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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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久違地,符驍夢見了母親,他太清楚那是夢了,因為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心安的感覺了。

    他能看到母親陪著自己的畫麵,不知道是記憶太模糊的緣故,還是高燒的緣故,他始終看不清母親的全貌。

    母親的頭發垂落,遮住清秀柔和的五官,手輕輕攬著兒時的自己。

    他以一種上帝視角,旁觀著自己的童年,他看到一輪圓月,月光越來越亮也越來越模糊,家具的棱角被抹去。

    那應該是輪秋月,他記得有人告訴他母親是在一個秋天的離開的。

    月亮的謎底是團圓,今夜離散的人都應該見一麵。

    團圓是鈍痛的,然仍盼秋意至,年複一年,明知如夢似幻地不真切,他偏生出了執念,等到最後,都成了心上的泡影。

    他已經很久沒夢到母親了,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好好睡一覺,也許是他的心不誠,所以怎麽也見不到。

    他已經記不起母親的模樣,卻在夢中能一下識別出來,他想看得再清晰一些,卻越來越模糊。

    回憶無限延伸至永恒,抽象的畫麵扭曲成虛無,像一條溪水,從他的手中溜走。

    像一層層薄薄的飄帶,不斷堆疊,壓在他的胸口,沒有重量,卻讓他喘不上氣。

    譚虔合上電腦,被池禦的來電弄得有些心煩,拿著電話直奔符驍。

    他無意摻和池禦和符驍的事,毫無疑問,他會向著符驍,他不想弄得太難看,隻能交給當事人處理。

    “我去叫符驍,你們自己處理。”

    譚虔摁了接聽鍵,語氣不是很好,池禦見狀,低低道了聲謝謝。

    “符驍...池禦給你...”

    “符驍!你怎麽了!”

    譚虔嚇了一跳,見符驍皺著眉,手緊緊攥著胸前的衣服,側躺著蜷縮成一團。

    “你別嚇我。”

    “符驍怎麽了?”

    譚虔沒有掛斷,池禦聽見驚呼,也趕緊出聲,他還等著和符驍說話,即使他能做的也隻有蒼白的道歉。

    譚虔扔了手機,拿走濡濕的枕頭,半抱起符驍,握住他的手,輕輕晃著。

    見他半闔著眼,呼吸艱澀,悠悠轉醒,聲音也不自覺地放輕。

    “怎麽了?”

    “沒事...做了個夢...我想去一趟醫院。”

    無緣無故地夢見母親,符驍心裏隱隱作痛,又升起強烈的不安。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推著他往醫院趕。

    “好,你先歇一下,換一件衣服就走。”

    “心衰的藥你身上有嗎?”

    聽著譚虔拋出的一個個問句,池禦不自主地握緊了手機,把臉貼得更近,才終於聽到符驍的聲音。

    “不用了,走吧。”

    他不願耽誤一分一秒,他寧願是自己身體的過度反應,也不希望是血緣產生的感應。

    “穿上我的外套。”

    池禦聽到兩人的對話後,就站在醫院門口等。

    他撐著一把傘,握著傘把的手抖著,腦海裏都是符驍慘白的臉。

    有些許雨絲濺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的雙眼,左肩也打濕了一小片。

    隔一會兒就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又怕錯過似的,一步步向馬路邊走去。

    那是醫院正門正對著的馬路,他早早等在那裏,一定不會錯過。

    但是他總覺得今天,他就是來和符驍錯過的。

    他不知道符驍做了什麽樣的夢,但他隱約察覺到符驍此行的目的。

    他像在等著一場審判,他後悔自己為圖一時口舌之快,和符年青在醫院爭吵。

    符年青倒下得是那麽突然,他沒有預想過這樣的結果,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嚴重。

    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

    池禦在暴雨下淋了好久,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一寸寸地抽離他對家的感知,他受不了這般削肉刮骨的痛,所以一直恨著。

    現在,這潮濕的水汽似乎要降臨在符驍的身上了。

    他該有多冷,他會不會恨自己。

    雨傘偏了,池禦仰頭對著夜幕,像在要一個答案,沒有人教他怎麽去愛人。

    聽說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可惜雨水倒灌進眼裏,他也沒看見星星。

    他是恨,但也沒想讓符年青死在自己手上,那他和符驍還會有以後麽...

    波瀾不驚的日子裏掀起了狂風暴雨,他好不容易想放下從前種種,和符驍好好在一起,為什麽...

    事實上,他放不下從前,他也沒信過符驍,不然他也不會一直猶豫,他現在應該在譚虔家樓下。

    他總是缺少奮不顧身的魄力,又總是冒進,所以他看到吻痕時,沒顧及符驍發著燒趕回來的心情。

    他發泄般地宣泄自己的**,他看著那枚吻痕,發瘋地啃咬著,最後留下密密麻麻的青紫。

    他感受到符驍痛得扭曲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想阻止又落下,他感受到符驍顫抖的身體和高熱的體溫,但他也沒停。

    他一直沒停,他明明一次次正對著符驍洶湧著愛意的眼睛,卻每一次都裝作不在意。他恨著,所以他選擇無視符驍的愛,他隻知道怎麽讓符驍愛得痛苦。

    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後來他想去愛,卻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他越是想愛,卻把人推得越來越遠。

    他知道如果符驍願意,任何人都會比自己有機會,無論是周泰,還是厲盛,甚至是譚虔。

    他沒辦法把符驍讓給別人。

    雨好像不會停了,夜幕後還壓著更濃重的夜色,比夜色更濃重的還有他拿不出手的愛。

    “符驍!”

    譚虔抱著符驍下車,手裏還撐了一把傘。

    “他怎麽了?”

    池禦望向譚虔,接過他手裏的雨傘,給符驍撐著。

    “放我下來吧。”

    “你怎麽了?哪裏疼?”

    池禦沒想到符驍醒著,猛然聽到朝思暮想的聲音,一把握上他的手。

    “沒事。”

    符驍抽出手,見池禦愣在原地,肩膀上濕了一大片,雨水順著發絲劃過臉頰,流進衣領。

    抬起手擦過他的臉,最後隻是接過他手裏的傘,低低說了一聲。

    “走吧。”

    符驍拿著傘的手還是向一旁傾斜。

    符驍的步伐也隻是比平時小了一點,但他盡量走得很快。

    他忍著撕裂的疼痛,卻不敢放慢絲毫,一心都撲在躺在病房裏的父親身上。

    所以他沒察覺到身旁的池禦,欲言又止的表情。

    符驍站在父親病房門口時,手搭在門把手又放下。

    他退了一步站在玻璃前,看著那位給自己生命的男人。

    池禦站在符驍的身後,頭深深地低著。

    他猜得沒錯,符驍果然是為了符年青來的,符驍很少為自己的身體跑來醫院。

    隻是讓他不安的是,符驍為什麽會這麽突然地往醫院趕。

    池禦抿著嘴,想問符驍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就見那單薄的身影突然轉過來。

    “你...”

    符驍捂著胸口,彎著腰,背靠著玻璃一點點下滑。

    “你怎麽了!哪裏難受?我去給你叫醫生。”

    符驍沒有說話,隻是捂著胸口,任池禦扶著自己。

    他也在等著自己的審判,和池禦不同,他已經被釘在了柱子上,木刺又粗又長,刺穿他的心髒,讓他動彈不得。

    他後悔沒能做出一番事業,後悔沒回家多陪陪父親,後悔從來沒讓父親滿意。

    他被離別磨損著,他的心上懸著一把刀,他害怕,害怕從此再沒有家可以回。

    他又後悔,每後悔一次,那根木刺又往裏刺進去幾分。

    他捂著心髒,分明那裏在跳動,但他卻覺得自己的心死了。

    血濃於水讓他感應最是深刻,他知道留給自己和父親的時間不多了。

    “胸口很疼是不是...你別嚇我...”

    池禦不敢去叫醫生,生怕一放手,符驍就倒在地上。

    符驍的身體一直在顫抖,他攥著衣服的指尖發白扭曲,死死扣在胸口。

    “扶我...起來...”

    “好...好...你慢一點...”

    池禦的聲線也在顫抖,夾雜著哭腔,剛把符驍扶起來,就見他跌跌撞撞靠在門旁。

    符驍推門進去,池禦留在外麵。

    他不敢打擾。

    “爸...”

    握住父親的手,他手背的皮有些皺,還是一樣寬厚。

    “爸...看看我。”

    符驍其實想說的是‘不要丟下我’,但他知道,父親向來不喜歡自己表現出脆弱的一麵。

    即使現在,他也銘記著。

    指尖短暫地接觸,符驍察覺到父親的手動了一下,趕緊握住。

    他還來不及欣喜,就見心電圖成了直線。

    他愣在原地,像是被掏空了心髒,強烈的疼痛,讓他忘記彎腰,隻能聽見機器的響聲。

    他握住父親的手,忘記撿起掉在地上的心髒。

    就像他忘記撿起和父親在一起的每一天,它們連帶著父親也要一並離開了。

    像母親的離開一樣,全部從指尖溜走。

    那些保存著他存在過的兩份記憶就要消失了,他的存在不再完整。

    每個人都帶著與他獨屬的記憶離開,宣告生命曾經在場。

    “爸...”

    血色噴濺成殘忍的一大片,綻開在床單上,符驍捂著嘴喚了最後一聲。

    他的胸前破了一個窟窿,汩汩地流著鮮血。

    “符驍...符驍...”

    池禦破門而入,後麵跟著一大堆醫生。

    如果都是一場夢該多好,那樣我大概不會願意醒來了。

    符驍捂著嘴,一路滴著鮮血,一路踉踉蹌蹌,小跑跟在父親身後。

    像在追逐一場夢魘。

    醫院多了排血色的鞋印,淩亂開來,符驍被關在手術室門外。

    “對不起...對不起...”

    符驍靠在牆邊,聽著池禦一遍遍的道歉,鮮血順著他的喉嚨倒灌,像被人摁著頭紮在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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