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虎父無犬子

字數:10059   加入書籤

A+A-




    翌日,天剛剛蒙蒙亮,空氣中尚還泛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武寧城上一名麒麟軍的士卒揉了揉猩紅的睡眼,打了個哈欠,朝城下看去!

    可下一刻,他一臉驚懼,拿起一旁的鼓槌,手忙腳亂地朝著身邊的軍鼓擂去!

    “咚咚咚”

    沉悶的故鼓聲,在這一刻猶如奪命符般催促著麒麟軍中的每個人!

    楚年行神色漠然的站起身,提起剛擦拭好的馬槊,步履沉重的朝著營帳外走去。

    他早就醒了,亦或者說他一晚上都沒怎麽睡,隻是反複擦拭著自己的盔甲與馬槊,等待今日的一戰!

    隻是沒想到,這一戰來得這麽早!

    “耶耶(父親),為何今日這般早,他們武寧城已經數日高掛免戰牌,想來是怕了我們乞塔的勇士,今日無非又是白跑一趟!”

    說話的男子年歲不大,瞧著約莫二十歲上下,脖子上掛著不知是由什麽獸骨串成的掛串,長相粗獷,兩鬢各留一綹頭發,垂至雙肩,別處的頭發則全部剃了個精光,乍一看,幾乎整個乞塔軍都是如此,唯一不同的隻是留頭發的位置不太一樣!

    被稱為“耶耶”的正是乞塔國的王,耶律隻骨!

    此人麵顯狠戾,左臉上還有一道自眉骨延伸至下巴處猙獰可怖的傷疤。

    傳聞這是當年耶律隻骨為了爭奪乞塔王位,親自帶兵沿著氈帳,一路殺到了他的父親,也就是當年乞塔王的捺缽(王的禦帳)處,最後手起刀落斬殺了乞塔王,提著人頭走出了捺缽!

    實則這道傷疤是當年乞塔王對他殘忍虐殺了乞塔平民的懲罰,也正因如此才會有了那次的弑父篡位之舉!

    “夷奴,今日不會白跑一趟的!總要有人為阿寶瑾的死付出代價的!”

    似是想起了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耶律阿寶瑾,耶律隻骨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抹笑容,可當看到武寧城高聳入雲的城牆之時,麵容再次變得凶狠!

    “耶耶,阿寶瑾的死,夷奴心中深感悲痛,所以還請耶耶放心,今日無論是誰,夷奴都會將他挫骨揚灰!”

    騎在馬上的耶律夷奴深深地垂下頭顱,右手手掌緊貼心髒部位行禮道。

    “嗯,身為大哥,沒有教導好弟弟們,你確實該為阿寶瑾的死承擔一部分責任!”

    耶律隻骨饒有深意的瞥了眼低垂著腦袋的二兒子耶律術那,嘴角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

    若是這張笑臉被耶律夷奴看見了,恐怕他魂都會被嚇沒了。

    這正是他父親耶律隻骨殺人前一貫的笑容!

    突然武寧城內傳來驚天的號角聲,伴隨著號角聲響起,巨大而又沉重的城門被人從裏麵緩緩推開。

    楚年行身穿麒麟軍特有的製式甲胄,手提一柄閃著寒芒的馬槊,威風凜凜地坐在馬背上,其身後跟著一群驍勇善戰的麒麟軍!

    隻是他們的眼底卻沒有了往日的精光,反倒是有著幾分暮氣與絕望!

    當城門完全打開之際,楚年行雙腿微微一夾馬肚,口中輕嗬一聲,坐下駿馬緩緩朝著耶律隻骨的方向前行。

    待到眾人全部出城,武寧城的大門轟然關上,濺得塵土飛揚!

    這城門一關,便如陰陽兩界相隔,死人進不去,活人出不來!

    楚年行聽到這沉重的關門聲,身軀輕顫,可依舊沒有回頭看一眼,而是駕馬前驅,直到雙方相距數百米開外,這才勒緊韁繩,沉聲嗬道:“耶律隻骨,爾等蠻夷不好生窩在荒涼之地,竟敢犯我大商天威,今日爾等必死!”

    陳行說過,輸人不輸陣,即便是敗了,嘴巴上也得占點便宜,故而楚年行一直謹記在心!

    耶律隻骨尚未開口,隻聽耶律夷奴輕蔑道:“楚年行,你也配同我王說話?你等商人數日高掛免戰牌,俱不與我乞塔勇士交戰,莫不是怕了?若是如此,你等隻需大開武寧城門放我等直取京都,回去學那女兒家奶孩子即可!屆時我王拿下大商都城,念在你今日開門之功也會讓你接著做你的小公爺的,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眾乞塔士卒聽到耶律夷奴之言,也是放肆大笑!

    楚年行握緊手中馬槊,麵色陰沉:“耶律夷奴,逞口舌之快非武將所為,不如你我二人陣前一戰如何?若本將勝了,你等自行退去,若本將不幸戰死,這城門本將也沒機會護住,到時候你們大可以自行攻打!”

    耶律隻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兒,雙手交叉搭在馬背上輕笑道:“楚小公爺算盤打的倒是如意,你贏了便讓我退兵?一場鬥陣就想換我數十萬乞塔勇士白跑一趟,楚年行,你的命不值這麽多錢!”

    楚年行沉默不語,隻是握著韁繩的手卻一刻也不敢鬆開。

    “當然,本王也不是不通曉情理之人,陪你玩玩又如何,全當是敬重楚天寧的為人了,此戰若你勝,本王許諾一日之後再來攻城!若你敗,今日武寧城軍民,皆得為我兒阿寶瑾陪葬!”

    “好!”

    楚年行應了一聲,就要策馬上前。

    “小公爺!”

    朱宏麵露擔憂抓住楚年行的韁繩道:“謹防有詐啊!不如讓末將前去鬥陣!”

    搖了搖頭,楚年行苦澀一笑:“你以為今日他祁連玉會容得我回去?便是你死,也不過是黃泉路上多個搭伴的,可若是我死,或許他祁連玉尚存人性,會開門接你等回城!”

    “可是……”

    楚年行輕輕地拍了拍朱宏的手,將他的手掌挪開道:“若是以我一人之死,能換得你等安然進城,用陳哥的話來說,這筆買賣血賺不虧,可倘若祁連玉毫無人性,朱宏,你且記好,領著弟兄們一路朝馬欄山突圍,繞過馬欄山,直插西戎腹地的巫祁山,攀過巫祁山便是莫沙城了!皆是你們就安全了!”

    楚年行略顯悲涼道:“也許這一路上會死不少兄弟,甚至沒一個人能活著走到莫沙城,可也好過被乞塔人虐殺致死!明白嗎?”

    朱宏虎目含淚:“小公爺,咱們和這群乞塔人拚了便是,橫豎殺一個不虧,殺兩個還有得賺!”

    “胡鬧,你等本就是祁連玉針對我而被牽連進來的,留著有用之軀替我報仇也好過被人當牛羊宰殺在這!你若不聽軍令,領著兄弟們送死,到了閻王爺那兒我也得再斬你一回!”

    朱宏咬牙沉聲道:“末將遵令!”

    楚年行欣慰道:“去吧,傳令下去,讓弟兄們做好準備!”

    言罷,楚年行馬槊拖地,麵容冷峻地來到早已等在陣前的耶律夷奴麵前。

    “怎麽?遺言交代完了?”

    “耶律夷奴,難不成你就隻有這張嘴能說會道?”

    耶律夷奴眼眸一冷,口中怒道:“好膽,死來!”

    話音剛落,耶律夷奴驅馬向前,一對八棱亮金錘在陽光下閃爍著寒芒,對著楚年行當頭砸下。

    楚年行一抖韁繩,眼底閃過一絲決然的赴死之色,揮舞著手中的馬槊迎了上去。

    兩人瞬間戰在了一起,兵戎交錯,火花四濺,以傷換傷,以命換命,生死之間拚的就是那胸膛內的一股膽氣。

    二人幾番交手下來,誰也沒討著半分便宜。

    耶律夷奴和楚年行互拚一招,各自馬匹退後幾步,重新擺好了架勢。

    令耶律夷奴沒想到的是,雖然楚年行瞧著麵紅齒白,長相柔弱,可力量和武藝卻與長相不符,竟能與自己硬拚數個回合,心中也是大感佩服,不禁收起了輕視之心!

    棋逢對手這個詞或許用在這裏不恰當,但能夠體現出耶律夷奴此刻興奮不已的心情!

    在耶律夷奴看來,喜歡單方麵虐殺那是弱者所為,強者更欣賞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

    想到這,耶律夷奴眼前似是浮現出多年前那道傲然挺拔的身影,以及他那雙睥睨天下的星眸。

    “本將陳武成,念你年幼,今日饒你不死,如有不服,盡管來戰!”

    那一次是自己第一次輸在鬥陣上,也就是在那一刹那,耶律夷奴將陳武成視為畢生的對手,整日苦練。

    雖說後來每次都惜敗於他,可自己能感覺到,與他的差距正越來越小,終有一日自己也能饒他一命!

    隻是再聽聞之時,已是他陳武成身死之事。

    那一夜,氣得他狂砸捺缽中的物器泄憤,後來更是手持雙錘孤身一人將馬欄山內的猛獸殺了個遍!

    回過神來,耶律夷奴微微搖頭,即便過去多年,那道颯爽英姿(這個詞其實男女都可用,隻是現在多用於女子身上)依舊會時常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可惜了,如此勇武之人,卻死在陰險小人的手中,這大商,該亡!

    而與耶律夷奴不同,楚年行這會兒握著馬槊的雙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幾次硬抗雙錘,令他的虎口處早已被震得腫脹泛紅,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挫傷!

    這耶律夷奴的實力比自己預想中還要強上幾分,而且觀他氣息平穩,表情淡然,似乎還未動用全力!

    “痛快!”耶律夷奴一抹臉上的汗珠,對著楚年行道:“這天太熱,容我將衣裳脫了,與你再戰!”

    說完也不理會還僵在原地的楚年行,自顧自的策馬回去,隨手便將身上的甲胄悉數卸下,露出一身古銅色的壯碩肌肉,再次返回陣前!

    “楚小公爺不熱?”

    楚年行微微搖頭!

    耶律夷奴豪邁一笑道:“若你能生在乞塔,我耶律夷奴必定與你結拜成安答(兄弟)!隻可惜你是商人,你們商人詭計多端,總是喜歡陰戳戳的害人!”

    見楚年行並不搭理自己,耶律夷奴也不生氣,似是自言自語道:“隻是你這身後的幾千袍澤可就慘了,以我耶耶的性子,恐怕不會有好下場,若是楚小公爺能夠轉投乞塔王的麾下,我可保你們活命!”

    嗤笑一聲,楚年行麵露不屑:“耶律夷奴,我勸你不要枉費心機浪費唇舌了,我鎮國公府從上到下就沒出過一個貪生怕死的孬種!今日便是死,我楚年行也是死得其所,為國盡忠!”

    耶律夷奴搖了搖頭:“用你們商人的話這叫愚忠,堂堂一個帝國竟由一位女子掌權,這在我們乞塔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兒!強者為尊,在草原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道理!”

    “難不成你比你父親拳頭大,你還能殺了他不成?”楚年行撇了撇嘴。

    想了想,耶律夷奴點了點頭:“若我的勢力比我耶耶強,自然會取代他,能引領乞塔走向更強盛的道路,有何不可?”

    “愚昧不堪,罔顧人倫的禽獸!多說無益,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言畢,楚年行揮舞著手中的馬槊,筆直的朝著耶律夷奴心口處刺去。

    後者麵露興奮,也是拍馬迎上,二人瞬間再次戰成一團!

    武寧城上,雲逸與季常勝等人都為楚年行捏了一把冷汗。

    常年與乞塔人打交道,城下之人他們自然認得,耶律夷奴,乞塔王的大兒子!

    其勇武在乞塔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與麒麟軍多次交鋒中更是不避斧鉞,身先士卒,令不少麒麟軍將領都心生畏懼。

    而耶律夷奴的凶名可不是吹出來的,曾在一次小規模碰擦中,一名麒麟軍的參領瞧不上耶律夷奴,揚言與其鬥陣。

    這參領在麒麟軍中論武力也是排得上號的,能做到麒麟軍從四品參領一職,又豈是沽名釣譽,虛有其表之人?定是有其過人之處!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在與耶律夷奴鬥陣時,被其兩錘震殺當場!

    自此耶律夷奴的名字便在麒麟軍中傳開了,大商軍營中也知道乞塔有這麽一位凶名赫赫之人!

    如今的麒麟軍中,恐怕也隻有墨青能跟他鬥上幾個回合,勉強不落下風!

    而縱觀這麽多年以來,年輕一輩的將領中能堪堪壓製住耶律夷奴一頭的,隻怕唯有那位英年早逝的涼國公府之子陳武成,陳大公子了!

    奈何天妒英才啊!

    而眼下楚年行對上耶律夷奴,能夠活到現在已是萬幸!

    雲逸尚在緬懷之際,卻被一旁的季常勝一聲驚呼打斷了回憶。

    待定睛看去,城下一幕令他目眥欲裂,口中悲呼出聲。

    隻見接下耶律夷奴一記重錘的楚年行雙肩微顫,幾欲握不住馬槊,趁著這個空隙,耶律夷奴一腳踩在馬背上,高高躍起,坐下馬匹卻禁不住他這一踏,轟然倒地,其手中的一隻八棱亮金錘也在此時狠狠砸向楚年行!

    楚年行見狀立刻橫舉馬槊抵擋,兵器交錯,瞬間爆發出一聲炸響。

    可下一秒耶律夷奴嘴角露出一抹殘忍而又戲謔的笑容,隻見其掄起右手的金錘挾千鈞之勢猛然擊在左錘之上,硬生生砸斷了楚年行胸前橫檔著的馬槊。

    然而金錘去勢不至,直至將楚年行胸口盔甲砸出了個凹陷,才堪堪停住!

    楚年行也因這勢大力沉的一記被耶律夷奴錘翻下馬,口中鮮血噴灑而出!

    似是感到主人受傷,楚年行胯下駿馬高聲嘶鳴,抬起前足便朝著耶律夷奴猛然踏下。

    後者麵露不屑,丟下雙錘,雙手握住馬蹄與之角力。

    突然耶律夷奴手臂肌肉隆起驟然發力,一個橫掄重重將駿馬摔倒在地,煙塵四起!

    不待駿馬起身,便又是一拳砸向馬頭,一拳接著一拳,直至駿馬口鼻出血再無半點氣息這才收手!

    同一時刻,乞塔軍方向紛紛高呼“夷奴巴特(勇士的意思)、夷奴巴特!”

    享受著勝利帶來的榮耀,耶律夷奴麵向乞塔軍,高舉雙手,接著右拳猛擊胸膛,口中發出類似獸吼般的咆哮。

    這是炫耀,象征著獵物被自己征服!

    而朱宏身後的五千麒麟軍眼中絕望之色更甚!

    “祁將軍,楚校尉恐怕不行了,還是趕緊派兵出城接應吧!”雲逸連忙單膝跪地出言懇求道。

    “莫急,有朱宏等人在,還不到時候!”祁連玉輕描淡寫道。

    “可……”

    雲逸還想說什麽,巫亓卻冷聲道:“如今楚年行陣前鬥陣戰敗,士氣提不上來不說,雲將軍還有臉開口替他求情?”

    雲逸忍受著巫亓的譏諷,並未與其爭辯,他怕,怕自己開口對方更不會出兵相救!

    城下的朱宏見耶律夷奴拾起雙錘漸漸逼近楚年行,當即顧不得別的,連忙催馬上前。

    可他這一動,乞塔軍便坐不住了,說好的鬥陣,竟然還車輪戰,大商之人果然奸詐無比!

    這鬥陣一事,便如簽了生死狀,即便死在陣前也無人會替你叫屈,更不會有人援助!

    耶律夷奴見朱宏策馬而來,隨即停下腳步雙眸微眯,沉聲道:“怎麽?你們大商之人如此言而無信?”

    朱宏壓根就沒打算理他,連忙翻身下馬,扶起楚年行關切道:“小公爺,小公爺你怎麽樣?”

    見對方不理睬自己,耶律夷奴心中火氣大盛,單錘直指朱宏,逐步逼近道:“商人,報上名號!”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起,一根冷箭竟以極為刁鑽的角度朝著城下的耶律夷奴射去!

    眼看就要射中耶律夷奴,乞塔軍中一根箭矢後發先至,力道之大將武寧城上的冷箭當空折斷!

    耶律夷奴冷汗直冒,氣得他舉起雙錘對著楚年行與朱宏砸下,口中更是勃然大怒道:“兀那商人,好不知羞,竟行如此卑劣之事!今日就拿你倆祭我乞塔王旗!”

    雲逸也是心中一驚,連忙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鬆開弓弦的祁連玉。

    這一箭看似救援,實則是怕楚年行死不透啊!

    可眼下祁連玉名義上掌握著麒麟軍的軍權,楚天寧這一脈被壓製得死死的,若有異動,隻怕會迎來祁連玉雷霆之勢的血洗!

    死,他們不怕,可大將軍怎麽辦?

    皆是一封奏書,說自己等人勾結乞塔叛亂,被其鎮殺,遠在京都的家人隻怕也要共赴黃泉,尤其是鎮國公府,自此就要背負上令人不齒的罵名了!

    眼看雙錘即將落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朱宏右手突然朝著耶律夷奴揚起一把沙塵,生死存亡之際爆發出驚人的求生欲,趁著耶律夷奴雙眼被迷,一把拎起楚年行翻身上馬,口中高喝出聲:“隨本將突圍!”

    眼見城門緊閉,五千麒麟軍也深知回城無望,抱著必死之心,跟隨在朱宏身後朝著馬欄山的方向衝去!

    耶律隻骨眼底閃過一絲嗜血之色,高揚起左手輕聲道:“除了楚年行,其他人一個不留!”

    “喏!”

    一場血腥的屠殺,就此在平原上展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