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難測

字數:5253   加入書籤

A+A-




    山河美人謀葉嬌李策!
    皇帝的口諭,洋洋灑灑數十字之多。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傳旨太監在屋內麵南而立,李琛支撐著跪地聽命,太監聲音沙啞又淩厲,每一句,都如同敲在他心上。
    “朕嚐聞晏子諫齊侯,言曰‘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以孝悌教化萬民,恐負先帝囑托,萬死難辭其咎。今皇二子李璋、四子李琛,薄情寡義、苛待兄弟,不足以為兄、不足以為長。朕念二人初犯,隻罰抄《禮經》百遍,以儆效尤。若有再犯,同李瓏處。”
    同李瓏處,是說像處置李瓏那樣,處置你們。
    肅王李瓏,被皇帝褫奪爵位,終生幽禁。
    短短幾句,仿佛帝駕親臨。雷霆之怒,劈入魂魄,讓人心神顫栗、渾身酥麻。
    想要去皇後處討說法的嚴霜序神情惶恐,幾乎癱在地上。而魏王李琛還好些,他沉沉叩頭,謝聖上恩典。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傳旨內侍甚至連茶水都沒有喝,便冷臉離去了。
    府醫扶李琛起身,李琛去拉嚴霜序,低聲道“起來,別讓人看笑話。”
    嚴霜序怯怯地起身,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聖上從來沒有生過這麽大氣,殿下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聖上說殿下不足以為兄?”
    不足以為兄的意思是,不配為人兄長。
    嚴霜序的語氣裏,夾雜著些許質疑。
    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會的。
    她崇拜李琛,愛慕李琛,從不質疑李琛的決定。
    李琛像幾截被砍斷的木頭,毫無生機地癱在床上,胸肺間的怒火被這道口諭潑滅,隻覺得心灰意冷。
    “別問了。”他閉上眼睛,“讓我歇歇。”
    歇一歇,養好身子,才能從長計議。
    這道口諭也會送往晉王府。這一回,是他和晉王兩敗俱傷,倒讓李策撿了便宜。
    因為什麽?
    因為他有葉嬌嗎?
    李琛隻是閉著眼,睡不著,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相比李琛,李璋接到口諭,倒是鎮定從容。
    恰巧白羨魚也在這裏,內侍傳旨時他避進屏風內,待內侍走後,他感慨道“這麽長,怎麽記住的?”
    “是高福教得好。”李璋肩膀有傷,跪坐窗前,卻依然肩背挺直,示意白羨魚也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跪坐道“聖上似乎動了大怒,殿下怎麽看?”
    李璋看一眼有些昏暗的燈光,立刻有內侍換來更明亮的燈盞。他就坐在燈盞前,俊朗的五官露出臨危不懼的沉勇,緩聲道“說明聖上大抵猜到了圜丘的事,但聖上不追究,隻小懲大誡。”
    “知道了?”白羨魚險些跳起來,卻在李璋沉靜如水的視線裏,僵硬地坐回去。
    他頭皮發麻搓動手指,向窗外看看,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怎麽知道的?卑職口風很緊,那些木頭燒完了,卑職……”
    “葉嬌去過宮裏了,”李璋打斷他的絮叨,“葉嬌打本王,又在宮裏打一頓李琛。聖上沒有責怪她,還把合符送給李策。所以我想,聖上是猜到了挑簷倒塌跟我們兩個有關。”
    李璋看一眼心驚膽戰的白羨魚,蹙眉道“你怕什麽?這是好事。”
    “好事……嗎?”白羨魚撓撓頭,動作拘謹。
    “好事。”李璋道,“不必再擔憂葉嬌舉告了,這件事已經揭過,誰都不會再提。”
    聖上恩賜合符,有安撫之意。
    既已安撫,隻要是聰明些的人,就不會再揪著這件事不放。
    白羨魚這才恍然點頭,他起身施禮道“那便請殿下安心養傷,卑職隨時聽候差遣。”
    李璋很滿意地點頭,白羨魚向外走去,將要掀起門簾時,李璋忽然又喚他“白隊長,”李璋的語氣有些奇怪,“葉嬌,好對付嗎?”
    白羨魚的心裏緊了緊。
    他轉過身,仔細想好措辭,才回答道“殿下不必對付她,她要嫁給楚王,楚王沒有什麽力量同殿下抗衡。如今皇子中,隻有李琛暫可為敵。”
    李璋抬眼看著白羨魚,狹長的眼睛中湧入蠟燭的光線,變幻莫測。
    似乎過了很久,他的唇角才微微揚起,抬手碰了碰肩膀的傷口,點頭道“你說的很對。”
    白羨魚似乎鬆了一口氣,將要離開時,又找補道“但殿下若覺得她是敵人,她便也是卑職的敵人。”
    “你去吧。”李璋對白羨魚柔和地笑笑,囑咐道,“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但白羨魚家裏是沒有晚飯的。
    他的母親信佛吃齋,過午不食,過了午後,家裏一般就不開火了。
    以前白羨魚喜歡在安國公府蹭飯,他總是等著葉嬌下衙後一起回去,吃過飯再走。
    安國公府的飯菜很合他的口味,有時候因為他去,還會再加一道菜。
    點心盒裏的桃酥,也會多一些。
    但是現在——
    現在也不錯,長安城酒樓食肆無數,他一個劍南道大將軍的兒子,還吃不起嗎?
    白羨魚隨便拐進一家,找了個幹淨的桌子坐下,猛一抬頭,忽然怔住。
    隔著一個桌案,坐著他的上司,京兆府尹劉硯。
    假裝沒看見已經不行了,因為劉硯正從衣袖裏掏什麽東西,目光看向這邊,同樣有些意外,邀請道“過來吃吧。”
    白羨魚拿著刀挪過去,才看到劉硯掏出來的是芥菜壇子。
    一小壇芥菜絲,細心地夾出來一筷子,又封好放回去。再從另外一個衣袖中掏了掏,這次掏出來油布,裏麵是冒著熱氣的雜麵饅頭。五個。
    “大人,”白羨魚忍不住問,“您來這裏吃飯,是借桌子的吧?”
    食物自帶,隻用桌子。
    劉硯坦然地笑笑,招呼跑堂道“來一碗白米粥,”又對白羨魚道,“你吃什麽,點幾樣。”
    跑堂充滿期待地看著白羨魚,然而白羨魚覺得,上司吃粥啃饅頭,他點大魚大肉不合適。
    於是白羨魚聞著隔壁飯桌的食物香味,咽下口水道“我……也來碗白米粥。”
    兩碗米粥很快送上來,米糯湯稠,上麵還點綴幾顆枸杞,暖胃提神。
    白羨魚大大咧咧地從劉硯那裏拿來饅頭,又找跑堂要了一點芝麻油,澆在芥菜絲上,嚐了一口。
    鹹香脆嫩,配著雜糧饅頭,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好吃嗎?”劉硯問。
    “好吃。”白羨魚說著又拿了一個饅頭,劉硯把僅剩的一個饅頭包了起來,見芥菜絲已經被吃完,不得不再次掏出小壇子,極珍惜地往外夾了一筷子。
    “卑職來!”白羨魚接過小壇子,倒扣在餐盤上,倒了個幹幹淨淨。
    劉硯連忙道“吃不完,吃不完。”
    “卑職飯量大。”白羨魚笑道,“大人不會嫌棄我吧?”
    “怎麽會?”劉硯說著,發現他最後一個饅頭,已經被白羨魚拿去了。
    他索性捧起粥,喝了一口,教訓起白羨魚“下個月你官複原職,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莽撞了。”
    “什麽?”白羨魚嘴裏塞滿芥菜絲,有些吐字不清。
    “官複原職,”劉硯道,“你不知道嗎?臘月初,葉武侯長便遞交了換職申請,說要把武侯長的位置還給你。聖上已經允準,下個月,就調她到兵部去了。”
    白羨魚停止咀嚼,好聽清劉硯的話。
    “葉武侯長,她……”
    劉硯趁機夾了幾口芥菜,說話越來越慢“她在奏折裏為你說了不少好話,可見你這一年,的確做得很好。”
    她還替他說了不少好話?
    一時間,白羨魚心中五味雜陳。
    兵部不像武侯鋪,無非是偵緝緝拿、維持秩序、為聖上清道開路、維持治安這些瑣事。
    那裏可是要去戰場的。
    “她一個女人,去兵部能做什麽?”白羨魚訕訕道。
    劉硯似乎也覺得有些惋惜。
    他喝完了粥,微微歎息。
    ……
    比奇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