛通紅“所以我義妹真的是被宮門所殺……”
“不是……那時的我正在研究麻藥醉見血,於是我向月長老提議,是否可以請執刃允許我拿雲雀作為藥人,供月宮試藥。”
雲為衫詫異地瞪著月公子。
月公子明白雲為衫的意思“我知道你覺得殘忍……但如果不做藥人,雲雀可能當晚就死了。”
月公子重新回憶起來,繼續講述後來的事
雲雀被我帶到月宮救醒,然而她性子剛強,先是強硬對抗,而後又想咬舌自盡。
我一把掐住了她的嘴,告訴她我平生廢寢忘食,研究各種解毒之法,從閻王爺手裏搶命回來。我最討厭的就是不惜命的人。死者不會痛苦,痛苦永遠都是留給為你傷心的生者。尋死的人是懦夫,因為他們把痛苦轉嫁給了愛他們的人。
因為這句話,雲雀想起了姐姐雲為衫的叮囑,她出發前,姐姐對她說別聽寒鴉肆的話,就算失敗了,也要想辦法活著。要好好活著。
於是,雲雀不再決心赴死,我也坦誠相告執刃許諾你做我的藥人,助我試藥,才會保全性命。我要試驗的是讓人麻醉的止痛之藥。我喜歡製作解藥,喜歡救人。宮門裏會做毒藥的人已經夠多了,不缺我這一個……此後,雲雀便相信了我,而我也把她轉移到了戶外開闊之處。因為她從小被迫練習息肌之術,長期困於狹窄空間,所以對密閉之所感到恐懼,一旦在幽暗封閉的地方待久了,肌肉就會不自覺地緊繃,四肢僵硬,身體出現抵觸。
雲雀低頭,沒有否認。他對我說“我不過是一個藥人,不用這麽關心我。”而我告訴她“藥人也需要身心健康,我才能試藥……”
月公子的話裏的溫情越來越濃
“日子久了,我喜歡上她了,喜歡她坐在棧橋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發呆的樣子,也喜歡她的單純善良。當然,她也慢慢信任了我,並告訴我她加入無鋒的經曆。”
月公子看了眼雲為衫,輕聲憶念
“雲雀是‘棺材子’,也就是死去的婦人從棺材中生出的孩子。他被一個老乞丐救下並養大,自此後乞丐就成了她的“爺爺”。
七歲那年除夕,他們要飯時,爺爺被幾個惡霸打死,她因咬傷惡霸,也被打得奄奄一息,而後被無鋒的殺手寒鴉肆救走。在無鋒裏,她聽話,不反抗,讓自己變強,不斷地爭奪,拚盡全力活了下來。然而,無鋒的殺手,都食有‘半月之蠅’之毒,無論走多遠,都會被牢牢掌控。
也是那時,我才知道無鋒使用的半月之蠅就是宮門專門研製出來的秘藥蝕心之月。
無鋒將半月之蠅做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去掉了會讓人手腕產生黑線的毒性,變得更加隱蔽……雖然我不知道無鋒為何能得到蝕心之月的藥方,但是在我研究完雲雀給我的那枚無鋒‘死誓’後,我確定那就是改頭換麵的蝕心之月……
半月之後,雲雀體內的半月之蠅發作。起初,雲雀並不相信我,直到我們一起熬過了痛苦的月蝕之期,她的內力一天天增強,雲雀才完全信我。她告訴我,這是她此生第一次覺得可以真正擺脫無鋒。”
說到這裏,月公子突然笑起來,顯然,他回憶到了快樂的一幕
“這丫頭給我出了個字謎。那是冬夜,雲雀用手接著一片又一片飄進來的落花,她身後書桌上,有一張紙上寫著‘委身與乞中’,我明白那是個‘謝’字。‘乞’為‘討’,委‘身’與‘討’之中,就是‘謝’。她還告訴我說,她與義姐雲為衫就經常玩字謎。”
月公子回到現實中,對著雲為衫道“雲雀之所以肯當我的‘藥人’,一是因為有你。雲雀怕她死去後,你會痛苦;二是她來宮門,除了偷藥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尋找無名。”
回憶繼續,月公子的話語中充滿痛苦
“無名是十年前進入宮門後音信全無的‘魅’。無鋒不會允許知曉內部秘密的人脫離組織。雲雀說,如果她留下來,無鋒就會源源不斷地派出刺客進入宮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將永無寧日。
她的話,讓我眼前一亮,頓時有了辦法讓利用假死脫身。我研製出的冬蟬草可以讓人像寒冬中沉眠的昆蟲一樣,抑製呼吸,抑製心跳,血色全無,接近假死。
隨後,我向月長老和執刃提議,將雲雀的‘屍首’掛在宮門城牆上,在向無鋒示威的同時,暗地裏保全她。在服用冬蟬草的同時,我又讓她服用了用金蠶子和雪蓮胚芽熬製成的靈藥,此藥可保她在三天三夜滴水不進的情況下也不會餓死渴死。我還往她手上塗抹了一種藥膏,可避免繩子綁吊時留下疤痕。
這丫頭真信任我呀,言聽計從,還把左手上的手鐲摘下來,交給了我。
就這樣,雲雀的‘屍體’被用麻繩捆著,高高地吊在宮門的門樓上。
按照預想,我會在第三天晚上去把‘屍體’放下來,而後再假演一場‘下葬’,這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無鋒雲雀了,隻有月宮雲雀,她就可以廝守一生了……可是,第三天夜裏,雲雀不見了,城門上隻有一根空空蕩蕩的麻繩。
就在那晚,我心如死灰,懊悔不已,恨自己大意,恨守護不力,恨無鋒凶殘,原本漆黑的發鬢角變成了白色。”
月公子講完最後一個字,閉上了眼睛,臉上掛著眼淚,睫毛不停地顫抖著,“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雲雀了。”
雲為衫心如刀割,“我見過……雲雀的屍體被送回了無鋒,蓋著白布,屍體血肉模糊,寒鴉肆告訴我說,她被宮門的獨家刀法砍碎天靈蓋而死……”
宮子羽明白過來“所以我父兄遇害那一夜,你才去地牢找那個無鋒刺客,是想問雲雀的消息?”
月公子點頭“當時我從那個刺客鄭南衣嘴裏得知雲雀已經死了,她……她是被刀砍破天靈蓋而死。宮門的人不會殺雲雀。應該是無鋒收回雲雀屍體的時候,發現了雲雀假死的秘密……”
庭院裏,打鬥聲越來越激烈。
金繁實際上是紅玉侍衛,論實力在宮遠徵之上,但他此刻有些分心,按照宮子羽的交待,他第一任務是監視和準備對付月長老,以防不測;第二任務才是護衛和警戒,而宮遠徵的出現是個突然變數。
在和宮遠徵交手時,金繁時時留心著羽宮中月長老的動向,準備隨時返回,故而不能全力進攻,而宮遠徵又知道金繁的厲害,在交手時格外謹慎,所以兩人纏鬥,僵持不分高下,但兩個人的內力消耗都很嚴重,招式已經慢了下來,彼此的呼吸都越來越沉重。
金繁明白久戰不利,又見雲為衫屋中遲遲不見動靜,心裏越加生疑,不敢再拖,遂集中精力,猛烈進擊,宮遠徵躲避稍慢,胸口被金繁打中,整個人倒躍出去。眼見金繁欲轉身回旋,他抓住時機,突然擰身射出兩枚暗器,金繁情急之下躲避不及,被一枚暗器打在胳膊上。
金繁伸手拔下來,傷口冒出黑色血液。宮遠徵擦掉嘴角的血跡,使勁嗅了嗅,冷笑道“你果然服用了百草萃。”
金繁徹底被激怒,再度出擊,催動內力,快速移位,幾個虛晃,突然近身,刀背重重拍在宮遠徵肩頭,宮遠徵吃痛,重心不穩。金繁瞅準破綻,一腳將他踹倒,踏背擰臂,迫使宮遠徵撲跪在地。
金繁稍微鬆了口氣,不料宮遠徵另一隻手掏出了響箭,隨著機關按動,響箭呼嘯著劃破宮門上方的夜空。
此刻在角宮溫泉裏,上官淺仍在向宮尚角提出自己的疑惑“既然雲雀已死,那為何點竹還是成功解毒了呢?”
“依我的推測,說不定雲雀當時丟下藥瓶隻是障眼法,百草萃早已被她偷偷藏在身上,最後靠著屍體帶回了無鋒,又或者是點竹從其他地方找到了解毒之法。不過真相究竟如何,已經無法知曉了。”
“點竹能夠逃過這一劫,真是命硬……所以,如果公子能助我複仇,殺掉點竹,我願意獻出我的所有。”
“所有?”
“是,所有。”
“你還有什麽?”
上官淺愣住了。正在她窘迫之時,窗外傳來響箭的嘯叫,宮尚角突然站起身來,“遠徵——”而後一個飛躍出門,匆匆往羽宮飛奔而去。
宮子羽他們也突然聽見了屋外響箭的聲音,紛紛來到了院中。隨後就聽見宮遠徵由遠而近的怒斥聲。
眾人開門,卻看見金繁押著宮遠徵走進來。宮遠徵目光凶狠“狗奴才!放開!”
月公子一臉震驚“金繁,這是幹什麽?”
就連宮子羽都被這一變故驚到,低聲嗬斥金繁“怎麽回事?你抓他幹什麽!”
金繁臉這才醒過神來,打他也就打了,把宮遠徵抓回來,性質就不同了,這不但激化了宮門內部矛盾,還直接把宮子羽逼到了死路,宮尚角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必會與羽宮撕破臉麵。哎呦,闖下大禍了。
“剛才宮遠徵在屋簷上偷聽,他說要去告發月長老和雲為衫勾結……執刃大人剛剛通過第二域的試煉,我怕影響大人……”金繁隻得照實稟報。
金繁話還沒有說完,要就聽見門口傳來侍衛大聲的呼喊聲,似乎有要人硬闖羽宮。不用想,肯定是宮尚角帶人來了。
宮遠徵突然抬起頭大喊“哥——”
宮子羽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而後把一塊絲巾塞到他嘴裏。宮遠徵喊不出聲,但他臉上帶著猙獰的冷笑,他知道,宮尚角馬上就會找到這裏。
宮子羽有些焦慮,忍不住問“怎麽辦?”
雲為衫指指屋裏說“先把他藏起來。”
“萬一他弄出些動靜,立刻就暴露了。月長老,有沒有什麽吃了昏睡的藥啊,給他來一點兒!”
“誰會隨身帶那種東西?”
“那你會點穴嗎?”
“我隻會醫術和刀法,不會點穴。”月長老說道。
雲為衫突然上前,抬手飛快地在宮遠徵身上點了幾處穴道。宮子羽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取下宮遠徵嘴裏的絲巾,發現他除了幹瞪眼,確實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動彈。
宮尚角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暴怒之氣加上深厚內力,使所有的侍衛都心懷恐懼,顯得脆弱不堪,舉手揮袖之間,眾攔截侍衛便被瞬間擊飛。
他臉色鐵青來到宮子羽門前,抬起一腳,踹開大門。
門內,宮子羽和月長老坐著飲茶,金繁和雲為衫站在一旁。宮尚角一臉寒霜,“遠徵弟弟人呢?”
宮子羽反問道“遠徵弟弟不是一向和你形影不離嗎?你到羽宮來找他,也是奇怪了。”
櫃子裏,宮遠徵透過縫隙看著宮尚角,但是他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了。
宮尚角環視一圈,“我聽到遠徵弟弟的響箭,他一定是遇到了危險。響箭聲就是這裏發出的。”
宮子羽笑了“哦?那你看我這裏有嗎?”
宮尚角沉默,確實,他在宮子羽坦然自在的神情裏看不出破綻,便轉頭看向不說話的月公子,“月長老怎麽會在這裏?”
“執刃大人練習斬月三式的時候有些疑惑之處,派人問我。我覺得說不清楚,於是直接過來了。”
宮尚角不再說話,可直覺又告訴他宮遠徵就在這裏。他把眼光看向雲為衫和金繁。金繁在宮尚角犀利目光的掃射之下有點發慌,突然想到自己手臂上暗器造成的傷口,下意識抱起雙臂,用手捂住暗器之傷。
然而,就是這個細小動作,卻引起了宮尚角的注意。他目光如鷹隼,讓金繁汗毛倒豎。
宮子羽生怕金繁露了馬腳,提高聲音說道“角公子,如果響箭真的代表徵公子遇到了危險,那我勸你還是趕緊繼續找。需要的話,我可以派出羽宮的侍衛一起幫忙。哦……好像剛剛聽到外麵一陣一陣地慘叫,我的侍衛是不是都受傷了啊?……也不知道是被誰打的……”
宮尚角也意識到自已有些失控,如果沒有找到證據,此處不宜久留,遂轉身準備離開。
櫃子裏的宮遠徵急得要死。他突然想起了哥哥對血腥十分敏感,於是拚盡全力,用力咬齧腮幫,咬肌用力繃緊,然後使勁張開嘴作笑,大口的鮮血從他嘴裏湧出來。
宮尚角突然停下來,用鼻子嗅了嗅,轉身道“血?”他沒有遲疑,直接衝向那個櫃子,金繁上前阻攔,兩招之內,直接被宮尚角揮掌擊飛。
宮尚角拉開櫃子,看見笑得滿嘴鮮血的宮遠徵。他將宮遠徵攙扶出來。然而此刻的宮遠徵穴道被點,無法動彈,隻能跪在地上,狼狽不堪。宮尚角怒火衝冠,兩股殺氣從眼中冒出,目光從宮子羽、月長老、金繁、雲為衫臉上一一掃過,聲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說“立刻解開穴道。我數到三,如果宮遠徵還沒有站起來,我保證,天亮之前,羽宮不會再有一片完整的磚瓦。”
宮子羽臉色蒼白,一時間無話可說。月公子給雲為衫遞了個眼色,雲為衫走過去,抬手解開了宮遠徵的穴道。
宮遠徵長出一口氣,緩緩動了一下身形。雲為衫剛轉身,就聽見宮尚角在身後厲聲一喝“站住。”
雲為衫深呼吸,轉身看著殺氣騰騰的宮尚角。
“雲為衫,你剛剛使用的是清風派的‘清風問葉手’。清風派在歸順無鋒之時就交出了所有武功心法……你果然是無鋒的人。”宮尚角手指雲為衫,鐵口直斷,不容置疑。
雲為衫臉色驟變,難置一詞。
宮尚角解下腰間的佩刀,側過頭,問身後的宮遠徵“遠徵弟弟,還可以嗎?”
“好久沒這麽興奮過了。”宮遠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戴上了他那副薄如蟬翼卻刀槍不入的手套,咧嘴獰笑,看起來像一個桀驁的殺戮少年。
宮尚角抬頭看著眾人,淡淡地說“捉拿雲為衫。如果有人敢阻擋,除了宮子羽,其他的人,原地斬殺。”
宮遠徵忍不住狂笑起來,露出一排帶血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