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誤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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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邊廊橋下,楊采薇捂著腹部,疼得腰也直不起來了。

    她找到茅廁,女子們卻在門口大排長隊,楊采薇隻好轉身離開,不知不覺,來到了河邊的僻靜處。

    頭突然暈起來,楊采薇搖晃著差點摔倒。

    難道是中毒了?不行,我得保持清醒!

    她踉蹌著來到水邊,用手捧著水連喝了幾大口,又用水拍打雙頰,突然頓住了,意識到自己身處僻靜之地。

    燈會案卷宗上,每個受害者都死在僻靜之地……

    難道那些受害者都是因為腹痛?楊采薇腦中突然閃過三姑娘的臉,她的冰車,她給自己遞來的冰飲,藍紫色的傷口……

    怎麽可能呢?不可能的!

    楊采薇後背發涼,不禁四下看看,夜色靜謐,暗藏殺機。

    暗處,一個男子跟著楊采薇,沒發出任何聲響。

    *

    男子悄然走近,踩到樹枝的枯樹枝,發出一聲小小的斷裂聲。

    楊采薇一驚,看到林間地上有一道影子。她控製著沒有叫出聲,佯裝無事一般起身,走了兩步,拔腿就跑。

    那男子見驚動了楊采薇,趕緊追去,楊采薇渾身乏力,腳下一軟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那男子追上,突然一塊石頭扔來,男子閃身躲避。

    林間出來一個人,竟是三姑娘。

    楊采薇驚喜大喊:“ 三姑娘!”

    那人看是一女子,隨手一推,三姑娘就摔到了樹上。

    “當心!”

    三姑娘捂著肩膀踉蹌地往前跑,殺手飛身追上一劍刺向後心,三姑娘被樹根絆倒,恰好躲過了這一劍。

    三姑娘翻過身來,殺手淩空跳起,劍尖衝下狠狠戳去,三姑娘一個滾身躲避,殺手再刺,三姑娘撩起裙擺,像一朵蓮花綻放,擋住殺手視線。

    刹那間,一把尖利的冰錐從裙擺的花瓣中刺出,裙擺落下,三姑娘的眼神變得冷酷凶狠,冰錐已經紮在了殺手的天突穴中。

    那人萬萬沒想到賣冰飲的三姑娘會武功,猝不及防,瞪大雙眼倒地。

    楊采薇本揪心地看著,卻意外見到這一幕。

    “你……”

    三姑娘手微微顫抖著,看得出她內心的憤怒和激動。她手裏緊緊攥著一物,赫然便是一柄形似血劍的冰錐!

    楊采薇看看冰錐,再看看三姑娘,三姑娘收斂起平時溫和、微笑的模樣,眼神激動且凶狠。

    楊采薇大驚:“真的是你!”

    半個時辰前,三姑娘推著冰車,遠遠看到楊采薇用鞭子抽打少女。少女無辜啜泣,三姑娘推著冰車的手陡然攥緊,手背上青筋跳動。

    楊采薇下了彩台,眾人都對她指指點點,她卻仍然囂張跋扈,揮著鞭子朝人群甩去。

    三姑娘怒火中燒,臉部也扭曲了起來。

    等楊采薇獨自離開人群,三姑娘從冰車裏抽出一個血劍模樣的冰錐,漸漸靠近楊采薇,正要襲擊她,突然青衫男半路殺出,從身後靠近楊采薇,手持血劍就要襲擊,被卓瀾江製服,仿製的血劍滾落在地……

    三姑娘疑惑不解,忽然,發現了藏在人群中的顧順,也識破了顧雍針對自己的陰謀。

    他知道自己今晚還會行動,所以安排殺手跟著上官芷,等自己現身,殺之後快!

    *

    樹林裏,真正的顧杉姑娘攥著一柄形似血劍的冰錐,走向楊采薇。

    殺手躺在地上,捂著不斷冒血的脖子,嗚嗚呻吟。

    顧杉冷笑:“對,是我。燈會上被你們抓到那個,是顧雍安排的替死鬼。他派這個殺手跟著你守株待兔,想搶在潘樾前找到我,可多有意思啊,我站在他麵前他也認不出。而我我想殺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顧杉步步緊逼,楊采薇一步步退後,轉身就跑。

    楊采薇腳步虛浮,身影踉蹌,顧杉陰笑著,並不著急,不急不慢在後麵跟著,仿佛欣賞著自己的獵物。

    燈會街道上,潘樾還帶著縣衙所有人,四下尋找楊采薇,隻見卓瀾江無精打采地走來,後麵跟著白小笙。

    潘樾上前,語氣焦急:“你們沒跟上官芷在一起嗎?”

    卓瀾江搖搖頭,意識到情況不對,問:“發生什麽事了?”

    “我們被顧雍騙了,方才抓的是假顧杉,上官芷有危險。”

    兩人大驚,異口同聲道:“什麽?”

    潘樾說:“必須盡快找到上官芷,你召集人手往東找,我帶人往西。”

    “好。”

    卓瀾江和白小笙匆匆而去,潘樾也繼續帶人尋找。

    樹林深處,楊采薇已經頭暈目眩,摔倒在地。

    顧杉步步走近,楊采薇抓緊一塊石頭,準備自衛。

    現在怎麽辦?得拖延時間,才有一線生機!

    楊采薇一邊梳理著思路,一邊虛弱地說:“顧杉,你以為你掩藏得很好,但我們很早就懷疑你了。”

    “不可能!”

    “你來縣衙時,就裝著不經意,其實在打探……既然你對強叔的死毫無掛念,為何會如此關心案情進展?我不妨告訴你,我們重開燈會,做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你自己現身,顧雍的計劃我們也早就知道,潘大人他們就在附近,馬上就會過來!”

    此時,潘樾正一路尋找,經過冰車,看到霜霜和幾個小乞丐。

    “霜霜,你有沒有看到上官小姐?

    “她剛才來喝過冰飲,但現在不知去哪兒了。”

    “什麽時候的事?”

    “就……就是點燈儀式結束後不久。”

    潘樾失望,隻能去別處尋找,正轉身時,目光卻注意到一個細節。

    冰車桶上,“無憂”二字之下的劃痕清晰。潘樾停步,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心中形成。

    他喃喃自語:“藍紫色……冰……難道?”

    霜霜不解看著潘樾,潘樾突然問:“你姐姐在哪兒?”

    “姐姐臨時有事,讓我照看冰車。”

    潘樾臉一沉。

    樹林裏,顧杉冷冷地說:“行了,你不過想拖延時間,別白費力氣了。我告訴你,在銀雨街第一次見你,我就想殺了你,像你這樣的人,仗著有幾分權勢,就肆意把別人踩在腳下,你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楊采薇:“顧杉,這都是誤會,那天……”

    “不必解釋了,下去說給判官聽吧。”

    顧衫迅速向她逼近,楊采薇一邊後退一邊緊急想著對策,她瞥到身後有一個粗大的繩索,是固定蛟龍燈之用,蛟龍燈用幾根杆子支撐著,杆子用繩索係在河邊大樹上。

    楊采薇裝作無力踉蹌了一步,趁機撿起地上一塊尖石,然後無力地靠在樹上。

    顧杉逼近,殺氣騰騰。

    楊采薇決定賭一把,大喊道:“顧杉,你這樣做和你爹有什麽區別?!”

    果然,顧杉停住了腳步,像是受傷的野獸,眼神陰狠又脆弱。

    “你說什麽?”

    “我知道你在水牢裏的遭遇,但這都不是你殺人的理由。既然你痛恨暴力,痛恨強權,為什麽還要用以暴製暴的方式去懲罰別人?”

    楊采薇一邊說,一邊悄悄用尖石背在身後,費力地割著繩索。

    這句話果然擊中了顧杉,她情緒激動起來,楊采薇看在眼裏。

    “住嘴!一個自以為是的大小姐,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麽!”

    楊采薇看著眼前女子打扮的顧杉,又想起在地下室裏看到的鎖鏈、血手印。

    楊采薇深吸一口氣,繼續說:“是,你說的對,我相信,很少有人能理解,被自己的骨肉至親憎恨,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顧杉愣住,似是十分痛苦。

    “顧雍是一個控製欲極強的人,即使殺人,也要用血劍那樣極致的方式,因為他享受那種在毫厘之間掌握一個人生命的快感。在濟善堂,他的話就是聖旨,沒有人敢違拗,可唯獨……他的親生兒子,不肯按他要求的方式生活,所以他才用那樣殘忍的手段折磨你,讓你屈服。”

    顧杉緩緩放下冰錐。

    “你說錯了一點,我隻是他的附庸,他從未將我視作兒子,甚至從未將我看作一個人。自我會走路開始,他就逼著我練習血劍,繼承顧家的衣缽,但我不喜歡打打殺殺啊,我喜歡那些漂亮的東西,喜歡娘親買的風箏,婢女買的香囊,喜歡漂亮的衣衫。”

    當年,十五歲的顧杉著女衣,化女妝,梳理著長發,怔怔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孔。

    她悵然若失,悄悄去看燈會,正玩得高興,此時麵前出現兩個人,顧杉大驚失色,花燈掉落在地。

    麵前,顧雍臉如寒冰,怒目而視,顧順跟在身後。

    她被關進水牢,顧雍鞭打顧杉,衣服破裂,顧杉被打得皮開肉綻。

    堂主夫人拉著顧雍,苦苦哀求:“別打了,別打了,杉兒,你快跟爹認錯,你爹會原諒你的。

    顧杉倔強:“我犯了哪條律哪條法?我沒錯!”

    “我的話便是律,我的規定就是法!”

    顧雍一揮手,手下將堂主夫人帶走。

    “杉兒,杉兒……”

    夫人的聲音遠去,顧雍更狠地打了起來,顧杉咬牙硬挺著,哪怕血肉模糊,哪怕已經疼得神誌不清,隻是緊緊咬著牙關,唇邊鮮血淌了下來。

    顧雍打累了,將鞭子扔在地上。

    “把他的頭發給我剃幹淨!”

    顧順粗魯地剪斷顧杉的長發,青絲寸寸掉落。

    顧杉瘋狂掙紮著,卻動不了絲毫,淚流滿麵。

    “不要!爹,求求你不要!這是我想過的人生!”

    顧雍冷酷道:“你想過什麽樣的人生,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顧雍一把搶過剪刀,扔在地上,動手去扯顧杉的頭發,任憑顧杉痛苦地喊叫、掙紮,也無動於衷。

    他們離去,石門關閉時,顧杉頭上隻剩一塊塊裸露的頭皮,臉上還帶著幾分殘妝,看起來似鬼非人,她扯動著鐵鏈,手腕腳腕磨得鮮血淋漓,掙脫無望,瘋了一般用手抓著牆壁,用頭撞擊牆壁,發出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楊采薇聽完顧杉的故事,既同情又震撼。

    痛苦的回憶,讓顧杉原本平靜的臉上開始微微抽搐。

    楊采薇說:“所以你從濟善堂的水牢逃脫之後,就用女子身份生活,躲在禾陽,可你怎麽會留在強叔家呢?他明明是那樣一個人。”

    “那就是個畜生!自己生活不順,每天喝得醉醺醺回來,就拿霜霜撒氣,她當時隻有五歲啊。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胳膊上臉上全是傷,明明自己在哭,但看我狼狽,還把自己僅有的一顆糖給了我。我們雖無血緣關係,但她是真的把我當成姐姐,也是這些年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我必須保護她!”

    楊采薇懂了:“這像極了顧雍對你的所作所為,每當你看著這一幕,你都會激動得渾身顫抖,直至心生殺機……你趁著燈會忙碌之際,在強叔喝的水裏下了藥,他腹痛難忍,獨自到了河邊,你趁此機會,用冰錐仿製的血劍,紮進了他的天突穴。”

    楊采薇一邊說,一邊用尖石在背後割著繩索。

    “大量鮮血湧入喉嚨使人無法呼吸,所以受害人都是窒息而死。冰錐寒涼,引起了皮肉收緊,又導致傷口反而沒有血跡流出。你殺人都選在僻靜之處,待人發現屍首,冰錐早已融化,這就是為什麽你屢次作案,縣衙卻沒有找到任何凶器。”

    顧杉得意一笑,摸了摸冰錐已經有些許融化了,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的獵物。

    楊采薇趕緊提高音量,吸引顧杉注意力:“從那以後,每到夏至時節,都會刺激你那些痛苦的回憶,讓你難以抑製殺人的衝動。當你發現有大欺小、強欺弱的不公之事,便會鎖定目標,用同樣的方式,將他們一一殺害。”

    楊采薇盡量拖延,但內心焦急萬分,期盼著潘樾趕緊找來。

    顧杉笑了:“難得碰到一個死的明白的人。”

    楊采薇:“但我還有一事不明白,你這麽恨你爹,為什麽要拿走他的水波紋令牌,還一直帶在身邊?”

    “你一個將死之人,就不要關心這麽多了吧?”

    顧杉又要上前,楊采薇繼續說:“你以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是英雄,但其實,你跟你爹沒什麽兩樣。你現在也不過是仗著你有武功而我沒有,就在這恃強淩弱,把你的規則強加在我身上。你就是一個可憐的殺人犯,用的還是你最憎恨的血劍。顧杉,你如何能心安理得?!”

    顧杉激動起來,眼眶通紅:“你閉嘴,我跟你們不一樣!你這個囂張跋扈隻顧自己的人,也配控訴我?我可憐?嗬嗬,我倒要看看,等你被自己的鮮血嗆進喉嚨,垂死掙紮的樣子,會有多可憐。”

    楊采薇在身後的手抓緊時間使勁割著繩索,終於,繩索斷開,支撐蛟龍燈的杆子傾倒,高聳的蛟龍燈搖搖晃晃,轟然墜落。

    天燈上的燈油被引燃灑在了夜空,一滴滴的油火,在天空中發出簌簌聲,天女散花一般灑在燈會現場。

    因為河邊這側缺了支撐,蛟龍燈倒了過來,巨大的燈柱重重砸在樹林上,砰一聲蹦出無數的火星,將樹木引燃,煙霧飄散過來。

    顧杉沒有意料到這種狀況,被嗆到咳嗽起來,楊采薇趁機踉蹌而逃。

    可沒逃多遠,楊采薇就體力不支,扶著樹幹大口喘氣。模糊視野中,顧杉抓著冰錐、不緊不慢地走來,熊熊的火光,映照著顧杉扭曲的臉。

    “惡女,去死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