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恭越發老態龍鍾，他哆哆嗦嗦發問：“宗主認定李世民乃雄主明君？”

    奚宗主直視王仁恭已然渾濁的眼睛，認真解釋：“這需要你們共同驗證，我隻是給大家夥找了個符合集體利益的繼承人。”

    又不是上趕著去死。

    奚宗主看向眾人，身體前傾推心置腹道：“邊城當初情況特殊，足足三十九城被突厥掠奪一空，豪強所剩無幾，本身並無門閥世家。”

    “故而邊城新政阻力極小，起效奇快，我以個人武力便可鎮壓一切。”

    “彼時突厥實力強盛，隨時有寇邊之險，邊城必須最快恢複生產。所以我一意孤行，推動新政。”

    “如今再看金城，也就薛仁杲手段過分殘忍……即便如此，宋師道執政依然需要顧忌當地勢力。”

    這種顧慮，當然不存在多少遷就，就是個態度，奚宗主不想引起地方勢力恐慌。

    他們又不是全然無用。

    可相比邊城，當初奚宗主直接把豪強打包塞進善陽，金城政策到底緩和許多。

    隴西道尚且需要有所讓步。

    “關中以及南麵……情況與邊城截然相反。大隋末年百姓毫無活路，人口稍微多點的地界無不依靠當地勢力庇護。我要敢在關中和南方推行邊城新政，我就是下一個楊廣，等著被人群起而攻之。”

    哪怕邊城，大家為什麽日盼夜盼她趕快登基稱帝？

    四個字，封功進爵。

    封功進爵後呢，他們將成為新的王朝勳貴與官宦。

    到那時，奚宗主敢提及一句打土豪分土地，不用等南麵打過來，奚宗主將成為在座各位的頭號大敵。

    因此奚宗主自始至終沒動善陽豪強，他們有明確記載、官冊對得上的財產，同樣得到保留。

    .

    回到當下，奚宗主當然可以和關中、南麵的勢力打到最後，而且大概率是她奚名茗贏得最終勝利。

    然後呢？中原能剩下多少人口？

    沒有人口，天下有何意義？

    門閥世家的確家底厚，他們建堡壘、蓄壯奴、藏兵甲，可以和你奚宗主長時間消耗，百姓等不及了啊。

    繼續打下去，難道真要等到天下有戶180萬？隋文鼎峰期天下有戶870萬，冰冷的數字背後，是活生生的尋常百姓家。

    也許有人會建議，可以斬首。對照譜係，一家一家殺過去。

    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建立起來鐵血政權……曆史教訓告訴我們，這樣的政權不止短命，而且反撲會讓社會變得更為慘烈。

    .

    對付這些門閥世家，奚宗主早備好了鈍刀子，等著一統後慢慢割肉。

    何必消耗百姓。

    軍權集中，銅活字印刷術與成熟的分科科舉製度三管齊下，不出兩代，世家再想傲王侯，那便是自尋死路。

    她要把精力運用到最能發揮她與係統作用的地方，最能為後世子孫謀福利的地方，例如丈量全球、標注礦產、尋找新糧種等等。

    這才是大宗師的正確使用方法。

    隻有她知道哪裏有這些東西，而且武功高絕。遭遇海難也不會輕易死人，可以繪製完整的海圖、世界地圖留給後人。

    此後中原王朝，別一天到晚惦記窩裏鬥。

    不滿沒能得到帝位？

    世界地圖給你，自己去打！

    而不是深陷她奚名茗並不擅長的政治。

    .

    奚宗主誠懇請教高總管：“邊城軍滅西秦贏突厥，來投之人的確多了一些，總算能識字能寫文。可是弘德，你有遇到讓你眼前一亮的人才嗎？”

    不要求如房玄齡、杜克明、孔穎達、薛伯褒這等牛人，你哪怕是來個成分極度複雜的許敬宗呢。

    一個也沒有。

    為什麽，還不是恐懼奚宗主新政？

    好家夥，不顧一切給庶民分利益分田地。從關中到南麵，誰不防奚宗主如防虎狼？

    高弘德低頭不語。

    奚宗主認認真真撥打她的大算盤：“李世民太子身份一定，李唐不攻自破隻是其一。李淵李建成再是抗拒，都得被臣屬、軍隊裹挾著歸降。”

    不戰而屈人之兵，中原第二大勢力到手。

    “其二便是邊城軍攻打南麵，一統天下阻力會小得多。”

    李唐現階段不可能打得過邊城軍，李世民做了北境太子，哪怕李淵袖子裏的親信，都得連夜把全家打包送進李世民的秦王府。

    奚宗主道：“天下還未真正一統，你們有的是機會和李世民共事，觀察他、考驗他。如果李世民能得到你們認主，到那時他直接登基，你們就是扶龍之臣。”

    韓愈《龍說》有總結，從龍之功不如扶龍之臣。

    李靖無限感傷，忍不住掩麵而泣：“說到底，宗主一憂心百姓，再顧慮我等。雙方兵卒皆是中原百姓，宗主認為此舉戰死平民最少，天下最快取得一統。”

    .

    李世民出身勳貴，關中到手，南麵的反抗不會像麵對奚宗主那麽激烈。

    他們這些屬下搖身一變，成為李世民的扶龍之臣，又有奚宗主拱手江山在前，隻要李世民不是刻薄寡恩之輩，隻要他們不謀逆造反，這一輩子安享富貴。

    心係百姓——從最早相識，宗主這一點未有絲毫改變。

    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不許宗主有後？大宗師就該付出如此代價嗎？宗主要不是大宗師該多好。

    可宗主不是大宗師……宗主要不是大宗師，最早就無法以一己之身威懾突厥那麽久，讓邊城軍得到發展機會。

    這一切像是死循環。

    可李靖就是憋屈，憑什麽，憑什麽宗主親手打下的天下，顧全大局的還是宗主？

    難道真是天道忌滿，人道忌全？

    （奚宗主：我兩世白交六十年社保，這輩子好不容易可以享受頂級的退休人生，你成全我吧。）

    .

    議事堂滿堂屬下一時安靜下來，大家情緒極其低落，不時傳出幾聲低泣。

    尉遲敬德遲疑開口：“大宗師壽命很長吧？宗主應該能活到我們離世？”

    敬德這口無遮擋，她回頭可得好好給李世民交個底。

    奚宗主表麵還得點頭認可，“很有可能。可一來我是女子，二來沒有服眾的繼承人，三因邊城新政。如今邊城軍占據絕佳優勢，這三點不做改變，時移世易。你們信不信……打著打著邊城軍會越來越艱難？優勢逐漸轉變成劣勢？”

    邊城軍擁有隴西道的馬匹，奚宗主擁有煉鐵技術，征戰到最後肯定還是邊城軍得勝，可必然會是慘勝。

    邊城如果調整策略，邊城軍無法保持戰無不勝；邊城不調整新政，南方必然殊死搏鬥。

    死循環。

    利益訴求不同，戰爭必然不死不休。

    除非奚宗主容忍南北分割。

    那奚宗主所做這一切有何意義？比曆史進程中的大唐更加不堪，所為何來？

    沒什麽比奚宗主立李世民為太子更能表明一切。

    李世民一是勳貴身份給世家門閥帶來極大的安慰，二來自帶李唐勢力，沒人比他做這個太子更有利於邊城軍一統天下。

    要等李世民親手搞死李淵李建成，整頓李唐……時間拖得越久，對邊城反而不利。

    不如快刀斬亂麻。

    剛好李世民處在人生岔道口，剛好奚宗主不想落於魔門不入流的謀算，更不想魔門玩出更髒的手段。

    一切剛剛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