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語速越來越慢，可他說的每個字都無比清晰。
    在場的人全都跪在地上，朝著崇禎叩首。
    此前對崇禎叩首是因為崇禎是君父，他們是臣子。
    叩首是規矩。
    崇禎的這道詔令與當年漢文帝的遺詔十分相似，滿是君父的仁慈。
    現在叩首是發自內心的敬重。
    崇禎閉著眼，嘴上不停：“爾等要盡心盡力輔佐朱慈炯，朕沒有別的要求，隻求讓大明百姓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病者有其醫，勤者有其業......百姓安居樂業，國富民強才是真正的中興盛世。”
    邱瑜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是，臣等謹遵陛下旨意。”
    崇禎又交待了一些事後擺擺手，示意其他人離開，邱瑜留下。
    大殿內很快隻剩下君臣二人。
    不等邱瑜詢問，崇禎便主動說道：“邱閣老是聰明人，朕隻想說一句話。”
    邱瑜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臣洗耳恭聽。”
    崇禎一字一句地說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邱瑜愣了下，很快明白了崇禎這句話的意思。
    崇禎重用他不代表朱慈炯也會重用他。
    等朱慈炯接手權力之後，必然會啟用“新人”，成立自己的班底。
    當然了。
    這裏的新人並非朝堂上的新人，而是有能力且未被崇禎重用的人。
    崇禎這句話是在提醒他，等局勢穩定後朱慈炯必然要換掉他這個內閣首輔。
    隻有老老實實的交出權力才能善終，否則後果難料。
    邱瑜本就沒有控製內閣，掌控權力的想法。
    他隻想帶著一身榮譽衣錦還鄉。
    為此，邱瑜保證道：“陛下放心，臣雖愚鈍，卻也能明白這些道理。”
    崇禎閉著眼點頭，用虛弱的聲音回答：“那就好，退下吧。”
    邱瑜正要告辭離開時，忽聽崇禎問道：“邱閣老，你覺得朕是明君還是昏君？”
    邱瑜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明君。”
    “理由？”
    “陛下雄才偉略，先平內亂，後除外患。今國庫充足，百姓富裕，已是中興盛世，所以臣以為陛下是當之無愧的明君聖主。”
    “嗬嗬，”崇禎苦笑一聲：“隻看後半生，朕勉強算是個明君。可朕不隻有後半生，還有前半生。”
    “這...”邱瑜沒料到崇禎會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竟然一時語塞。
    崇禎睜開眼，輕輕擺手：“退下吧。”
    邱瑜很是懊惱的扇了自己一個嘴巴，紅著臉低下頭說道：“臣告退。”
    邱瑜走後，崇禎見到了錦衣衛指揮使李若璉。
    看著崇禎的樣子，李若璉既悲傷，又恐懼。
    悲傷的原因是崇禎即將駕崩。
    恐懼的原因也是崇禎即將駕崩。
    他是錦衣衛指揮使，給崇禎幹了很多髒活。
    有些帝王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
    會在臨死前把那些替他們幹髒活的人全都殺了，以絕後患。
    他怕崇禎卸磨殺驢。
    崇禎一眼就看穿了李若璉的想法。
    他使勁抬了抬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並說道：“李指揮使既是朝廷的功臣，也是朕的功臣。都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可朕偏偏喜歡讓功臣善終。”
    李若璉抬起頭，淚流滿麵：“陛下，臣死而無憾。”
    崇禎搖頭：“不，朕答應過的事絕不食言。”
    李若璉低下頭，任憑淚水灑落在大殿的金磚之上。
    崇禎開始謀劃。
    他想了一會後開口說道：“李指揮使。”
    “臣在。”
    “新帝登基後必然會找到你詢問一些情況，你既不能什麽也不說，也不能什麽都說。”
    “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崇禎囑咐道：“幫朕幹過的那些髒活，你一個字也不能透露，否則必死無疑。但是與前太子朱慈烺有關的事，你要一字不落的告訴新皇帝，否則也有性命之憂。”
    想維護崇禎名聲的除了崇禎自己，還有朱慈炯。
    如果李若璉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吐露出來。
    朱慈炯有理由相信李若璉會把這些事告訴別人。
    為了維護崇禎的名聲，他同樣會殺人滅口。
    可如果什麽都不說，又無法取得朱慈炯的信任。
    失去信任的人輕則失寵，重則喪命。
    所以崇禎要給李若璉找一條出路。
    李若璉猛地抬起頭：“陛下，這...”
    “放心大膽的說，你知道的消息並不多。”
    李若璉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詢問：“平叛期間，陛下讓臣南下給張容和王之心傳達旨意的事...”
    “可以說。”
    李若璉跪在地上砰砰磕頭：“臣謝陛下隆恩。”
    崇禎擺擺手：“好了，李指揮使退下吧。”
    李若璉流著淚再次叩首：“臣遵旨。”
    轉身的時候，崇禎提醒：“朕剛才說過的那些話也可以告訴新皇帝，但是要想好了再說。”
    李若璉感恩戴德的離開乾清宮。
    此時已是亥時。
    崇禎休息了一會，吩咐王承恩：“讓王之心來。”
    王之心快步走到龍書案旁，跪地施禮：“奴婢叩見陛下。”
    崇禎睜開眼看了一眼王之心，沒說話。
    王之心既不敢抬頭看崇禎，也不敢出聲詢問，隻能跪在地上等。
    過了一會，崇禎還是沒說話。
    旁邊的王承恩以為崇禎要不行了，急忙湊到崇禎身邊低聲呼喚：“皇爺，皇爺？”
    崇禎睜開眼，輕輕搖頭示意王承恩不要說話。
    王承恩見狀後退兩步，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乾清宮內再次恢複安靜。
    又等了一刻的時間，崇禎對著王之心緩緩說道：“王之心，你是一個聰明人。新帝登基後你要盡心輔佐，不要耍小聰明。”
    王之心磕了一個頭：“奴婢謹遵聖諭。”
    崇禎擺手：“退下吧。”
    “是。”
    王之心又磕了一個頭，起身離開
    離開乾清宮殿門後，王之心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風雪中，有些疑惑和費解。
    崇禎明明隻說了一句話，為何卻耗時那麽久？
    想了一會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搖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