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酒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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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館外,河水悠悠流淌。
靠窗小桌,一壺酒,兩個酒杯,一盤落花生,卓瀾江坐在桌前,眺望流水。
小二戰戰兢兢地拿著一壺酒上前,放在桌上。
“卓……卓少主,這是十年陳的黃封,還望少主不要嫌棄。”
卓瀾江抬眼說:“不必了。”
小二嚇得跪地,結巴地說:“對,對不起少主,這已是小店最好的酒了。”
卓瀾江暗歎一口氣,對他說:“我以前喝什麽,以後還喝什麽。還有,不要叫我少主,就當做不認識我。”
小二連聲稱是,恭敬退下。
卓瀾江給自己倒酒,看著窗外,曾經和楊采薇對飲的情景如在眼前。
當時,楊采薇喝得微醺,看著窗外人來人往,不禁感慨。
“禾陽雖然熱鬧,但可以一起坐下來喝酒的人,卻隻有你和另外一個朋友。”
卓瀾江吃著花生,笑道:“我與你不同,我隻有一個。”
楊采薇想了想,說:“合理。”
“為什麽合理,說說看?”
楊采薇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你可能是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窮小子,也可能是寒門庶子,讀過兩年書,出門闖蕩世界,卻一無所成。身無長物,隻有日漸增長的年齡,聽說禾陽遍地都是機會,便想來禾陽闖出一番名堂……”
卓瀾江憋住不笑,叫她繼續。
“但禾陽是罪惡之城,這裏的一切都是四大宗族把持著,你沒有門路,想出頭更難,混到現在,無錢無勢,卻有仇家有欠債,被人追殺,躲躲藏藏,所以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卓瀾江終究啞然失笑,引得其他人側目。
楊采薇低聲提醒:“別笑了,讓他們發現我是義莊的收屍人,這頓酒就喝不清靜了。”看卓瀾江莞爾的樣子,又問:“怎麽,我分析得不對?”
“算對吧,江湖險惡,我確實無人可倚。”
“那你為什麽還要在這裏廝混?”
卓瀾江想了想,欲言又止,
“我不是還有你嗎?每月陪我喝一次酒的好朋友。”
楊采薇舉杯:“好朋友,幹杯!”
“幹杯!”
……
時過境遷,卓瀾江想著往事,臉上又浮現笑意。
窗外人來人往,楊采薇還沒出現,隨從阿福卻行色匆匆地進來。
“少主,您果然在這兒。”
“何事?”
阿福在卓瀾江耳邊低語幾句,卓瀾江冷笑道:“這群老狐狸,今天這場熱鬧沒如他們的意,又要喋喋不休了。”
“少主……”
“行了行了,我又沒說不去。”
卓瀾江將桌上的半壺酒封好,囑咐小二:“這壺酒先放著,一會兒有人來取。”
小二趕來,恭謹地說:“公子,酒涼了,給您換一壺吧。”
“不用了,她說過,酒涼浸人心!就放這兒吧,給她留著!”
“是。”
卓瀾江起身而去,隻留半壺酒,兩盞酒杯,一盤落花生在等她。
等楊采薇匆匆踏入酒樓,發現窗邊並無人影,但酒壺熟悉,便坐下來,拿起酒喝了一口。
還是這口喝著帶勁,知我者莫過阿江啊!
她在窗邊慢慢品飲,外麵天色已黑,街上燈籠漸次亮起,點綴著禾陽城。
隻是不知為何,此時的街道比往常空了不少。
*
豪華酒樓之外,四大宗族的手下各自列隊,戒備森然,一隊銀衣人前來,馬車停下,走下一人來,正是卓瀾江。
房間裏,三家已然落座,卓瀾江笑嘻嘻地走進來,往空著的主位椅子上一坐。
“各位前輩,什麽事非得讓我過來,難道白天還沒見夠?”
顧雍笑道:“白天不是少主說,家務事回頭論,所以我們想問問,今兒個銀雨樓對潘樾的指控不了了之,少主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卓瀾江麵露無辜:“顧堂主這話不對啊,怎麽是不了了之呢?案子不都說清楚了嗎?我們不妨問問蔡坊主,兩天前潘樾大鬧生死坊還全身而退,你準備如何啊?”
蔡升語氣平靜:“隻要潘樾不來找我麻煩,生死坊從此不再與他為敵。”
青帝追問:“聽說潘大人殺了你的寵妾,蔡坊主當真這麽算了?”
顧雍譏諷一笑。
“生死坊不開生死賭局,以後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四大宗族之一嗎?”
蔡升冷哼一聲,反駁顧雍:“你當生死坊是濟善堂嗎?給銀子連自己親娘都可以殺毫無原則。生死坊有生死坊的規矩,賭客有賭客的尊嚴,賭客來生死坊為他們的人生翻盤,生死坊就給他們公平的機會,他們贏,我就認!”
顧雍理虧,隻得厚著臉皮看向眾人:“是,潘樾若要繼續整治禾陽,我濟善堂的買賣首當其衝,但你們也無法獨善其身吧?”
卓瀾江語氣淡然:“顧堂主不必著急,從明日開始,我會守著縣衙,若潘樾做什麽不利於四家的事,我不會坐視不管。”
“守著縣衙?”
青帝調笑道:“今日大堂上,我見少主與那上官小姐眉來眼去,恐怕少主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正是。”
卓瀾江坦蕩蕩承認,看眾人愕然的模樣,又說:“青帝跟潘樾走得那麽近,看來難過美人關的不止我一個。”
青帝趕緊解釋:“潘樾雖然姿色誘人,我卻不是吃裏扒外的人,今日種種都是為了咱們四家著想,一場誤會,少主切莫往心裏去。”
卓瀾江一笑:“姑姑的話我可信了哦,莫要欺我年少,編話誆我。”
“青帝不敢。”
卓瀾江喝掉了麵前的酒,把酒杯一推。
“行,那我就回去睡覺了,各位自便。”他說罷,在眾人的目送下起身離去。
*
次日清晨,雀鳥啁啾。
縣衙內,潘樾在案幾前描畫,他以四種圖卉代指四大家族,勾畫上四族之間的關係往來,隨後又在其間填上一把利刃,一個“殺”字。
阿澤站在身旁,也在思忖。
“殺手在死前還要試探我究竟知道多少,應該是四大宗族其中一家的親信無疑。”
潘樾說著,劃掉了蔡升的名字,代表賭坊的賭銀圖案被劃掉。
阿澤不解:“蔡升沒有嫌疑?”
“蔡升動手若是為了阻我調查,沒必要鬧出那麽大聲勢,更不會守約任我離開。按照那殺手的反應,應該也不是銀雨樓,但尚不能完全排除。青帝亦敵亦友,動機叵測,隻有濟善堂沒打過交道了,你派個人去盯一下,看看他們最近有什麽動靜。”
“好的。”
潘樾分析著,隨之將濟善堂的圖案圈出,似是隨意問道:“對了,上官芷怎麽樣?”
“昨日一個人出去喝酒了,但一路都很安全,沒什麽異常。”
“嗯。”
楊采薇走在長廊,看見阿澤從潘樾房間匆匆而出。
“阿澤這麽匆忙出去,可是潘樾給他派了什麽任務?”她嘀咕著,被一旁的淩兒聽到。
“小姐想知道的話,怎麽不親自去問一下潘大人?”
“你忘了他怎麽訓我的?他才不會告訴我呢,還是得自己查。”
楊采薇回到房間,在紙上畫著水波紋,不斷顛倒圖形,冥思苦想。
令牌上這個“陸”是何意?接下來要從哪裏入手查呢?
淩兒端了一碗甜湯進來,說:“小姐,剛燉好的銀耳蓮子湯,你趁熱喝。”
“嗯,先放著吧。”
淩兒將甜湯放到楊采薇旁邊,楊采薇隻顧盯著水波紋,手肘一動,不慎打翻了湯碗,湯水全潑在袖子上。
淩兒連忙給楊采薇擦拭袖子,低頭認錯:“小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
“沒事,不過一件衣服,洗洗就好。”
淩兒懊悔地說:“這是公子特意從京城送來的新衣,料子可金貴了,就算洗了也會留下印記,哎,可惜糟蹋了。”
洗了也會留下印記……
楊采薇被這句話提醒,突然想到什麽,一拍桌子,猛然站起。
“對呀,水波紋組織如果十年前就在禾陽經營,這麽多年不可能沒留下任何線索,去檔房看看!”
楊采薇風風火火出門,淩兒看著莫名其妙。
檔房前,楊采薇步履匆匆,一抬頭,卻見潘樾迎麵而來,二人同時止步。
“大人?”
潘樾看見楊采薇,心中了然。
“你還真是執著。”
楊采薇掩飾:“我隻是來隨便轉轉……”
潘樾顯然不信,楊采薇也不裝了,說:“看來今日,我又與大人想到一起了?”
潘樾默認,跨入檔房,楊采薇也隨之跟進。
檔房門口是老主簿的位子,茶杯水冒著熱氣,人卻不在。
“主簿,主簿?”楊采薇向外張望。
“不用叫了,老主簿好賭,得了空閑便會溜出去。”
“那大人竟不罰他俸祿,難道是對老者有憐憫之心?”
潘樾不語,楊采薇環顧四周,檔案室數排架子,上麵堆著浩如煙海的卷宗,二人各自上前翻查。
楊采薇低頭凝目,一份份查看過去,覺得需要細看的,就拿下來抱在手上。
架子對麵,潘樾也一份份找了過來。
兩人同時各取下一份卷宗,架子中間露出縫隙,正好透出彼此的臉。
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又趕緊交錯開。
有些卷宗放在架子最高處,楊采薇踮著腳去拿,卻怎麽也夠不著。
潘樾走到她身後,輕輕鬆鬆地伸出手。
“多謝大……”
楊采薇話沒說完,卻見潘樾將手往旁邊挪了一寸,拿走了旁邊的卷宗,仿佛絲毫沒有留意到她。
楊采薇自己跳起來去夠卷宗,啪嗒一聲,卷宗落地,塵土飛揚。
一旁的潘樾抽動了一下鼻子,連打了幾個噴嚏。
看著他狼狽的模樣,楊采薇不禁回想起兒時,自己和潘樾偷吃禦餅,見皇上來了,藏到桌子底下,潘樾被頭發絲碰到鼻子,也是沒忍住,抽著鼻子打噴嚏……
潘樾還對皇上說,是我偷吃的禦餅,皇上砍我的頭吧!
楊采薇說,一人做事一人當,禦餅是我吃的,皇上要砍就砍我的頭!
皇上哈哈大笑,當場下旨,青梅竹馬,天定良緣,結潘楊之好,定三生之盟……
當時的情形令人發笑,而今物是人非,想到往事,隻會讓人酸楚。
他們曾對彼此毫無保留,此時此刻,雖近在咫尺,卻如隔千山。
潘樾注意到楊采薇出神的目光,看她一眼,楊采薇連忙低頭收拾卷宗。和潘樾各自坐到桌案的一頭,專注翻看。
卷宗堆積如山,一樁樁懸案上的朱筆,觸目驚心。
楊采薇心生感慨,沒想到,禾陽積壓了這麽多懸案,這些卷宗的背後,不知有多少含冤受屈的百姓。待查清水波紋一事,定要還好人一個公道。
潘樾心想,正義不伸,公道難明,百姓如生在長夜,似釜底遊魚,待抓獲幕後真凶,定要讓壞人付出代價!
*
銀雨樓大堂裏,卓瀾江翹著腿坐在桌前,看著手裏的木雕。
那木雕臉上有道傷疤,雕的正是楊采薇。
猶記得義莊被燒毀的那一夜,卓瀾江在廢墟裏尋找著,但一無所獲,高喊著她的名字,阿福匆匆跑來,向他稟報,楊姑娘已經死了。
他不願相信,悲痛欲絕……
而今,楊采薇竟然變成了上官芷,換了麵容,換了身份,與他也無法相認。
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卓瀾江目光一沉,似下定決心。
“阿福!”
阿福進來,問:“少主有何吩咐?”
“你去準備一些東西:金一百兩,銀五百兩,彩緞一百表裏,絹四十匹,聘餅一擔,大雁一對,對了,再多買幾盒桂花糕。”
阿福疑惑道:“少主,這些都是下聘之禮,你準備這些做什麽?”
卓瀾江笑了,若有所思。
“我要確保一個人,從此再也無法從我的世界消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