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整整三個！”

    溫蒂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已經完全變了，眼神變得憤恨，語氣也變得咬牙切齒。額頭的肌肉緊繃且裸露森白牙齒。玲突然覺得……這樣的溫蒂……看上去有點嚇人……

    但玲又突然想到，如果溫蒂所講故事中的那位“小小風”真的就是溫蒂自己的話……那麽經曆了這一切的她，失去了一切的她，眼下副本怨恨的外表下埋藏著的，又該是何等的悲涼與痛苦？

    她需要陪伴……

    想到了這裏，玲頓時又覺得自己好像又不害怕了……她默默的來到了溫蒂的旁邊站立輕聲說道：

    “我在聽……”

    而溫蒂也是猛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並豎起了三根手指，咬牙切齒道：

    “我本以為忍受可以換來和平……但當他們想要將她留給我唯一的回憶，也焚燒在他們那惡魔般的火焰笑容之下的事後……我終究是忍不住了……”

    “然後我就殺了他們！”

    溫蒂的語氣變得激動，她一邊比劃著手勢，說道，

    “我絕不允許她最後留給我的日記被焚燒成一灘灰燼……我假意答應他們的要求，然後用藏在舌下的刀片劃破了他們的脖子！看著他們的鮮血從他們的頸動脈上噴湧，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可！……在複仇的快感過後，我卻又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酸意……”

    溫蒂說著，先前憤怒的表情也轉變成了一抹哀傷，她緩緩蹲在了圖書館的地板上，把臉邁進自己的雙腿中，語氣微微顫抖道，

    “在神州……殺人的代價……僅次於販……我是殺了那三個惡魔沒錯……但我的後半生……也算是完了……我……再也沒有辦法……完成她對我許下的期許了……我……啊……”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哪怕溫蒂已經蹲在地上，都險些癱倒，玲連忙攙扶住了對方。

    然而溫蒂卻是一把拉住了玲的手臂。

    月光下，玲分明看到，溫蒂的臉上，有兩道淚痕劃過。

    “所以……你明白了嗎？……”

    溫蒂的語氣顫抖，看得出來，她已經在很用力的壓製自己的情緒了，

    “我沒能完成她對我的期許……甚至就連她最後留給我的日記……我一樣沒有守護好……任何靠近我的人都會變的不幸……她是如此……爸爸媽媽是如此……奶奶也是如此……你……同樣不會例外……”

    溫蒂說著，那就在眼眶中打轉的淚花終究是止不住的溢淌而出，她抱著玲的手臂，苦苦哀求道：

    “忘記我吧……玲……我…我能感受的到……你和那群披著人皮的惡魔不一樣……不一樣！玲……你生活在穆大陸……有著得天獨厚的生活條件……你有著疼愛你的姐姐、支持你的同學和老師……對你而言……對這樣的你而言，我……我的過去……我現在……乃至我的一切……又算得了什麽啊……

    你是穆大陸的天之驕子……而我隻是一個失去了一切的孤兒……我……隻是一個殺人凶手……根本……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交往！！你現在能明白了嗎？！！？！！”

    “我……”

    玲被溫蒂突然激動的語氣鎮住，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說到底……玲今年也不過是個十六歲少女，硬要說她有什麽過人之處的話，就是她的鬼點子比正常人多一些。

    如果把玲換成櫻的話……常年行走於黑暗中的櫻估計能還能在這種情況下安慰上幾句……但玲……她真的被櫻保護的太好了。以至於讓玲來單獨麵對眼下這種情況的時候，她隻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陪伴，竟是已經沒有了多餘的選項。

    “不要再繼續接近了我！你會因為我變得不幸的！”

    溫蒂的語激動，她快速的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後，一把推開了想要攙扶自己的玲，說道，

    “小小鳥是這樣……爸爸媽媽是這樣……奶奶也是這樣！他們都願意對我好……可到頭來，他們都不在了，隻有我活了下來！隻有我活了下來……所以你明白嗎？！！玲！繼續待在我身邊，你也會變得不幸的！你也會像他們那樣離我遠去！！”

    說著，溫蒂又快速起身，直接把自己剛才推開了的玲撲倒在地，雙手摁著玲的肩膀，語氣哽咽道：

    “玲……我感受的到……你不一樣……你和那群披著人皮的惡魔不一樣……我真的…真的不想傷害你……你也終會遇到新的朋友和新的事物……也可能已經遇到了……他們無疑會比我更好，他們……才是你真正需要去付出情感的存在……而我……我和你……終究是要分別的……

    我們會在未來的某一個刹那忘記彼此的輪廓，忘記彼此的模樣……甚至未來的我們可能都不會記得，在無數個日夜前的這個晚夜，我們還曾聚在一起通宵打遊戲……我們……終究是要離開的……

    所有說……忘了我吧……玲……趁著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趁著我們現在還隻是同學……忘了我吧……我是殺人凶手……你和我交往……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說完這些後，壓在玲身上的溫蒂，竟是直接哭昏在了玲上身體上……

    “啊……”

    玲整個人都呆住了。

    溫蒂的經曆，簡直是刷新甚至是顛覆了玲的三觀……

    出於感情……玲想要幫助溫蒂，但她卻不知道自己除了陪伴，又還能再做些什麽。

    出於理性……玲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遠離溫蒂……神州的法律玲是知道的，殺人的代價僅次於販，更何況還是一次殺三個……恐怕就算溫蒂此刻身在穆大陸，最終等待她的，也隻有死刑的刑場……玲在她的身上投入再多的情感，也隻能換來刑場上的陰陽兩隔。

    玲的姐姐曾對她說過……對待敵人無需憐憫，對待惡人更是如此……但你必須要分清，誰才是真正的敵人。

    而溫蒂做的那些事……從她殺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與“正確”的道路背道而馳……可難道她就一定是“錯誤”的嗎？玲並不這麽覺得。

    如果放在日後……玲會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無法用簡單的對與錯來形容的。隻可惜……現在的玲還太小了，也被櫻保護的太好了，想要讓她自己領悟這一點，恐怕還需要不短的時間。

    不過玲至少有一件事是做對了的。

    那就是緊緊的抱著溫蒂哭昏過去的身體，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告訴她，自己的答案……

    二女便是就這麽的在圖書館的地板上沉沉睡去……

    然而……玲還沒徹底睡過去，一隻纖細的右手，便提拎著她的後衣領，直接把她從地板上提了起來。

    玲頓時朝周圍投去了一個一臉懵逼的目光，看清來者後又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就要驚呼起來。

    然而徐子陵卻是一把捂住了玲的嘴，壓低了聲音後說道：

    “噓……我不是來抓你的。你要是還想救溫蒂，就配合我一下，懂了嗎？”

    “唔！唔嗚……”

    聽聞金色大魔王不是自家大姐委托過來抓自己的，玲頓時老實了下來，扒開徐子陵的手後，小聲說道，

    “徐姐姐……原來……原來您也在啊？”

    “廢話……不然你以為為什麽都到這個點了，校區圖書館都沒人來趕你們？”

    徐子陵白了一眼玲後，目光注視向一旁哭昏過去的溫蒂，左手淩空一指，縷縷亞空的波動便以最柔和的方式，托舉這溫蒂的身體，將她從冰冷的地板上轉移到了圖書館角落的書桌上。

    見到此情此景，玲忍不住張大了嘴巴，若非她自己的後衣領還被徐子陵單手提著，勒的她脖子難受，她恐怕一定會以為自己現在是在做夢。

    “不該問的別問……你要是還想救溫蒂，待會就聽我指揮，明白了嗎？”

    徐子陵把自己提拎著的玲放在地上後，開口道，

    “包括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同樣不能外傳。”

    “啊……”

    玲張了張嘴，隨後腦子一抽，鬼使神差的說道：

    “……我要是不呢？”

    徐子陵則是揣摩了揣摩下巴，若有所思道：

    “玲同學，你也不想你和溫蒂半夜不回家，而是在圖書館角落裏約會，甚至還睡在一起的事情……被你姐姐知道吧？”

    “！”

    反應過來的玲臉色大變，一個極為熟練的滑跪過後就抱住了徐子陵的大腿，一臉虔誠的說道，

    “對不起…徐姐姐…我錯了……徐姐姐剛才說要救溫蒂？那真是太好了，剛好小玲我也在想辦法，如果能有徐姐姐幫助，溫蒂一定是能獲救的！徐姐姐，您應該也認為那三個被溫蒂殺死的人活該被殺吧？錯的是它們！溫蒂她沒做錯！”

    “別高興的太早……”

    徐子陵又白了一眼玲，說道，

    “三條無關緊要的性命而已，哪怕博士不出手我也可以輕鬆擺平……但重點並非是人命，而是溫蒂本身的心態轉變，明白？”

    “明白、明白。”

    玲連忙點了點頭。

    “那就聽好了，你待會……”

    “嗯嗯嗯……”

    ……

    ……

    溫蒂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中，那位月光下的金發少女向她提出的邀請，說是等她們長大了，就一起去追逐“風”的方向。然後再到那遙遠的東方古國看看，看看那裏的“風”是否真的如傳聞中的那般，是可以看得見摸得著，還可以被人吸收的“真氣”。

    那夜月光下的少女……可真美啊……

    溫蒂時常這樣想著。

    如果時光能永遠的停駐在此刻……就好了……

    哪怕隻是此刻的時光隻是須臾的夢境……溫蒂也希望這夢境永遠都不要醒來……

    所以說生命啊……你因何而沉睡？

    因為人們……不願從夢中醒來……

    可……

    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人們會從夢境中蘇醒。然後那美好的夢境就將破碎，並且……再也無法拚湊……

    夜晚還是……太短了。

    ……

    “……嗬！”

    溫蒂恍然從夢中驚醒，來不及處理自己那糟糕的情緒與意識，溫蒂竟是在恍神之間，在那此刻圖書館朝陽初照的那片金色的餘暉中，發現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那道金色身影——

    “托托莉！”

    溫蒂下意識的驚呼起來。

    可當那道站於圖書館落地窗前的金發身影轉過身後，溫蒂的表情確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落寞了下來。

    再然後，溫蒂低下了頭，用一種聽不出來語氣的聲音，小聲說道：

    “徐助教……我……抱歉……我之後會寫檢討的……”

    說著，溫蒂就低著頭，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此地。

    利用這個時間，溫蒂還看了一眼圖書館的周圍，發現玲並不在這裏後……她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也不隻是因為欣慰……還是因為痛苦。

    果然……感情這種東西……果然都是騙人的……

    溫蒂突然覺得自己好蠢啊……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麽了……居然對一個剛認識一周的女孩說那種話……如果她向警方舉報自己的話，自己就隻能是死路一條了。

    “溫蒂同學。”

    徐子陵開口叫住了對方。

    溫蒂的行動頓了頓，隨後說道：

    “關於晚上不回宿舍的問題……我之後會寫檢討的。但現在……我想靜靜……”

    “不。”

    徐子陵搖了搖頭，說道，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現在走了。等下，可就吃不到玲同學買的冰淇淋了。”

    “冰淇……淋？”

    “溫蒂！”

    熟悉的聲音從溫蒂耳邊響起，她下意識的抬頭看去，果然透過圖書館的落地窗看到了一位有著粉色頭發的漂亮女孩在向自己揮手。

    她雙手各拿著一個冰淇淋，飛快的從圖書館的正門處跑了過來，並一把將那支綠色的冰淇淋遞給了溫蒂，笑著說道：

    “雖然說早上吃冰淇淋有傷腸胃……但我們是美少女！美少女可是絕對不會生病噠！早上我離校買飯的時候看到了這個就買了兩隻，抹茶味噠！給你吃。”

    “啊……”

    看著手中的那支抹茶味的冰淇淋，溫蒂的表情頓住。

    “誒~？徐姐姐怎麽也在這裏呀……不過冰淇淋我隻買了兩支，就不給徐姐姐吃啦！”

    玲說著，又伸手在自己的購物袋裏掏了掏，說道，

    “不過我買了小蛋糕！等下我們找個涼亭一起吃吧！”

    看到那塊蛋糕，溫蒂的手指止不住的顫抖，她隨即便是一把拉住了玲的肩膀，說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就不排斥我嗎？我可是個殺人犯！我會被執行死刑的！”

    “殺人？”

    玲戰術後仰，隨後說道，

    “誰說你殺人了？還有……什麽時候殺三隻牲畜也犯法了？哪個國家規定的誒？”

    “你！嗬……”

    三言兩句之間，溫蒂就已經知道，自己鬧不過玲……就像她曾經也鬧不過她一樣……

    “可……”

    溫蒂看了看玲，又看了看徐子陵，眼巴巴的說道，

    “可是……你跟在我身邊……會變得不幸的……”

    “那我就自作主張，以暫時監護人的身份，把玲的好運分你一半好了。”

    徐子陵拍了拍溫蒂的肩膀，說道，

    “這樣，即使你的好運為0，玲和你的運氣也會變得差不多，沒必要再有什麽所謂的隔閡與邊界了，明白嗎？”

    “……”

    溫蒂沉默不語。

    “……對了，昨天玲哭著找到我說要我幫忙。通過她的描述，我勉強做出了這個，應該能對你有所幫助。”

    說著，徐子陵伸出手，點點湛藍色的光輝湧動，在他的手中，構造出了一本泛黃的日記……

    “……！”

    看著那本曾被惡魔歲焚毀的日記，溫蒂的眼神巨變，隨後也不顧被弄到鼻尖上的冰淇淋了，一把將那本日記擁入懷中，身體都是止不住的顫抖。

    “可是……我還是忘不掉……忘不掉她啊……”

    溫蒂說著，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上劃過，她抱著懷中那本隻是擬態了軀殼的日記，泣不成聲道，

    “忘不掉……啊……”

    這邊，徐子陵瞪了玲一眼，玲連忙從懷中拿出紙巾，跑過去擦拭溫蒂剛才不小心弄到鼻尖上的冰淇淋和臉頰上的淚水。

    隨後，徐子陵頗感無奈的歎了口氣，隨後伸出右手拂過自己的臉龐，說道：

    “溫蒂同學……看著我。”

    “我……啊……”

    溫蒂的語氣哭腔，勉強向徐子陵投去了目光後，卻是神情猛地一頓。

    也不知是因為穆大陸的朝陽太過刺眼，晃暈了溫蒂的眼睛……還是因為淚水的流淌早已讓溫蒂盲目……

    在這小小圖書館角落內，朝陽的金色光芒在透過了主動調節的光感玻璃後，居然轉變成了一抹柔美的銀白色彩。

    而圖書館內的燈光也一個個的關閉……身處在這光線昏暗的圖書館內，一時間，竟是無法讓人區分這裏究竟是朝陽，還是長夜……

    而在溫蒂那因為滿是淚水而稍顯渙散的靛青色瞳孔中，倒映著的，是她曾無數次想要夢到的少女……

    隨後，那有著一頭金發少女向她開口，

    她說……

    人，總有離別，總會長大

    最終，成為那展翅高飛的鳥兒，飛向遠方

    小小鳥，終會長大，而她的羽翼，也會變得愈發堅強

    然後飛向雲的彼端

    即便我們的時間不再是永恒

    即便美夢終將醒來

    但此刻……祝你好夢

    晚安……溫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