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還完全籠罩在黑暗中時，陳黃七就起床了。

    天氣微涼，老人披了一件衣服，來到灶邊，往鐵鍋裏倒了些水，隨後慢吞吞走到碗櫃旁，將僅剩的八個沾著泥土和雞糞的雞蛋全部取出，在清水過了一遍洗淨後放入鍋裏。

    坐在小板凳上，他抄起火鉗刨了刨灶裏的火灰，引燃了些柴火放進去，不斷添加劈砍過的幹柴。

    看著火勢旺了起來，老人卷起寬窄長度俱合適的葉子煙，用沉穩粗糙的手將其裝進煙鍋，以灶裏燎燎的火焰點燃，他便咂著煙杆的另一頭使勁抽。

    在火光的照映下，老人的臉忽明忽暗，胸前縈繞起一股一股的青煙，煙霧逐漸濃鬱起來，整個屋子彌漫起一股濃濃的煙味，他溝壑縱橫的臉龐在煙霧繚繞中愈發模糊起來。

    “走了好啊……”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老人的眼眶忽然有些濕潤起來，渾濁的眼睛裏浮現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看看……”

    灶前，老人怔怔的看著跳動的火焰，不知過去多久，鍋裏“咕嚕咕嚕”的沸騰水聲將他發散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隨手擦了擦眼角的濕潤，站起身，撈起雞蛋放在涼水中，而後慢慢走出屋。

    他看了看遠方隱現魚肚白的天空，不由得嘀咕一聲。

    “今早過的尤其快啊……”

    隨後陳黃七來到裏屋，站在兩個房間中間，吆喝了一聲。

    “小楓，小曦，該起床了！”

    陳黃七的話音一落，兩間房裏就傳出應答的聲音，而後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起。

    陳楓最先走出房門，睡眼惺忪的看著爺爺，露出一個笑容：“爺爺，早上好啊。”

    “好好好。”陳黃七也笑著回應。

    陳楓看著身披衣服的爺爺，然後上前一步關切道：“爺爺，早上冷，衣服不要這樣披著。”

    說著，陳楓出手幫忙將陳黃七的衣服穿好。

    陳黃七笑著點頭。

    說話間，陳曦也穿戴好走出房間。

    “爺爺。”

    “小曦也好了。”陳黃七始終麵帶慈祥的微笑：“雞蛋給你們煮好了，快去吃吧。”

    ……

    簡單吃了點東西後，陳楓與陳曦一齊來到坐在門口抽煙的爺爺麵前，兩人相視一眼。

    陳楓從懷裏取出一把碎銀，總共五十兩上下，放在陳黃七的手中。

    陳黃七有些詫異：“你把銀子給我做什麽，我又用不上。”

    他擺手拒絕：“拿回去拿回去，你們在京城好用。”

    然而陳楓早有預料，一臉認真的看著爺爺：“爺爺，這銀子你一定要收著，你先聽我跟你說……”

    “爺爺，這五十兩銀子你得收好，不多但也不算少，平日裏能給你解決很多麻煩事，你可以不用，但是絕對不能沒有。”

    “你平日裏勞作時無論是扭到腳磕著手還是生病了，你都可以喚來秀雲姐叫她幫點忙，每次就給她一點碎銀當做報酬，我給秀雲姐打過招呼了，她不會坐視不理的。”

    一旁的陳曦也是附和道：“對啊爺爺，不能讓秀雲姐白幫忙不是。”

    “而且你不收著這關鍵時刻能起大用的銀子，我們在京城隻怕要日日擔心你。”

    聞言，陳黃七沉默不語。

    陳楓順勢將銀子放在爺爺的懷裏：“爺爺可千萬要藏好這些銀子，別被貪婪之輩惦記上了。”

    陳黃七點頭：“嗯。”

    隨後，陳黃七起身，拿著銀子回屋去藏好，然後又走出來，把煙杆往腰間一別。

    “走吧，我去送送你們。”

    兩人笑著點頭：“好。”

    到小元村口的一路上，許多村裏人都笑著跟陳楓打招呼，他也一一回應著。

    陳楓提著兩個大包袱，笑著走在陳黃七身旁，囑咐不斷。

    “爺爺，我給隔壁村養雞多的王大嬸交代過了，讓她每二十天來給你送半筐雞蛋，錢已經付過了，你每天記得煮一個吃……”

    “爺爺，那靈參虎骨酒再泡個把月就能拿出來喝了，泡久了也不好，你吸收不了……每天在陽氣足的中午喝一小杯，身體肯定會越來越硬朗，喝掉一半後再讓村裏趕集的人幫你捎點上好的糧食酒回來，隻管加進去就行……”

    “若是身體出了問題，一定要托鎮上的私塾先生寫封信，讓那些行商帶到京城來……”

    陳楓的囑咐十分細致，連一旁的妹妹陳曦都略帶驚訝的看著二哥。

    陳黃七笑得很開心：“知道了知道了。”

    “你們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看，前麵是不是那位鍾大人？”

    兩人順著陳黃七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位黑雲台的執事大人鍾平海，以及一眾身穿黑衣的弟子。

    看見村中三人走來，那鍾平海麵帶微笑，朝著陳黃七微微拱手。

    “老爺子，你就放寬心把他們交給我，肯定安安全全送到京城。”

    說罷，鍾平海又對兄妹兩人說道：“你們兄妹二人也放寬心，我已經跟白林鎮上駐守的黑雲台弟子打過招呼，他們會定期來看望老爺子，若是出現突發情況會第一時間傳信到京城的。”聞言，陳楓頓時對這鍾平海高看一眼，心底佩服不已。

    不得不說，這鍾平海做起事情來真是滴水不漏，讓人那叫一個舒心。

    陳曦感激萬分：“多謝鍾大人。”

    “陳姑娘客氣了。”

    看到眼中滿是感激之意的陳曦，鍾平海笑容更甚。

    陳黃七看著即將離去的兄妹二人，渾濁的眼睛裏盡是不舍，語重心長道：

    “此去京城，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與人起了爭執切勿莽撞行事，以保全性命為重，隻要命還在，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兩人齊聲道：“好，放心吧，爺爺。”

    “你也要保重身體。”

    陳黃七看了一眼那些身穿黑袍，氣宇軒昂的黑雲台弟子：“去吧，路上要聽鍾大人的安排。”

    陳曦眼眶微紅：“嗯。”

    看著兩兄妹的背影，陳黃七眼角濕潤，忍不住說了一句：

    “若是外麵風雨大了，就回來歇歇。”

    “爺爺會幫你們擋風遮雨的。”

    聽到這話，連陳楓都不禁有些傷感，鼻子一酸。

    “好！”

    馬車是鍾平海專門為二人準備的，其餘黑雲台弟子俱是身騎高頭大馬。

    陳楓和陳曦鑽進馬車，掀起側麵的車帷，妹妹更是秀目含淚。

    “爺爺再見！”

    看到這一幕，陳黃七恍然間又回到了嫁孫女陳茹的那一天，也是這般令人傷感。

    他對這馬車揮了揮手，然後掏出別在腰上的煙杆，塞上煙葉，點燃，猛地咂了一口。

    借助繚繞的煙霧，總算是擋住了那濕潤的眼角。

    噠噠噠……

    馬車漸行漸遠……

    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老人佇立在原地，依然在眺望著，煙杆從來沒放下來過，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回過神來，自己一個人嘀咕著，聲音弱不可聞。

    “走了好啊……”

    “爺爺會想你們的……”

    “有時間還是回來看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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