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枯朽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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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天,池禦數著日子過。

    他不再祈禱,怕符驍會有壓力,他把手貼在玻璃上,像是一塊兒貼在病房上的疤。

    他鮮活,他和這裏格格不入。

    呼吸的霧氣模糊了視線,池禦又用手擦淨玻璃,唯恐看不清符驍。

    病房裏隻有符驍,他沒再出血,但是呼吸還是微弱。

    維持生命體征的管子越來越多,好像那些東西才是從他身體裏長出來的,是他和現實世界唯一的聯係。

    池禦馬上就能等來第七天了,他暗暗期待著符驍能挺過一周。

    還有十分鍾...

    他又開始不自覺地祈禱著,盼著不要出什麽變故。

    符驍抬起手,扯動一身管子,他的手正按在呼吸麵罩上。

    “符驍!”

    池禦瞳孔放大,破門而入,他心跳得很快,但他強迫自己冷靜,怕碰掉電源,怕碰到符驍身上的管子。

    “符驍...”

    池禦躲開管子坐在床邊的時候,符驍已經摘了呼吸麵罩,他偏著頭,費勁地把臉朝著池禦,眉頭緊緊地皺著。

    他掙掉了一些管子,帶出了血,血混著還沒打進血管的液體一同流在床上。

    “符驍...你怎麽了...”

    符驍出了一頭冷汗,額角的青筋沿著脖頸開始有了分支,再接著一直到袒露的鎖骨處。

    凸起的青筋埋在他慘白的皮膚下,像一棵垂死掙紮的樹的根部。

    “是不是不舒服?哪裏疼?”

    池禦不敢亂動,見符驍半闔著眼,他顫抖著手拿起了呼吸麵罩。

    池禦想給符驍重新戴上,但符驍的眼神太過熾熱,他好像很疲憊,但又強撐著盯著池禦看。

    “嗯...”

    幹澀地,低弱,單一的音節劃過喉嚨。

    他本不應該這個時候醒來,他是被疼醒的。

    符驍渾身都痛,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想安慰池禦自己沒事。

    可惜他做不到,剛才摘掉呼吸麵罩,已經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他很努力地在呼吸,但是他的胸腔的起伏仍是微不可察,他有些氣餒。

    原本他以為是呼吸麵罩太重了,可是當真正摘下的時候,他卻因為缺氧而開始頭暈了。

    他快看不清池禦了...

    血管脹得生疼,他的血管是那樣多,流經身體,往進輸送的液體也是那樣多,也太冷了,好像在他身體裏結了冰碴。

    他感覺自己在被時間磨損,他的胸口很悶,刺痛不減,像是鎖在一個嚴冬裏,結滿了冰錐。

    冰錐刺破他的血肉,將他纏繞分支的血管高高挑起。

    “我去給你叫醫生。”

    “乖...”

    符驍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池禦定在原地。

    “符驍...”

    符驍沒了回應,他疲憊地閉上了眼,頭軟軟地靠著枕頭一角,無意識地下滑。

    他身上的管子幾乎全掙掉了,血液被藥水一點點暈開,逐漸變成一大片,好像在一點點汲取符驍的生命。

    符驍又成了毫無生機的白。

    血管是生命脈絡的象征,是流動血液的全部支撐,血液拽在手中,標誌著這是一個活生生的靈魂。

    符驍鬆開了手,他的手無力地微微攤開,他拽不住,他的靈魂枯朽。

    掙掉的管子把他的病號服蹭了上去,他的手臂埋著交錯的血管,和每個人一樣,像是一棵樹。

    和他常常靠在後院抽煙的那棵樹不一樣,符驍手裏的樹長不了那麽粗壯,也脆弱地無法承擔他的重量。

    他的樹需要靠輸液來維持生命,但是輸的液太多,樹幹晃動,飄下來一枚枯葉,他是白色的,他痛得葉麵瑟縮著,是符驍。

    “醫生...醫生...”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去找醫生,池禦心痛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符驍望著他的眼神溫柔如水,但身體卻洶湧著翻滾的病痛,符驍隱忍著,但實在太痛了,便藏不住了。

    池禦盼著他醒來,但萬萬不是被疼醒的。

    符驍醒了,可以摘下麵罩,掙掉管子,那沒醒的時候,是不是隻能忍著...

    醫生又推著符驍出了病房,池禦不敢看他,不敢看他還緊皺的眉,不敢看他失去血色的臉。

    雪白床單上的血跡像是憑空綻開的幾朵紅梅,明明是從符驍身體裏流出,卻看著比符驍有生命力。

    “我不知道...你那麽疼...”

    池禦捂著臉抽泣,他的哭聲和紅梅都是那樣突兀地出現在醫院,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晚。

    忘記和不曾察覺的事等於從未發生。

    也許在池禦不知道的地方,這樣的情況在符驍身上發生過成千上萬次。

    符驍的苦難似乎很擅長躲藏,他從不張揚,從來隱忍,讓人發現不了異常,讓人以為,苦難向來對符驍網開一麵。

    從前種種好像如夢似幻地不真切,愛恨都是太過濃烈的情感,池禦把這些通通傾注在符驍身上。

    不光符驍撐不住,甚至隻要某一天符驍不在了,池禦的情感也將失去寄托。

    如果符驍不在了,縱使池禦再怎樣生出一顆求真的心,從前種種也將一並成為心上的泡影。

    池禦總是任憑過去抹殺當下,他沒有尊重符驍,更沒有尊重自己,因為他甚至不肯聽一聽自己的心。

    五分鍾...

    從符驍醒來到被推走,竟然隻有短暫的五分鍾...

    池禦的眼淚砸在手機亮著光的屏幕上,他被光亮包圍著。

    醫生貼在符驍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符驍的臉籠罩在陰影下,他被病痛吞沒著。

    譚虔靠在符年青的病房門口,裏麵的人也沒有要醒的跡象。

    他不想祈禱,不想為裏麵的人祈禱,但他不得不替符驍考慮。

    他怕符驍醒來受不了,他深深地低著頭,他潛意識裏一直默認著符驍會醒來。

    中年失獨亦或是早年喪父,好像是一個必選題。

    這道題允許單選,允許多選,但不允許空著。

    池禦在等他的第七天,在等符驍的第七天。

    所有祈禱所有期待最後都靜默成了等待,釀成了不可言說的無奈。

    乖...

    符驍總喜歡對池禦說這個字眼,但他無意扼殺池禦的個性和自由,隻是想讓池禦在最大程度上的遠離危險。

    “符驍...”

    池禦低喚符驍的名字,夜色如墨,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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