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五年多前的時候，黑雲還沒有離開鍾叔家，和顧兮與風暮之間的關係也不算很好。

    因為黑雲對於和人類孩子的相處沒有任何的經驗，幾個人說話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在顧兮和風暮度過了最初被好奇心所驅使的那段時光之後，也漸漸對這個奇怪的家夥產生了些許的反感。

    連顧兮自己都無法說清，大約是理解不了黑雲的想法，感覺到了天生的不一樣而下意識的想要遠離。

    這是人類天生所帶有的，對異類的排斥心理，孩子隻會比成年人更加敏感。

    鍾叔看在眼裏，但最初他並沒有說什麽。因為黑雲的模仿能力極強，他相信對方很快就能完美隱藏自己的不同。

    人類是視覺動物，在表麵具有足夠的迷惑性的時候，很難再去挖掘對方心底真正的想法。這是鍾叔在現界生活了多年而得出結論之一。

    但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告訴黑雲關於人類感情的問題。所以他第一次帶著黑雲出門，也是最後一次。

    他們先去了醫院。

    在充滿了消毒水氣味的白色房子裏，有許許多多的人麵帶悲傷與痛苦，淚水總是滴落在地。

    麵對醫院的牆壁，有太多人在等待一個奇跡。有因為害怕至親之人的離去而無神的坐在冰涼的座椅上的人。也有因為無法籌集到足夠的醫藥費無奈選擇放棄治療的人，他們顫抖的手已經快拿不穩紙筆，但最後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黑雲感覺得到，在這片空間之中的人幾乎都處於一個十分奇怪的狀態。這讓他有些疑惑，他低聲問自己的老師。

    “這是一個法陣嗎？”

    “不。”

    “黑雲，這是人類共情的力量。”

    “？”

    黑雲沒有聽懂，但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病人、家屬與醫生的身上，似乎在嚐試理解他們情緒的波動。

    “這叫悲傷。”

    “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鍾叔扶了扶眼鏡，打算帶黑雲離開醫院。不知是不是被這群人類形成的奇怪磁場所影響，黑雲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

    就是那麽一眼，他好像也學會了一件對於他來說也許十分無用的事情——流淚。

    他們去了一個公園，這裏的風景很好。波光粼粼的湖麵，茂密的樹木，還有四散的繁花。許多人聚集在湖泊旁的草坪上，這裏充滿了歡聲笑語。

    “這叫快樂。”

    “黑雲，你應該學會如何微笑。”

    聽到自己老師的話，黑雲的目光落在那些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的身上。他第一次揚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微笑。

    但是沒關係，黑雲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學會人類所有的表情。

    鍾叔告訴黑雲，快樂與悲傷隻是人類最基礎的情感之一。除此之外，還有恐懼，無奈，驚訝……

    而隨著感情而產生的附加品也有很多，人類的感情過於複雜，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他們察覺出了你的異常。”

    “所以你應該學會如何變得和他們一樣。”

    鍾叔的語氣很平淡，他在現界待了這麽多年，已經見過了很多事情。可依然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也許這是離淵者本身所無法擁有的東西。

    他無法評判情感的好壞，但當生物的理性總能占據高峰的時候，必然能隨時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決定，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沒有感情，絕對算不上一件太壞的事情，至少鍾叔是這麽覺得的。

    “你必須學會去做一個看起來正常的人。”

    “不過，你想要嚐試去理解人類的感情嗎？”

    離淵者無法擁有感情，這是臨淵族經過幾百年的研究所得出的一個結論。但鍾叔始終覺得凡事無絕對，在受到一些針對深淵生物的法陣的影響的時候，離淵者還是會產生情感的波動。

    所以離淵者的感情波動也不一定就是一條直線。

    “我不知道。”

    黑雲搖搖頭，他現在的確理解不了，但未來的事情沒有人能知道。

    “很多現界的生物擁有著與我們相同的智慧與力量。”

    “但是他們的感性會影響理性。”

    “所以，沒有感情絕對不是一件壞事，至少我如此覺得。這件事我教不了你，也許未來有一天你會變得和絕大多數離淵者不一樣。”

    “為什麽？”

    “因為你的成長環境與絕大多數離淵者不同。”

    黑雲不知道自己以後是否還會遇見其他的同類，但他不會懷疑老師的話，因為他覺得對方沒有理由欺騙他。

    “臨淵族曾經做過很多次研究……”

    “研究的細節我並不是很清楚，但最後的結論我卻恰巧知道一些。”

    “黑雲，在臨淵族看來離淵者沒有感情並不能被稱作一種缺陷。”

    離淵者的存在實在異常，因為深淵中並非沒有智慧生物的存在。相反，在淺淵與中淵之中甚至存在深淵生物的城市，臨淵族也嚐試過在底淵中建造城市。

    但底淵存在的一個無法探究的奇怪磁場，讓除底淵之外的生物無法在那裏停留太久。否則就會被底淵的氣息所侵蝕，成為那些無意識群體生命的一部分。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這說明底淵沒有一刻停止同化周圍，而在臨淵族的觀測中，底淵也確實在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擴散。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來自底淵的同化甚至會蔓延到現界。

    底淵作為一個巨大的牢籠，幾乎沒有人想要靠近，如果不是因為裏麵也許有取之不盡的財富。

    人類的**與對未知的探索從未停止，也許他們幻想著有一天能控製深淵，雖然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

    而在無意識生命聚集的底淵中，在那個隻有黑白與廝殺的世界裏，卻能誕生離淵者這樣強大而不受感情所影響的生物。

    起初臨淵族認為是因為離淵者沒有機會了解何為感情，所以這其實很正常，況且有那麽多離淵者選擇放棄了從底淵中帶出來的力量……也說明他們其實是很向往現界的。

    可最後事實證明他們隻是在剔除最後一點可能回到底淵的可能性，隻有理性的離淵者即使失去了所有的靈感也能在現界混的風生水起。

    他們隻是厭惡黑白的底淵。

    “黑雲，臨淵族認為沒有感情也許是離淵者自身的一種保護機製。”

    “在離淵者的認知中，感情的影響造成了太多本不該發生的意外。”

    “所以這是我們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是的。”

    黑雲突然就對理解人類的感情失去了興趣。

    喜歡被切片以後，他一步步走向深淵，他一步步走向深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