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個故事:廠長的回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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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耽誤時間,我得邊往下走邊回憶,得快點逃離這個鬼地方。

    當我下了六十級台階時,仍然沒有頭緒,此時已經到了第一個平台。記憶中,每個平台大概都是四米乘四米大,兩米高的長方體空間,凸出於樓梯之外,探入糧倉,與糧倉間由透明材料牆相隔。按規定,除了一些檢修工具,平台上是不允許放其他東西的。

    但工人們還是會把方便日常使用的一些物件堆在這裏,甚至有人還在這裏放了折疊床!

    不過作為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廠長,對這些事情我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上麵來檢查,否則我都懶得管。他們在這幹啥我都不會管的。

    幹啥都不會。

    精神的緊張令我本不明顯的身體酸痛明顯了起來,我席地而坐,嚐試通過按壓穴位來緩解痛感。

    嘶……把我弄到這裏的人肯定趁我暈厥的時候踢打了我一頓,這種感覺就像……就像被汽車撞到後腰一樣。

    說到撞車,我想起一個人,這個人大概率就是這次搞我的混蛋。

    我是有女朋友的,她非常漂亮,鵝蛋臉,大大的杏核眼,眼窩深邃,兩個酒窩若隱若現,皮膚雪白,人長得非常年輕,看上去隻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她和我在同一個單位,名叫丹妮莉絲。

    丹妮莉絲在財務科室工作,工作能力很強。為了避嫌,我們沒有在單位公開彼此的關係,平時約會也會盡量選擇遠離廠區的地方。

    去年秋天,市裏幹部係統擴編,給了我們廠兩個名額。當然不是隨便舉薦兩個,而是要通過正規的筆試和麵試,確定擴編對象。丹妮莉絲躍躍欲試,我當然給了她很多鼓勵。在我們這個係統裏麵,想要力爭上遊真的很不容易。想起我自己從老家那個窮鄉僻壤來到這個繁華都市,中間吃了多少苦!最近有句流行話是“你見過淩晨四點的tAZUKI市嗎?”我可以拍著胸脯說:“我見過每一個。”隻不過是我老家的,不是tAZUKI的。考學、考廠、考職稱,一直考到人生巔峰。

    雖然把苦吃了個遍,但也確實勞有所得。tAZUKI市最大糧企的廠長,當然是令絕大多數人豔羨的職位。老家的親戚聽說我的成就,紛紛豎起大拇指,我媽樂得合不攏嘴。

    丹妮莉絲也是苦出身,我當然盡全力支持她追求進步,力爭上遊。

    那段時間,我經常陪伴她在圖書館複習考試內容。看著她全神貫注地思考、背誦,我也油然而生一種鬥誌。

    這次分到我們廠裏的兩個名額有性別要求,要求是錄取一男一女。

    男性名額那邊競爭異常激烈,符合報名資格的至少有二十個人,為了競爭這一個名額,大家都是卯足了勁,但同樣的,也都有著落榜的心理準備。女性這邊就不一樣了,符合資格的隻有五個人,其中三個可以說沒戲,我都接觸過,一個比一個笨,到時報不報名都不一定。剩下的兩個有可能的,一個是丹妮莉絲,還一個是朱莉,采購部門的,非常自視清高的一個人。

    朱莉也很伶俐,當初剛進廠時,也是以學霸身份聞名廠區,追求者甚多,可人家根本不放在眼裏。每天開著甲殼蟲上下班,別人都服從加班,就她不。有時我看不過去,親自提醒她一下,她居然也不聽,還總是巧舌如簧地找理由搪塞,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她畢竟還算可愛的麵容,我也不跟她一般計較。

    丹妮莉絲經常和我說起,擔心朱莉會比她更具有競爭優勢。她聽說對方家裏很有勢力。

    丹妮莉絲把我們這個係統想得太複雜了。如果真的事事都要看背景看勢力,那我也就不會坐到今天這個位子上。而且如果說勢力,縣官不如現管,這個廠的廠長,可是我呀。說實話,當時聽到她的這些顧慮,我還是有些慍怒的,覺得她不夠信任我,或者說,她看輕了我。

    更本質的原因是——我可能真的勢力不夠吧。廠長在麵粉廠裏也不是一把手,我上頭還有兩個人壓著。

    經過多方打聽,朱莉和我的上司並沒有什麽關聯,於是我放鬆很多,也沒有那麽生氣了,隻叫丹妮莉絲放心備考。

    不出所料,雖然五位符合條件的女性全都報了名,但通過筆試的隻有丹妮莉絲和朱莉兩個人。

    一周後的麵試才是一錘定音的關鍵。

    到時,上麵會派幾個人下來,連同廠裏領導一起考核打分,決定擴編對象。

    其中廠領導代表的人選是抽簽決定的,一向運氣不佳的我這次也不例外,沒有抽中。一想到丹妮莉絲要孤零零地麵對這些冠冕堂皇、冷酷無情的考官,還有朱莉那樣強大的對手,我就感到愧疚。

    可這還不算完。倒黴如我,前進的路上,障礙總是層出不窮。

    麵試前的第三天,我得到了一個消息。朱莉是tAZUKI市最大房地產企業中一個重要股東的外孫女。這幾年tAZUKI一直致力於發展城市建設,一些大型建設集團恨不能在管理機構麵前橫著走。朱莉有大地產商這個背景的事情,我能知道,其他領導自然也能知道。

    這個優勢簡直宣判了丹妮莉絲的“死刑”。

    為了避免影響她的麵試心態,我沒有跟她溝通這個信息,隻一如往常鼓勵她放平心態,認真備考。

    人不該因為沒有背景而被淘汰。

    我想起自己剛進麵粉廠時,也是有麵試,一個伯父是市裏管理機構要員的家夥和我一起競爭崗位,我覺得自己考得肯定會比他好,結果出來後他卻比我高了一個崗位級別——還不就是靠他那張少爺臉,考官就得給他打高分。

    那時候我沒能力扭轉社會對我的不公,這次可就不一樣了。

    當然,相較於大地產商,我的麵子肯定是沒有什麽競爭力,單位其他領導也不會因為我而得罪那幫“肥肉”。況且他們現在還根本不知道我和丹妮莉絲的關係。

    但這難不倒我,那天我跑到河濱公園夜釣了一宿,抽了三包煙,計上心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