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們還有十多米遠時，我直接下了馬。
    這群日本人站在溪水的另一麵，領頭的就是上回我在林場小廟看到的那個人，開拓團小林團長。
    他光著腳，馬褲的褲腿已經挽了起來，上身穿著一件白色襯衣，也沒帶武器，正在用溪水洗臉。
    我走上前，開口問：“小林團長？”
    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你認識我？”
    “聽說你是開拓團團長。”
    他衝著我們招招手，自己坐在了大石頭上，指著周圍的山頭說：“你看這山山水水，多漂亮。”
    我坐在他對麵的溪水旁，直接脫了鞋襪，把腳伸進冰涼的水裏，笑著問：“你們日本沒這種地方？”
    “當然有！我出生在廣島，那是個漂亮的城市，有山有海，好幾條河流，想想都很懷念小時候啊。”
    “哦，我還以為你們沒有呢，那為啥還要來搶我們的？”
    小林團長在衣服上擦擦手，從兜裏掏出一包煙，自己叼上一支，隔著溪水扔給了我一支。
    點上煙，他歎了口氣：“大東亞共榮圈之類的話，我就不說了。總之，這個世界是屬於強者的，弱者不配占有這麽漂亮的土地，也不配活著。”
    “不是，這都啥時候了，你還想著占我們的地方？”
    小林團長猛抽幾口，把煙頭扔進溪水中，看著我問：“你是胡子？”
    我點點頭：“胡子。”
    “胡子就去砸窯，別跟著我們瞎跑了，你們惹不起。”
    “這山又不是你們的，順路而已，不是故意跟著你們。”
    他笑了：“別在這裏油嘴滑舌的，我就是提醒一下你們，別忘了昨天晚上有多慘。”
    我點點頭：“小林團長，你停下等我們，就是為了說這事兒？”
    “我和中國人打交道很多年了，了解你們。該提醒的，也提醒了，回去告訴你們大當家，繼續跟著我們，死路一條。”
    說罷，他招招手，讓後麵的日本兵拿來一條毛巾，擦擦腳，穿上了鞋襪。
    我沒起身，隻是大聲說：“勸你一句，早點兒投降，說不定還能有條活路，還能回老家瞅瞅。”
    他擺擺手：“先管好你們吧。我再提醒一句，跟著我們，死路一條。”
    這時，錢麻子大喊：“小林桑，你光威脅我們有啥用？我們是胡子，腦袋別褲腰上討生活，還能怕你嚇唬兩句？”
    小林團長本來已經招呼手下牽馬了，聽到這話，轉身又過來了。
    “我聽你這話裏，還有別的意思？”
    錢麻子一抱拳，先說了句日本話。
    小林團長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衝他點了點頭。
    “小林桑，我原來是個翻譯，了解你們，日本人最喜歡虛張聲勢，對吧？既然要談，為什麽不坦誠一些？”
    “好，我聽你說。”
    錢麻子先看了看我，才開口說：“咱們談個條件吧。我這麽告訴你，現在追著你的，是鼎鼎大名的畢司令！”
    “我沒有聽說過。”
    “你孤陋寡聞，畢老瞎子，畢司令，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回，畢司令在這裏折了不少兄弟——但問題不大，還有千兒八百人要過來呢！”
    小林團長哈哈大笑：“你就別唬我了，你們胡子一樣喜歡虛張聲勢。”
    就在這時，後麵又跑過來一匹馬，是侯孝，他走到我旁邊，低聲說：“司令說了，他要是有誠意就談，沒誠意抓了祭旗，我的人準備好了。”
    錢麻子回頭看看，我笑著說：“接著談吧。”
    他這才繼續說：“先把沙老板給我們。”
    小林團長聽了，翻身上馬，衝我們擺擺手：“轉告畢司令，我就是好心提醒一下，你們非要跟著，那就跟著吧。”
    說罷，他招招手，帶著手下人離開了。
    侯孝忙問：“不動手嗎？”
    我穿上鞋襪，站起身：“他敢這麽過來，肯定林子裏有神槍手和迫擊炮瞄著咱們呢。”
    “就這麽讓他們跑了？”
    “他們又跑不遠，咱們現在士氣低落，兄弟們連飯都沒吃，又餓又困，真打起來，你有把握嗎？”
    侯孝一聽，也不說話，招呼陳奇先回去了。
    錢麻子這才走過來，低聲說：“小刀，我感覺這個小林不一定是虛張聲勢，他明麵兒上是故意嚇唬咱們，實際上是想勾著咱們，繼續跟著他走。”
    我摟住他的肩膀：“對，我也看出來了。他在前麵挖了坑，等著畢司令往裏麵跳。”
    “那就讓他們跳，咱跟著撿便宜就行。”
    我倆嘿嘿笑了，在一起時間長了，啥都能想一起去。
    回去之後，把剛才的情況簡單一說，我建議隊伍先歇一歇，吃飽喝足再跟上去。
    畢老瞎子回頭看看，又問問羅老九，終於下了命令，紮營休息，抓緊吃飯。
    我們四人坐在一棵大樹下，商量起來。
    羅老九看著遠處的畢老瞎子，笑著說：“老畢跟我嘮了一路，自打他從長白山來北滿，就沒過上幾天順心日子。不是跟別的綹子幹仗，就是被咱們的剿匪部隊追著打，老慘了。”
    錢麻子往草地上一躺：“他是盯上了沙老板，想撈一筆大的。咱就幫幫忙，讓他進坑，早點兒解脫吧。”
    “他現在又盯上了日本人，胃口大著呢。”
    我們正嘮著，陳奇卷著一張餅，邊吃邊走了過來，直接蹲在了我們旁邊。
    他見我們都不說話，隻盯著他，嘿嘿笑了：“我就是有個事兒，想請羅老先生說道說道。”
    羅老九捋捋胡子：“說吧。”
    “老先生，不瞞你說，我這人腦子不算太好使，這幾天發生這麽多事，轉不過來圈兒了。”
    “你有啥想轉過來的？”
    陳奇看看遠處：“畢司令先是讓我當團長，但那個是虛名，我明白。但是現在，他又讓我當督戰隊隊長，這個好像不是虛的。”
    “對，這個不虛，前途無量，證明畢司令很器重你。”
    “但是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剛來沒幾天，就開始督戰，那些一直跟著畢司令的人，會不會有意見？”
    我們幾人互相看了看，他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羅老九拍拍陳奇的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陳隊長，有本事的人，到哪裏都不會被埋沒，畢司令信任你，比什麽都重要。”
    陳奇長出一口氣：“也對，你這麽一說，我心裏舒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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