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王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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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飛英雄傳!
    按照老三的說法,憑我們學校新聞係的金字名頭,應該給晚報編輯部隨便遞個簡曆都能錄用。
    但這是在平常的年景,今年不一樣,因為媒體和報業都在走下坡路,用不了那麽多人了,於是競爭變得激烈,很多媒體都在裁員——網絡媒體和直播當然很火,但是那並不是真正有新聞宗旨的事業,不過是賺錢的手段。
    但是,這是大環境,具體到我們這座城市的媒體集團,情況又不太一樣。媒體都是靠廣告養活的,我們城市從官方到企業,對廣告宣傳都有傳統的熱情,這導致在一片蕭條的媒體經濟麵前,這裏的晚報並沒有感覺到多少生存壓力,相反依然在千方百計挖各種社會問題,活躍各種民生話題,一方麵讓老百姓覺得媒體為自己發聲,另一方麵讓讚助商覺得,媒體被關注程度很高,至少在區域範圍內,投放廣告的效應會非常實在。
    所以對於我們城市的報社來說,多個記者少個記者沒有什麽損失,三千二的底薪,其他都是自己才寫新聞的稿費效益工資。
    而且晚報的性質決定了它是“以社會熱點新聞報道和民生服務功能”為主。如果當上社會新聞記者,不用想去抓什麽大事件,隻要能挖到有趣的社會新聞熱點就是成功,家長裏短,鄰裏糾紛,丟錢包,做好人好事,嚴謹性、深度分析都不是重點,能夠提出話題,引起反響就可以。
    ……
    對老三的這些工作經驗和總結,雖然和我作為記者的理想有些距離,但倒不能說沒有道理,我們學新聞學理論的時候就常說——新聞沒有大小的區分,反映社會民生本來就是新聞行業的本分,沒有大量的社會活動素材,媒體就失去了根基,那些高大上的宏觀視角需要頂層設計,媒體其實管不了那麽多,宣傳的口徑就應該集中在,“這事對你的生活有什麽影響”這個最直接的角度。
    不過,讓我感覺不對勁的是老三的態度,他這種一切從利益出發的心態,應該不是媒體人的初衷,一切似乎都是謀生手段的水平,這是讓我最失望的地方。
    ……
    特別是老三說,在傳媒集團,記者們的目標都是進入“日報編輯部”,而不是在“晚報編輯部”實現價值,這就很有些意思了。
    這其中的門道當然是日報的記者更有權威,更有社會關係,自然就是更有“賺頭”。日報的運行機製與晚報完全不同,所以日報的記者都是各把一攤——全市各行政部門、主要機構、各大企業被分成若幹部分,有專人歸口負責采寫相關信息,教育方麵有專人,衛生醫療方麵有專人,信息化大數據方麵有專人,連城市蔬菜副食品供給領域也有專人,這種記者被稱為“跑口記者”。
    “跑口記者”一旦被確定下來,被采訪單位的所有新聞采編渠道就被這位“跑口記者”壟斷了,相關區域有什麽事情,會主動找這些對口記者;編輯也隻收他寫的相關稿子(除非你抓到重大的新聞,那樣除外)。
    如果有別的記者搶活,“跑口記者”可以理直氣壯去領導那反映,也可以直接指責別的記者,讓對手處於社死狀態,好像一個賊被人人喊打。
    這種約定俗成的規矩,雖然對工作效率有些好處,也避免了重複采編的問題,但其不利情況也非常明顯。如此一來,被采訪單位為了多宣傳自己,會主動和“跑口記者”拉關係送好處,稿子也大都是被采訪單位自己起草後送來。
    最關鍵是“跑口記者”的屁股坐在給好處的東家炕頭,客觀公正無法保證,甚至可以謀取私利,上稿量不夠,讓對口單位部門拚湊;對口單位宣傳任務緊,有相關宣傳的工作考核任務,他們就講條件,要給好處才發稿。一些編輯也跟著這些記者“揩油”,形成利益鏈條,別人的稿子寫得好也不用,給這些跑口記者預留版麵,還故意上下聯係,給這些實際上沒什麽內容的稿件,在分檔評級上給高分,跑口記者得到好處後,自然回頭孝敬編輯。
    如此,誰不願意做這樣的“跑口記者”,可謂名利雙收。
    ……
    老三雖然羨慕那些日報記者,但現在他和老大,還都是晚報的社會新聞記者,而且隻是臨時聘用製的,連個三年、五年的長期合同都沒弄到。
    成為日報的“跑口記者”是老三的理想。但第一步當然是在晚報做得出色,才會被日報認可,抽調過去。按照老三自己的說法,除了采寫新聞外他還注意和報社裏很多人搞好關係,這才能讓日報的領導盡快發現到他,然後到日報那邊工作,簽工作合同,分給幾個定點單位,慢慢混好了,對的口也會從不太重要的機構,轉到最重要那些大衙門大企業,這就是老三田文的職場規劃。
    我猜,大概老大經常說的,田文給各位“大姐姐”當小奶狗的情況,就是他拉關係的需要吧。
    ……
    我向報社投送簡曆的第二天。
    老三來找我,準備找兩個晚報的編輯介紹給我認識,讓它們幫忙說說人情。於是就在當天晚上,我在一家有名的館子定了雅間,點了好酒好菜,準備被引薦給這兩位編輯。
    不久老三就帶著兩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來了,我問老三,為何老大沒來,老三說老大要寫稿子忙不過來。於是我向兩位編輯自我介紹,大家寒暄,大口喝酒,吵吵嚷嚷,兩個編輯大包大攬,說等他們消息,肯定讓我這個月底當上晚報記者。
    ……
    起初我倒是沒心思拉這些關係,本來當個記者也隻是為了調查《祝融會》的情況,不過想想老三的安排也沒什麽壞處,畢竟有人幫忙好辦事,既然想當記者,自然越順利越好。
    “和那些編輯啊、部長啊、多喝幾頓酒,去晚報根本不算個事,而且如果想到日報,早晚用得著他們……”老三這樣說了,於是我就安排了今天的酒席。
    老三之前提醒過我,“晚報這夥人呐,都是好麵子,隻認錢的混蛋……你隻要讓他們知道你小爺家底厚,不差錢,當記者就是耍著玩,他們更高看你一眼,指望平時拿你揩油呢……但是,隻要你當上記者,他們也不會太為難你,最主要是有靠山,讓那些混蛋摸不清你的底細。”
    我問,“摸不清底細,有什麽好處?”
    老三一臉不屑,好像在和幼稚的孩子說話,“老大就是例子!讓他們摸著你的底,就像老大那樣,隻想憑本事幹活,那樣沒人待見你,越努力越瞧不起你,越認真越不受待見……”
    “這是什麽狗屁風氣。”我說。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殘酷的企業文化。”老三說。
    ……
    不一會,老三和兩個編輯都喝得昏天黑地,兩個編輯一個姓王,一個姓孫。
    酒桌上老三說我是“富二代”,當記者就是為了好玩,然後有的沒的,一頓雲山霧罩的吹噓。我則一直謙虛低調,表白自己主要還是出於對新聞事業的無比熱愛,懷著以輿論監督匡扶正義、造福社會的崇高使命,以無限敬仰之情投身其中準備在傳媒事業中實現人生理想和價值。
    他們自然以前輩自居,給我講了一些在媒體混的大概規矩,又誇我有靈性,說我和老三都是適合當記者的料,以後肯定大有作為。
    我則連連稱謝,希望兩位前輩多多提攜,好讓自己盡快上道,未來前途都寄托於此雲雲。老三也說今後我們哥倆隨時聽候王哥、孫哥的調遣,大家都是好兄弟,有福同享。
    再後來他們和老三開始聊報社裏的一些事情,我基本就插不上嘴了。無非都是些如何互相算計、分幫分派、你爭我奪的事情。喝完酒又去唱歌,唱完歌又去洗澡,看來他們很習慣這樣的節奏。
    ……
    回到家已經是半夜,老三微信說,“小六,你的事這就算成了。你明天就去投簡曆應聘,王哥的社會服務版缺人,你就先跟著他幹。”一會他又發來信,“以後三哥帶你跑跑社會新聞。三哥現在有渠道,第一時間拿到新聞線索,比幹了五六年的老記們牛逼!別寫破小說了,我倆一起直奔首席。通殺!通殺!”
    我衝完澡晾幹翅膀的時候看到老三的微信,感覺他又喝多了,懶得理他。過一會他果然又發來語音,“小六子!你咋地不回話,你睡著了嗎?!今天的事三哥做的漂亮不,到位不!都是為了你。你給我起來,快回話!”我看看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三點,讓這個醉鬼自己鬧吧,我可累壞了,得好好補補覺。
    ……
    過了三天報社人力資源部回話,“現階段人員滿額,不予聘用。”
    我把這情況告訴了老三,他大罵人力資源部的人,“明明有指標,攥著不放,這幫混蛋就想撈好處。別著急,我給你問問王哥,他應該已經給人力資源部過話了啊……不行就再請一頓,把人力資源的也帶上。”
    我說自己倒是不著急,就是最近一直感冒,陪著他們折騰到半夜實在吃不消,煩請三哥全權代理,我來結賬就是。老三滿口應承,一切聽他安排。
    ……
    如此一個多月過去,期間老三又請了兩次客,但我第二次應聘的結果還是,“現階段人員滿額,不予聘用。”
    隨後和老大、老三一起吃飯時,我們又聊起這事。
    按照老三的說法,現在日報社那邊正在招聘和遴選記者,晚報這邊都在搞關係,無論是編輯還是記者,想跳槽到日報的大有人在,所以都比較小心,互相都怕給挖坑,不想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惹麻煩,讓人抓把柄。
    “那我可以直接應聘日報那邊的記者嗎?”我問老三。
    “理論上是麵向社會招聘,還要進行遴選考試,但實際上早就內定完了,肯定從現在日報的實習記者和晚報的記者中選幾個。我和老大幹了一年多的都別想參和,你一個白丁,沒人打理你;二百八的報名費白交,省點錢吧。”
    “四五千都花了,不差這二百八,試試唄。”我說。
    老三琢磨了一下我話裏的意思,沒有接話茬,轉而教訓我說,“你就是太死板,不明白辦事得先鋪路的道理。所有事都得輕描淡寫,水到渠成,不留痕跡……這是高人,你啊短練,多學著點。”
    但是,不管老三如何說,我還是決定試試,於是我報了名,叫了考試費,得到兩本學習資料。回到住處後我反複想了很久,終於決心撥通了楊曉萌的電話。上次看見她還是在學校食堂門口匆匆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