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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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雨院外,潘樾和楊采薇走來,眼前的景象卻出乎意料。

    一群女子簇擁在門口,爭相上前撫摸門口的石獅子,旁邊支著一個畫攤,畫師正在給女子畫像。

    少女提醒畫師:“別忘了疏雨院的匾額。”

    “放心吧姑娘。”

    畫師身邊有一摞畫,背景都是畫好的疏雨院,隻空出顧客站位的地方。旁邊,還有小販在兜售書籍。

    “潘公子詩集,十文一本!”

    女子們瘋狂搶購,楊采薇問:“她們這是?”

    潘樾無奈:“我去禾陽之前,她們天天來這裏堵門見我,求詩求畫,沒想到回京這才兩天,她們又追過來了。看來我們隻能另辟蹊徑了。”

    兩人來到牆邊,潘樾挽著楊采薇的腰飛身而過,然後在院中穩穩落地。

    楊采薇苦笑:“還真被那個小販說中了,見你可不就得翻牆嘛。”

    “跟我來。”

    潘樾帶著楊采薇往後院走去,穿過一道拱門,院子裏是一片桃林。

    暮色漸濃,灼灼桃花匯聚成海。餘暉灑落,給整個桃林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美得如夢似幻。

    楊采薇看著麵前的桃花林,不禁怔住。

    “這是……小時候的那片桃花林?”

    “是啊,你和我的秘密別院。”潘樾說。

    *

    當年,十歲的楊采薇走進桃林,四下搜尋潘樾的身影。

    “潘樾……潘樾……我知道你在這裏,你出來。”

    樹葉嗦嗦作響,無人回應。楊采薇看到一棵桃樹後露出了一片衣角,趕緊過去,隻見潘樾正抱著腿縮在那裏,一言不發,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嘴角還帶著傷。

    楊采薇過去,默默坐在他旁邊,問:“你又跟誰打架了?阿澤正滿世界找你呢。”

    潘樾不做聲,楊采薇又說:“不管別人說了什麽混賬話,你就當他們是空氣,為了他們生氣不值得。”

    潘樾冷冷開口:“我親爹和親兄弟也是別人嗎?”

    楊采薇一愣。潘樾倔強地說:“潘府不是我的家,我不會再回去。”

    楊采薇看著潘樾,突然往地上一躺。

    “好吧,你不回家,我也不回家。我們就在這兒等著這些桃花謝了,結成桃子,吃了桃子再把桃核種下,變成更多的桃樹,結更多的桃子,周而複始始而複周,很快這一小片桃林就會變成一大片桃林,我們占山為王,誰也別想來煩我們。”

    楊采薇故意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潘樾忍不住笑了。

    “在第一個桃子出現之前,我們早餓死了。”

    楊采薇看到潘樾笑了,也跟著笑了,問:“你帶匕首了嗎?”

    潘樾點點頭。

    “給我。”

    潘樾把匕首遞給楊采薇,楊采薇一刀一刀在樹上刻字,潘樾不解看去,隻見是兩個字:潘宅。

    “你說潘府不是你的家,那就把這裏當做你的別院,討厭的人和討厭的事通通關在門外。”

    潘樾拿過匕首,在潘字旁邊刻了一個“楊”字,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別院。”

    如今,這棵老樹幹上,上麵刻的“潘楊宅”三字依然隱約可見。

    楊采薇站在樹前,伸手撫摸著刻痕,感觸萬千。

    “沒想到,這些字還在這裏,你是不是一直找人照料這片桃林?”

    “嗯,你離開京城之後,我常常來這裏,有時候還會在這裏過夜。我到處都找不到你的時候,就會天真地想,或許有那麽一絲可能,你會來這裏。”

    楊采薇感動,潘樾拉起楊采薇的手,打趣道:“怎麽樣,我們現在是不是就留在這兒,等著這些桃花謝了,結成桃子,再把桃核種下,變成更多的桃樹,結更多的桃子,周而複始始而複周,我們占山為王,誰也別想來煩我們。”

    “兒時說的玩話,你還記得。”楊采薇不好意思起來。

    “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楊采薇心潮澎湃,不禁依偎在潘樾懷裏,潘樾張開雙手環抱住她,喃喃道:“采薇,有你在就好。”

    一陣微風吹過,桃花瓣片片飄落,寧靜而美好。

    *

    茶樓門口,上官蘭和一個富商走出來,二人拱手告辭。

    “王老板,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就等你下個月出貨了。”

    上官蘭談完生意,走向自己的馬車,隻見仆人正倚靠在馬車邊上,翻看著一本話本。

    “看什麽呢?”

    仆人嚇了一跳,趕緊將話本藏在身後,囁喏道:“沒、沒什麽,公子。”

    “神神秘秘的,走吧,回府。”

    “是。”

    仆人起身套馬,那本話本卻不小心掉在地上。上官蘭撿起那本書,仆人欲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上官蘭一看封麵,臉色大變。

    “這是從哪裏來的?!”

    “公子,這不是我買的,是別人給我的。聽說潘公子和郡主下個月就要成婚了,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玩意。”

    “把京城所有的話本通通買回來,決不能讓小姐看見!”

    “是,公子。”

    上官蘭死死攥緊手裏的話本,滿腹怒火。

    夜幕降臨,潘樾送楊采薇到金穀園門口,隻見金穀園大門緊閉,院子裏黑黢黢的。

    潘樾長鬆一口氣,說:“看來上官蘭還沒回來。”

    “他愛妹如命,若也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定不會讓此事簡單過去。”

    “我欠他一個解釋,可真話不能說,我又實在不想騙他。”

    楊采薇歎氣:“是啊,每次麵對他的時候,我都壓力巨大。”

    正說著,楊采薇突然捂著眼睛,似要流淚。

    “怎麽了?”

    “有沙子進眼睛了。”

    “我幫你吹出來。”

    潘樾湊近幫楊采薇沙子,楊采薇眼睛發紅,兩排燈籠忽然亮起。

    潘樾和楊采薇一愣,隻見金穀園大門打開,兩排下人齊齊迎出,上官蘭沉悶的聲音遠遠傳來。

    “駙馬爺,都到了家門口,不進來坐坐嗎?”

    金穀園大廳內,屋子裏隻剩潘樾、楊采薇、上官蘭圍桌而坐。

    上官蘭沒有開口,目光在潘樾和楊采薇身上逡巡,潘樾和楊采薇額頭冒汗,無言的壓力卻更讓人窒息。

    楊采薇忍不住開口:“哥……”

    “芷兒,你先別說話。”

    楊采薇隻好收口,上官蘭看向潘樾,說:

    “潘樾,我與你結交十餘載,把你當做知己。因為這份信任,我將我最寶貝的妹妹交托於你照顧,你就是這樣照顧她的?你可以不喜歡她,拒絕她,但你既然已經接受了她,為何又對她始亂終棄,讓她成為天下人的笑話?!”

    “上官蘭,我沒有始亂終棄,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你一麵做著乘龍快婿的美夢,一麵跟我妹妹牽扯不清,你是打算金屋藏嬌,連個名分都不給她嗎?”

    楊采薇打斷:“哥,你真的誤會了,我們在禾陽,一直都是縣衙同僚的關係,相處也是止乎於禮,而且經過這段時間的沉澱,我已放下心結。真的,我現在是真心祝福他和郡主。”

    上官蘭大為意外,震驚地看著楊采薇。

    “芷兒,你……你竟為他隱忍到這步田地?!潘樾,你看看,芷兒為了成全你,不惜放棄她自己的幸福,你但凡還有一點心肝,怎麽能這樣待她?”

    楊采薇啼笑皆非,潘樾百口莫辯。

    “哥,我沒隱忍,我說的句句都是真心話。”

    上官蘭心疼道:“還說是真心話,你瞧瞧你,眼圈都這麽紅了。”

    “不是,你聽我說……”

    “你不必說了,不管這小子給你灌了什麽**湯,有哥哥在,定不會讓你受委屈。這小子今日若不給你一個交代,我就是拚盡所有家財,也要……”

    潘樾不等他說完,截然道:“你放心,我不會娶郡主的。下月十五之前,我會與郡主退婚!”

    上官蘭反而嚇了一跳:“當……當真?”

    “若我食言,你可一劍殺了我。”

    上官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潘樾。潘樾真誠地說:

    “上官兄,你既當我是知己,就知我為人。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絕不會放任現在的局麵發生。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解決好這一切,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上官蘭看著潘樾的眼睛,似在琢磨。

    “好,我信你,我等著你的交代。”

    上官蘭說完,起身出去。

    潘樾和楊采薇都鬆了一口氣,對視一眼。

    潘樾安慰:“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等事情了結,我們一起跟他負荊請罪,請求他的原諒。”

    楊采薇點點頭。

    *

    窄巷之中,一輛馬車行駛著。

    馬車前有兩個騎馬護衛開道,後麵小跑跟著十幾個護衛,個個都是全副武裝,看起來強悍精明。

    突然,馬車後方墜落下一堆木頭,將路堵死。

    馬車內坐著的正是張大人和他的小兒子,護衛大喊:“有刺客,保護大人!”

    護衛們拔出刀劍,小巷前方路的正中,站著一個人。卓瀾江拔劍上前,與護衛們交手,目標直指張大人。

    一個倒在地上的護衛抱住卓瀾江雙腿,卓瀾江將他推開,自己被刀砍在肩膀,鮮血飛濺。

    他挑開車簾,卓瀾江正要一劍捅死張大人,卻看到馬車裏還有一個小男孩,與張大人抱在一起,一臉驚恐瑟瑟發抖。

    卓瀾江一愣,張大人哀求道:“求求你,放過我兒子。”

    卓瀾江必須完成任務,咬了咬牙,一劍刺死了張大人。

    小孩的哭聲在他身後響起:“爹,爹!”

    這叫聲刺刺痛卓瀾江內心的良善,他臉部肌肉抽搐,拳頭緊緊攥起,在一地屍體中孑然而去。

    夜涼如水,漆黑的院子亮著一盞孤燈,白小笙在屋簷下來回走動,不時眺望,等著卓瀾江。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來?

    白小笙焦急地走來走去,始終不見卓瀾江的身影,於是出去尋找。

    街道上,大部分店鋪均已關門,行人寥寥。經過一個酒館時,白小笙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裏麵。

    卓瀾江換了一身衣衫,正在桌前喝酒,他神情沉鬱,桌上已經放了兩個空酒壇。

    白小笙在卓瀾江麵前坐下,卓瀾江仿佛渾然未覺。

    卓瀾江抓著酒壇又往嘴裏灌,白小笙看了看他的神情,知道他心情不好,說:“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我陪你喝。小二,再來一壇酒。”

    小二上酒,白小笙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被嗆到,咳嗽起來。

    卓瀾江開口:“京城不比禾陽,酒烈著呢。”

    “但人還是一樣的人不是嗎?阿江,你一聲不吭就走,又什麽都不肯說,且不論我對你的心意如何,你忘了燈會那日你說過,我是你的自己人不是嗎?”

    卓瀾江看一眼白小笙,見她眼神誠摯,略一糾結,又狠下心來。

    “我這個人,狂妄自大,自以為是,不僅害了朋友,也保護不了自己的親人,誰沾上我都沒好下場,你還是離我遠點為好。”

    “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卷入,但是自從你劍架在我脖子上的那天,我就已經走不開了。”

    卓瀾江看了一眼白小笙,不再接話,默默喝酒。

    白小笙也喝了起來,卓瀾江喝多少,她也陪多少。桌上的空酒壇越來越多,兩人從微醺喝到酩酊大醉,夜也越來越深。

    直到酒館打烊,白小笙扶著卓瀾江回來,卓瀾江腳步蹣跚,已醉得神誌不清。

    回到廂房,她將卓瀾江扶到床上,替他脫掉髒汙的外衣,不禁驚呼。

    月光下,隻見卓瀾江身上有一道傷口,還在滲血。

    白小笙趕緊點上蠟燭,找出傷藥,小心解開卓瀾江的內襯,細心溫柔的動作,給他上藥、包紮。

    “我跟你說,你以後一定……”

    白小笙心疼地囑咐他,一抬頭,正對上卓瀾江的胸膛與臉龐。

    兩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白小笙打算拉開距離,手卻被卓瀾江緊緊抓住。

    卓瀾江看著她的臉,終於吐露了真心話。

    “隻有你在我身邊時,我才會覺得,我像個人……”

    白小笙淚盈於睫,卓瀾江忍不住湊上去親吻了她,白小笙回吻過去,兩個交疊的人影相擁取暖,屋外淒風起蕭瑟,屋內溫柔慰悲愴。

    燭火搖曳,漸漸熄滅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