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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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奪嫡葉嬌李策!
    出於曾經的帶兵習慣,隻不過一瞬間,他已經在心中盤算完自己的兵力。
    一百九十人,誰為前鋒,誰殿後,如何突進,如何退守。兵器多少,箭矢多少,拋下什麽東西,距城池多遠,鏖戰多久,才能等來援兵。
    嚴從錚的目光掃過身後的送嫁使團,除了禮部那些人還有些摸不到頭腦,其餘軍士已經動了。
    他們默默地變換隊形,把公主的車駕護在中心,有盾牌的,已悄悄走到隊伍前麵。
    突厥正使巴什圖,沒有注意到大唐軍士的反應。
    他效力於攝圖可汗,聽說攝圖可汗死了,震驚之餘,無法相信。
    “如何死的?什麽時候死的?即便可汗死了,太子阿史那什缽呢?”
    巴什圖帶著兩人,快步走到基克部兵馬前,質問道“太子應該接任可汗,代為迎娶大唐公主,怎麽輪到你基克部?”
    基克部的人聽到巴什圖這麽說,揚起手中的彎刀狂笑起來“嗚嗚——喝喝”地大聲喧嘩。
    那笑聲野蠻狂放。
    基克部首領等他們笑了一陣子,才道“太子也死了。”
    巴什圖隻覺得五雷轟頂。
    “怎麽死的?”他向後退了一步,警惕地握緊刀。
    而基克部首領跳下馬,一刀砍掉了巴什圖的頭。
    突厥使團齊齊驚駭後退,沒人敢為巴什圖伸張正義。
    “就這麽死的。”基克部首領挽了個刀花,鄭重回答,同時手中握著刀,對著大唐送嫁使團敞開懷抱。
    “恭迎公主殿下。殿下以後,就是我的妻子了。我們突厥,妻子是‘樂敦’。”
    “滾開!”迎接他的,是從馬車裏走出來的舒文。
    舒文柳眉倒豎,金光璀璨的鳳冠微微晃動,立在馬車前,問道“你是什麽人,也有資格娶我?”
    “我是……”基克部首領一麵向前走,一麵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紹,“我是突厥基克部首領,巴家圖。很快,我便是突厥可汗。”
    突厥內部有幾大家族,可汗是被推舉產生。有時世襲,更多的時候是靠搶奪,靠兵力。
    舒文臉上露出一絲驚慌,嚴從錚駕馬上前,擋住舒文,冷冷地同巴家圖說話。
    “你是突厥可汗?是因為大唐公主嫁給誰,誰便是可汗嗎?不知道突厥可汗部、可敦部以及四貴胄,可否答應?”
    巴家圖三十來歲,身材粗壯皮膚黝黑,頭發編成細小的辮子,垂在腦袋兩側。模樣還算俊朗,隻不過那一口黑黃的爛牙,讓人看著有些倒胃口。
    聽嚴從錚這麽說,他有些氣餒,但很快承認道“我搶到了公主,大唐自然會支持我做可汗。”
    嚴從錚同樣笑起來“笑話!還是等你做了可汗,再來談吧!”
    巴家圖自然不肯罷休,他粗蠻地拉開巴什圖的衣袍,從裏麵找到大唐下嫁公主的詔書,高舉道“你是鴻臚寺卿嗎?有詔書在此,你要抗命嗎?”
    那的確是大唐的詔書。
    是中書擬定,太子蓋上璽印的詔書。
    大唐的衛士有些遲疑,大唐禮部官員則紛紛低聲勸。
    “寺卿大人,他有詔書,咱們不好抗旨。”
    “寺卿大人,要不然把公主交出去吧?他能第一個來接,足見已擊敗好幾個部落了。”
    舒文左右看看,麵色蒼白,向嚴從錚身邊靠了靠。
    而嚴從錚看著巴家圖,突然笑了。
    一路上,他眼中都隻有凝重、關切和擔憂。而此時,他笑得如春風化水,像抖掉了滿身冰雪的鬆樹,微微仰頭,從衣袖中鄭重取出一物,“啪”地一聲展開。
    “我這裏,也有詔書。”嚴從錚的聲音驕傲快意,桀驁不馴。
    “什麽詔書?”巴家圖疑惑道。
    “大唐皇帝,賜婚詔書。”嚴從錚道,“你突厥已無可汗,公主便無需和親。”
    那時嚴府獲罪,高福帶著賜婚詔書來。舒文為他考慮,拒絕賜婚,可高福還是把詔書給他了。
    嚴從錚手中的詔書向前遞了半寸,似乎那東西萬分珍貴,隻讓對方看了一眼,便又收起。
    巴家圖瞠目結舌,道“不可能!你要搶婚嗎?”
    “我就是要搶婚!突厥已無可汗,公主無需下嫁!”嚴從錚從馬上跳下來,把舒文攔腰抱起,放上馬背。他自己再翻身上馬,大笑一聲,策馬轉身。
    這猝不及防的變化讓巴家圖大驚失色,他連忙去找自己的馬,口中喊道“快追!追上他們!”
    大唐衛士齊齊上前,擋住了突厥士兵的路。
    “讓開!讓開!否則我基克部,不惜與大唐開戰!”巴家圖惱羞成怒,但是聲音又戛然而止。
    前麵黑森森靠近的,是什麽?
    那些鮮亮的鎧甲,那些舉起的長矛,那整齊的步伐,那一往無前的氣勢。
    那是大唐邊境的守軍。
    那些守軍讓開一個口子,讓嚴從錚和舒文通過。
    那些守軍像銅牆鐵壁般,護住了他們的公主。
    巴家圖身下的戰馬膽怯地嘶鳴,他一麵安撫戰馬,一麵氣餒道“退!我們回去,先爭可汗位!再向大唐求娶公主!”
    他策馬轉身,臉色卻再次僵硬。
    遠處的平原上,兩股軍隊快速掠來。
    “是可汗部!”有人稟告。
    “還有蘇農部!他們來報仇了!”
    “快,快走!”巴家圖麵如死灰,尋找最容易逃竄的突破口。
    突厥迎親使團還怔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突厥沒了可汗,突厥正使被殺,賜婚詔書被搶走了,公主回去了,他們該去哪兒?
    一位大唐官員提醒道“你們回去,就說突厥沒有可汗了,大唐公主無法下嫁,也就交差了。”
    “可是……”突厥副使有些猶豫,“我們的聘禮……”
    “你們的聘禮在長安城啊。”鴻臚寺官員提醒道。
    “可是……”突厥副使看了看後麵綿延的車隊,“你們的嫁妝……”
    “我們公主不嫁,嫁妝自然不能給啊。”鴻臚寺官員一麵說,一麵命令車隊掉頭。
    突厥副使想了想,覺得無法反駁。
    可他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太對勁。
    沒等他反應過來,大唐車隊已經回去了。比之來時的速度,他們回去時快得多。很快便隱入邊境守軍軍陣內,不見了。
    突厥副使兩手空空,有些不知所措。
    遠處傳來三個部落的打鬥聲,看來突厥又要亂些日子了。
    回吧,他歎了口氣,他也回去。
    “我們回去嗎?”舒文坐在嚴從錚身前,他力量磅礴的手臂正環住自己,距離自己很近很近。
    近到能感覺到他熱乎乎的氣息,在自己的發髻間、脖頸間穿過。
    “我們回去。”嚴從錚答。
    他策馬狂奔,卻並未進入城池,而是沿著城牆,穿過一處蘆葦蕩,從山石間掠過,從密林中穿過,踏過草叢踏過小溪,沿著大唐邊境,跑到人困馬乏,才勒馬而停。
    這一路奔跑,讓他把許多東西拋在腦後。
    家族的沒落、過往的罪責、痛苦的往事、掙紮的人生。
    嚴從錚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輕鬆快活。
    他喘著氣,跳下戰馬,把舒文扶下來。
    舒文的發髻已經亂了,鳳冠被她摘下來,額前有幾縷濕潤的頭發。
    她臉頰紅紅,雙手叉腰揚臉道“放肆!你竟敢擄掠本公主!”
    嚴從錚笑著看她,有些寵溺,又有些挑釁,問“下官擄掠公主,公主開心嗎?”
    舒文哈哈大笑。
    “開心!就是太晚了!在長安城,在黃河渡口,在來這裏的每一天,我都等著你把我搶走!我知道你有詔書,但是我也知道……”
    舒文笑著笑著,眼淚卻從眼眶中流出來,滿臉淚水,哽咽著道“但是我知道,你是大唐的臣子,我是大唐的公主,我們為了大唐,你可以去死,我可以嫁給老頭子,怎麽也不能破壞兩國聯姻大事的。”
    她哭著哭著又笑起來,道“如今突厥可汗死了,真是大喜事!”
    “真是大喜事。”嚴從錚也笑著感慨。
    “不過……”舒文抹幹淚水,認真地看著嚴從錚,問,“寺卿大人這麽做,是可憐我,同情我,還是聽了誰的勸告?畢竟你喜歡的,從來不是我。”
    嚴從錚張了張口,沒有回答。
    舒文臉上劃過一絲失望。
    “我知道了,”她說著伸出手,對嚴從錚道,“把詔書還給我吧,我不會嫁給一個同情我的人。”
    嚴從錚沒有還詔書。
    他撩起鴻臚寺卿緋色的官服,單膝下跪。
    單膝跪地,是大唐軍禮。因為穿著厚厚的甲胄,他們不方便雙膝跪地,所以單膝跪上級,跪朝臣,也跪皇室宗族。
    嚴從錚單膝跪在舒文麵前,握住了她索取詔書的手。
    他抬頭看她,眼神純粹。
    那是經曆生與死,經曆大起大落後,他平靜純澈認清自己的心。
    “我從不同情你,”嚴從錚的聲音溫和篤定,“我喜歡你。”
    ……
    注突厥可汗部,是指阿史那部,被稱為“黃金家族”,曆代許多可汗,都出自本部。而可敦部,是突厥皇後部族。突厥四貴胄,是四個實力強大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