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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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雲蔽日,雷聲滾滾,縣衙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烏壓壓的全是人。

    一個百姓路過,好奇道:“你們在看什麽呢?”

    “你不知道嗎,今日潘大人要公開判決鬼火勾魂案,大家都想看看,那個書生是不是真的會妖術。”

    此時一個侍從撥開擁擠的人群,陳掌院走在前麵,陳賦還有些虛弱,被兩個人抬在凳上,但臉上的表情十分跋扈。

    潘樾上堂,堂下衙役敲著水火棍,現場肅靜下來。

    “帶嫌犯!”

    沈嚴被兩名衙役押了上來,依然一臉淡然,百姓們議論紛紛。

    “他就是那個書生?長得挺俊俏的啊……”

    “你懂什麽,妖孽哪能輕易現形?千萬別看他眼睛,當心被勾了魂去……”

    新鄭書院走廊外,幾名書生沒精打采地往學堂走去,迎麵一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正是楊采薇。

    “上官小姐?”

    “沈慈今日受審,你們就不打算去看看嗎?”

    眾書生躲閃回避著。

    “這……跟我們又沒有什麽關係。”

    “沈慈不過是反抗不虐待他的人,如今卻要被問斬,這對他太不公平了!更何況你們也是受害者,而你們的沉默,隻會成為幫凶!”

    “上官小姐,分明是你救了那個惡人,現在卻要我們舍棄前程去作證,這對我們公平嗎?”

    楊采薇語塞。

    有人遲疑上前,被另一個書生拉走。

    “走啦,讀書要緊,莫管閑事。”

    眾書生離去,進了學堂,麵對書本,都有些心事重重,外麵閃電雷鳴,大雨襲來。

    此時,隻聽窗外傳來一群孩童的琅琅讀書聲。

    “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

    眾書生驚訝,看向窗外,原來是霜霜和幾個小乞丐,坐在對麵的屋簷下照著紙張念書。

    “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孩子們稚嫩的聲音,卻讀著鏗鏘有力的詞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字字敲打在書生們的心上。

    楊采薇說:“繼續念。”

    “而布衣之徒,舍取予然諾,千裏誦義,為死不顧世……”

    *

    縣衙屋簷下,雨滴成簾。

    陳賦說:“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請大人嚴懲凶手,以慰我死去的兩位同窗摯友。潘 樾:嫌犯以幻瞑蟲害人,造成兩死一傷,證據確鑿,罪無可赦。嫌犯,你可有話說?”

    沈嚴如死水一般回答:“無話。”

    陳賦得意地笑了,此時隻聽一個高昂的聲音傳來,楊采薇站在門口大喊:“我有話說!”

    眾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楊采薇走進大堂,與潘樾不動聲色地交換眼神。

    潘樾問:“上官芷,你有何異議?”

    “沒有,大人條分縷析,明斷無誤。但我想說的是,這堂上還有一個漏網的凶手。”她看向陳賦,“就是這位陳賦陳公子。”

    陳賦大驚:“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殺誰了?”

    “你和柳史周歌三人,合夥謀殺沈慈。”

    楊采薇話音一落,外麵一聲雷響。陳賦一驚,百姓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沈嚴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激動的表情。

    潘樾說:“上官芷,公堂之上,沒有證據,不可信口雌黃。”

    “我當然有證據。”

    楊采薇說著,拿出那本小冊子,陳賦臉色一變。

    “這本冊子陳公子應該不會陌生吧,是你親手所寫,裏麵記錄了你在新鄭書院犯下的種種欺淩霸行!我給大家念一段:九月初三,羊膽大妄為,暗中告狀,用荊棘條一路抽打,驅趕至後山鬼林,林中遇鬼,將羊拖走。”

    九月初三,正是沈慈出事的那天,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麽試膽大會,是陳賦等人強行將沈慈帶到鬼林!

    當時,風聲大作,樹枝搖晃,鬼哭之聲也越來越響。

    周歌害怕地說:“我覺得這鬼林邪乎的很,要不咱們換個地方玩吧。”

    陳賦冷哼:“怕什麽,老子還沒見過鬼長什麽模樣呢?用這隻羊來逗逗鬼,正好。你,走前麵,快點。”

    光著腳的沈慈害怕,不敢向前,陳賦用荊棘條狠狠抽打沈慈。

    “還敢磨蹭,快走!”

    沈慈隻得戰戰兢兢往前走,他稍一停頓,就被荊條抽在背上。

    突然,沈慈被什麽抓住了腳踝,他尖叫著,被拖走了。

    陳賦、周歌、柳史三人看著到沈慈被拖入煙瘴之中,頓時嚇壞了。

    “快跑!”

    三人跑遠,心有餘悸,回頭一看,林中已沒有人影。

    陳賦警告他們:“回去把嘴閉嚴實了,就說他是自己被拖走的!”

    其餘二人害怕地點頭。

    ……

    楊采薇複述完當天的情形,沈嚴攥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爆出。

    楊采薇盯著他:“陳公子,我說的可有錯?你自己的字跡,總不會不認識了吧。”

    陳賦臉色難看,陳掌院搶先反應,在一旁趕緊描補:“一本小冊子而已,怎能做殺人的證據?賦兒從小就喜歡奇思妙想,信手寫下的字句,若這也當真,未免兒戲。”

    陳賦被點醒,嘴硬道:”對,我編故事寫著玩呢,根本沒有這些事。“

    陳掌院倒打一耙,說:“上官小姐,你之前救了賦兒,我很感激,但若再這樣沒有分寸,我可以訴你誣告之罪。”

    “陳掌院,別著急啊,我還有人證呢。”楊采薇轉向門外,“帶他們進來!”

    十幾名新鄭書院的書生跟在衙役的身後,走進大堂,身上還沾著水氣,陳掌院和陳賦俱是一驚。

    陳賦怒目而視,威脅道:“你們,你們竟敢聯合起來誣陷我,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一名書生說:“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

    他摘下自己胸前的院徽,上前放到了案桌上。

    “新鄭書院學生楊萬名,願押上我的功名和前程,為沈慈作證:陳賦長期欺淩,陳掌院失職無教,才導致了今天的慘劇,請大人明鑒!”

    另一名書生也上前,摘下院徽。

    “新鄭書院學生王彬,也願作證。”

    “新鄭書院學生孟子謙,也願作證。”

    ……

    眾書生一個一個上前,摘下院徽,目光灼灼,昂首肅立。

    陳賦臉色難看,陳掌院預感不妙。

    潘樾說:“現在人證物證俱全,陳賦,你如何解釋?”

    陳賦氣急敗壞,喊道:“你們這群賤民沒錯,是我打的沈慈,是我逼著他進的鬼林,那又怎樣?”

    此言一出,楊采薇跟潘樾對視一眼,陳賦終於認罪了。

    陳掌院拉了拉陳賦的衣袖,試圖阻止,陳賦卻不管不顧,吼道:“怕什麽啊爹,您是掌院,整個書院都是咱家的,我不過是找點樂子而已。說我謀殺,沈慈不是好好的站在在這裏嗎,人又沒死,你們能治我罪嗎?”

    “能啊。”

    潘樾淡淡地說,陳賦一愣。

    “陳仵作,抬上來吧。”

    兩個衙役抬著沈慈的屍骨上來,眾人不解看著。

    當時在客房,楊采薇憂慮地對潘樾說:“現在陳賦醒了,陳掌院定不會放過沈嚴,我們就真的隻能看惡人得意嗎?”

    “現在除了縣衙裏的人,沒人知道後山那具屍體是沈慈,也沒人知道現在縣衙裏關的是沈嚴。”

    “大人的意思是?”

    “就讓沈嚴把這出偷梁換柱演到底。”

    大堂之上,潘樾下令:“陳仵作,念驗屍報告。”

    “是!這是在新鄭書院後山懸崖下發現的屍體,死者男,十九歲,死亡時間為一年前,死因為窒息,經確認,是新鄭書院書生沈慈。”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陳賦大驚失色:“不,不可能,他是沈慈,那他……他是誰?”

    潘樾淡然:“那就讓他自己來告訴你吧。”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嚴身上。

    “我叫沈嚴,是沈慈的胞弟。我生來就與蟲為伍,就連親生父母都視我為不祥,避之不及。唯有哥哥,是我從人身上獲得的唯一溫暖。直到我闖下彌天大禍,哥哥遠走禾陽求學,我便偷偷跟著他,一直躲在書院後山。可我沒想到,我哥那樣一個好人,連蟲子都不會踩死的人,卻被你們這群惡人,淩虐至死。我偷偷埋葬了我哥的屍體,以他的身份回到書院,因我目盲,無人察覺。你們殺了我哥,就該為他償命!”

    眾人聽完沈嚴的講述,唏噓不已。

    陳賦驚訝,恍然,隨之憤怒大喊:“你們害我!潘樾,你竟然為一名死囚隱瞞身份,跟我使詐?”

    潘樾冷笑:“詐?我全程有說過沈慈的名字嗎?陳公子,是你自己太蠢了。”

    陳賦愣住,潘樾又說:“更何況,對於你這種奸惡之輩,使點詐又如何。”

    陳掌院見場麵失控,趕緊服軟求情:“潘大人,賦兒年幼無知,是我這個做爹的疏於管教,還望潘大人手下留情,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潘樾笑道:“好。”

    陳掌院一愣,隻見潘樾收了笑容,一拍驚堂木。

    “根據大晉律例,陳賦殺人,償命,不赦。即刻下獄,秋後問斬!”

    陳賦這下真的知道害怕了,渾身癱軟,劉捕快等幾個衙役上來,押住陳賦。

    書生和百姓們看著,大快人心。

    陳賦哭嚎:“爹,救我,救我啊爹!”

    沈嚴看著這一幕,再看看潘樾,眼中不再是冷漠疏離,而充滿了感激和欣賞,

    陳掌院眼睜睜看著陳賦被拖走,束手無策。

    潘樾看向沈嚴,說:“沈嚴,你以蟲複仇,於法不容,但其情可諒,判你終生囚禁不得釋放。”

    沈嚴由衷地作揖:“草民知罪,謝過潘大人。”

    宣判結束,雨已經停了,縣衙外圍觀的百姓們已紛紛散去。

    一個四歲的女童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問:“爹爹,那個哥哥說,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則利害存亡弗能惑矣,是什麽意思啊?”

    父親柔聲道:“意思就是說,讀書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真正的大義,人一旦想明白了真正的大義,就會變得勇敢,什麽利害關係都不能迷惑他,也不能嚇退他。”

    “哦,那我將來也要做個懂得真正大義的人。”

    天邊的太陽從烏雲裏鑽出來,將天空染成一片金黃,女童驚喜地喊:“爹爹,你看,太陽出來了。”

    父親欣慰地看著天空,說:“是啊,太陽出來了。”

    縣衙死牢的窗口,也透進了一絲天光。

    沈嚴雖然看不見,卻伸出手去感受著陽光的溫度。此時,窗外傳來了整齊的讀書聲。

    數十名新鄭書院的書生坐在外麵,正在朗聲誦讀:

    “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堯堯者,乃千人之長也……”

    楊采薇和潘樾遠遠看著。

    楊采薇歎息一聲,說:“我雖然能理解沈嚴的所作所為,但他實在太傻了。為了報仇搭上自己的一生,卻不知他的人生要比那些惡人珍貴的多。”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或許留在這裏,他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潘樾說。

    楊采薇點了點頭,潘樾又問:“對了,你是怎麽說服那些書生站出來作證的?”

    “沒什麽,我隻是讓人在他們窗外念了念書。”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其實沈嚴說得沒錯,人沒有那麽偉大,有的時候比蟲子還要渺小,因為顧及自己的利益,所以會懦弱,會動搖,會犯錯,可正因如此,他們為了正義,奮不顧身的勇敢才更加可貴,不是嗎?”

    潘樾看著楊采薇,隻覺得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心中湧起讚賞和愛慕。

    他心想,等查明了一切,我是不是應該尊重你的心意,放你走……

    不,這樣的你,我絕不會放手。

    楊采薇一轉頭,就見潘樾笑得一臉燦爛,問:“你在笑什麽?”

    “沒什麽,雨過天晴,心情大好。”他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