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有極限麽……

    徐子陵不斷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語，隨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普羅米修斯。”

    伴隨著徐子陵的一道輕呼，一道模糊不清的電子身影便出現在了徐子陵的身邊。

    她先是向徐子陵微微點頭，隨後又好奇的看了一眼這邊的千劫和卡琳，開口道：

    “係統待命，請指示。”

    “這次我要你執行的……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命令。”

    徐子陵向卡琳伸出了手，說道，

    “錄入信息吧……普羅米修斯，將這位沙皇用時千年探尋出來的救國之法，記錄下來……”

    “接收指令。”

    普羅米修斯說著，也向卡琳伸出了手。

    她的本體並不在這裏，現在出現在這裏的普羅米修斯隻是一道電子投影，因此並不具備驅使崩壞能的權力。徐子陵就充當了中轉站的身份，他伸出手，一支火紅的羽毛便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渡塵之羽】

    仙舟元帥的眾多能力之一，作用是思維具象，意識體現。據說在那位真正的不老仙手中，渡塵之羽落下，一切敵人都將在幻覺顯境與錯亂意識之中死滅而亡，它的出現便是代表又一次仙舟征伐的勝利。

    不過元帥使用的渡塵之羽，嚴格來說並不完全是那位元帥本身的能力，而是一種類似於貼身法器之類的東西。徐子陵抽出了元帥和光錐，但也隻有元帥和光錐，並沒有額外的法器贈送。所以不能像真正的渡塵之羽那樣，令思維變作具象，使敵人自滅而亡。

    但憑借著崩壞能應用，以及專屬光錐不老夢所帶來的海量記憶屬性，簡單的串聯意識，還是可以做到的。

    像是冥冥之中自由感受，那位端坐在王座上哭泣的卡琳注視著眼前的這團如羽毛一般的火焰，下意識的向它伸出了手。

    與之一同伸出手的，還有普羅米修斯。

    二者或是虛幻或是真實的手指在火焰中觸碰，肉眼可見的是，普羅米修斯的cUp使用率瞬間飆升100%，連帶著普羅米修斯投影過來的信號都出現了劇烈的搖曳與震顫。

    但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不多時，普羅米修斯的cUp使用率和內存使用率便也慢慢的降了下來，她閉著雙眼，心念微動間，掌心已經出現了兩份紅色的U盤。

    普羅米修斯將這兩份U盤遞給了徐子陵便後，便默默的下了線，她要去處理剛才那因為一瞬間的巨額信息傳遞所引發的服務器過熱。

    而徐子陵也低頭看去，隻見得，那兩份U盤上，分別寫著兩個名字。

    其中一個，名為【共產】

    另一個，則名為【社會】……

    “所以……共產的盡頭是社會……社會的盡頭……是共產？要想達到真正的幸福……這二者，缺一不可……是這樣的嗎……”

    看著手中的這兩份U盤，徐子陵閉上了雙眼。

    卡琳其實很偉大。

    偉大到她幾乎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她自己的國家。

    她用她的言行，她的舉止，她迄今為止的一切，真正貫徹了何為“救國”的願景與愛戀。即便被放慢了萬倍時間，她所心係，所思考的，依然是如何讓蘇國人民再也不用遭受劫難折磨。

    且先不說做沒做到，能擁有這份想法與認知，她已無愧於沙皇之名。

    更何況，她是真的做到了……嘔心瀝血的研究出了這份足以救國的方案。

    救國者，恒之偉大。

    可同時，卡琳也很悲哀……

    自幼時，她目睹王國的分裂。就連親生父親，也死在了她能明事之前，救國的種子在那時就被埋下。

    年少時，她結識了千劫，熟識了山村裏的每一位村民，成為了讓所有村民都喜愛的孩子，也算是一段相對幸福的童年……直到那封來自生母的書信，將她的平靜打斷。

    少年時，她費盡心血，絆倒了相遇利用她重試權利的母親。並且成功登台，成為一代沙皇。可坐在那沙皇的王座上，她所看到的並非是一片偉大的國家，而是一座強撐著古代遺產，苟延殘喘的分裂之國……

    所以她決心更改。

    再長大些，她目睹世間百態，她救贖雪間萬千……卻唯獨遺落了她自己。

    那位在山村中等待著的千劫先生，大抵是再也不會等來當年那位與他立下約定的小女孩了……

    舍棄了家，成就了國。

    卡琳的精神當真如黃金般閃耀，又如深淵般漆黑……硬要說的話，那就是冰。曾經溫柔如水，卻又在這寒冷的冬日下，化作偏執的冰。

    徐子陵閉著雙眼，表情有些無奈。

    他在想…在他的前世……在那片偉大的國家，那些偉大的領袖，是否……也都是如卡琳這般想的呢？

    徐子陵並不清楚，也沒有人能夠給他答案。

    但徐子陵清楚的知道自己還能為這位偉人做些什麽。

    徐子陵抬手，渡塵之羽便重新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說道：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試著幫你抹除那些痛苦的記憶……今後，你依然可以以卡琳這一身份，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誒？”

    自從先前被普羅米修斯借用渡塵之羽讀取了記憶後，卡琳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呆滯，過了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徐子陵是在同她說話。於是她也抹掉了臉上的那些晶瑩的冰霜，說道

    “當然…我很願意接受……可是徐助教……當一顆心死去哀傷的時候……那這人……也就是真真正正的死去了呀……”

    說著，卡琳強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忍受著那千年磨損帶來的痛苦，拉住了千劫的手腕。

    隨後，她輕聲開口道：

    “沙皇遲暮，國策已經完成……我需要出去轉轉，這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千劫先生，你……”

    “我跟你一起去。”

    世人都說……當一個人的情緒達到某種極致的極端後，就會出現與這種情緒截然相反的另一種情緒。比如說一個人如果憤怒到了極致，那麽他表現出來的，就不會是無腦憤怒，而是一種極致的理性。

    千劫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

    “……嗯。”

    卡琳似乎也有些意外於千劫現如今的反應，但很快，她溫柔一笑，說道，

    “好啊，那……我們就快走吧。”

    說著，雪的女兒便在狂火的王的攙扶下，步履踉蹌的離開了這座坐落於柯模思城的古堡。

    研究所的一行人注視著她的離去，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又過了好一陣，愛莉希雅眨了眨大眼睛，隨後疑惑的向徐子陵詢問道：

    “為什麽就這麽讓她們離開了啊？……唔，我的意思是，如果小子陵你真的有趨勢記憶的手段的話，為什麽不把那位卡琳部長的痛苦記憶抹除掉呢？那樣的話，她應該也還能繼續活下去的吧？”

    對此，梅比烏斯嗤笑了一聲，沒有開口說話。

    徐子陵則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愛莉希雅，隨後緩緩搖了搖頭，說道，

    “愛莉希雅小姐，人的一生……總要經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她擁抱自己的自由意誌，抵達自己所期望的結局……這是她為自己樹立了夢想，擁抱自我的‘死亡’。

    第二次，是當她的意誌不再自由，無法再憑借自己的意誌，抵達結局……

    而第三次…則是她在發現自己的意誌不再自由，依舊認可了這份不自由的意誌，並為之付出時間，擔負責任……並始終在這個過程中，謹記那份最初的意義……”

    “而現在…這三次死亡……卡琳都已經經曆過了，它們或許並不圓滿，但也標誌著卡琳的旅途迎來結束……”

    徐子陵說著，慢慢的抬起了頭，說道，

    “所以你明白了嗎？愛莉希雅……雖然我的一貫思想都是至我的自私，但這並非說明我看不起那些真正無私的人……我尊重她的精神與她的偉大，我自然也會尊重她所做出的選擇。強行延續她的生命，隻會讓她變得不像是她……就讓她去吧。

    從今今後……這片雪國，這片蘇州大陸，，再也不會有任何一位沙皇了……因為這片土地已經不會再遭受劫難，沙皇…可以休息了……”

    說完，徐子陵轉身看向了身旁的梅比烏斯，說道：

    “博士，我們回去吧……我想幫您做飯了。”

    “嗯。”

    梅比烏斯輕嗯了一聲，倒也沒有多說什麽。就像她常說的那樣，對於那些懷揣著覺悟死去的人，梅比烏斯既不會覺得對方可憐，也不會為對方感到可惜。那畢竟都是他們憑借自己的意誌所抵達的結局，外人能做的，也就隻有見證罷了……

    溫天帝一手扶著額頭晃了晃腦袋，眼底的那份律者紋瞳緩緩消失，回歸了最開始的那份清澈。

    狂風的理想流體包裹住眾人，並分成了兩道。

    一道包裹著mEI和凱文，在溫蒂的意誌下，狂風會把他們送回歐洲。

    另一道，則包裹著研究所的一行人，護送他們……回家。

    ……

    與此同時。

    一直以來……千劫都還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為什麽他隻是降落在那片山村……就要被所有人當做惡獸對待？還有那個小家夥……為什麽能夠在所有人都對自己抱有惡意的時刻，依舊對自己伸出援手？

    千劫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用了很久的時間去思考……真的很久。

    可惜，直到那個小家夥選擇離開山村，奔赴城市尋找親人，千劫也未能想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想向那些村民們解釋卡琳的離去……可是他尚未有時間解釋清楚自己的言語，便被憤怒的村民們打上了弄丟卡琳凶手的標簽……

    時間不夠他思考。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千劫發現，自己的時間好像怎麽算都不夠用了。

    但當他仔細去想的時候，時間又好像過去了很久。

    久到大雪將這片大地覆蓋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久到…又有一個人影從天空中墜落。

    千劫不明白。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金色家夥，可以向當年的卡琳那樣，無視他人對千劫的惡意與評價，對他施以援手。

    為什麽這些人都這麽蠢？

    為什麽這些人都要吵架？

    為什麽他們昨天還可以一起坐在雪地上觀看西伯利亞的凜冬極光……今日卻又要遭受這番場景？

    千劫依舊不明白。

    他明明有空前的力量，卻什麽都想不清楚。

    ……也什麽都做不到。

    就像他現在這樣。

    卡琳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的那兩道劃破天際的青色流星，回過身來看向了千劫，她的表情是那般的自然且恬靜，她輕聲開口道：

    “千劫先生……現在說這些，大概會有些可笑吧。但其實，支撐我從那萬倍的時間慢放中走出……並不是什麽崇高的精神與意誌……而是一份承諾。”

    “……”

    看著此刻溫柔自然的卡琳，千劫陷入了沉默……他多麽希望，自己的這位朋友，可以一直這麽自然下去。

    卡琳也抬起頭，看向了天空……夜色已經重新籠罩了這片雪地。總感覺時間過的好快，是因為今天真的發生了好多事情嗎？

    卡琳搖了搖頭，接過自己剛才的話題，她微笑著說道：

    “而那份承諾名為……‘千難予我，無人遭劫’……千劫先生，你看……我……真的做到了呢……”

    “代價呢？”

    千劫反問。

    “……”

    卡琳沉默。

    過了許久，她說道，

    “一個人的逝去…一個人死亡……”

    “……”

    千劫也陷入了沉默。

    “哎呀。”

    卡琳忽然一拍手，說道，

    “總感覺氣氛變得好壓抑…還是不聊這個了吧？我想想，我們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是怎麽緩解了……對了，唱歌，我們那時候都是通過唱歌來緩解的，再來一次，好不好？”

    說著，也不管千劫同不同意，卡琳脫掉了鞋子，赤腳踩在這鬆軟的雪地上，又就快步跑到了千劫的麵前。

    她輕咳兩聲，身體翩翩動起，那熟悉的歌韻，也再次從她的喉中響出——

    “雪地裏，白嫩的小腳留下足跡~”

    “房子裏，稚嫩的歌喉留下回音~”

    “村莊裏，美麗的孩子，送於生靈永眠的…安好……”

    ……

    也不知時間究竟是過去了多久，卡琳最終無法抵禦那千年磨損帶來的精神劇痛，她就這麽站在雪地上，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千劫立刻將她扶住。

    “千劫…先生……請，結束我的痛苦吧……”

    卡琳再一次拉住了千劫的手腕，她忽然笑了，笑的是那般的淒慘，笑的是那般的不甘，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拒絕那份母親的邀請……一定……”

    說完，卡琳便閉上了眼睛。

    千劫怔怔的看著她，隨後說道：

    “沒有人會拘束你的行為的…有想法，就去做。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你隻需要……你……”

    千劫的語氣忽地頓住。

    恰逢此時，一輪紅日從漆黑的夜幕中升起，新的一天開始了……

    紅日的光芒灑在了卡琳的身上，她已閉上雙眼，身體似乎也被鍍上了一層鮮紅的色彩……

    千劫看著這兩輪紅日，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隨後，情緒就像是那決堤的大壩，終究是頂不住這洪水的衝擊，他化作一道怒火，一片生而破滅的灰燼。

    “啊啊啊啊啊啊吼吼吼吼吼！！！！！！！”

    野獸在嘶吼，狂王在悲鳴。

    烈焰化作高塔直指蒼穹，怒火燃燼之後，大地也蕩然無存。

    自今日過後，這片雪國的人民，再也不會遭受劫難。

    也是自今日過後，這片雪國……再也不會有曾經的那位沙皇……

    一切都是那般的寧靜，一切都是那般的喧囂。

    這世界好像什麽都變了。

    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

    ……

    第五卷·凜冰的執著（完）

    下一卷·死生的距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