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來並未讓人感到意外，畢竟正值夏季防汛的關鍵時刻，縣裏必須得有人坐鎮指揮，而杜江南就是代表縣委楊書記前來探望的。

    出於當下的特殊氛圍，杜江南並未與大家打招呼，隻是安撫了李崇文幾句，便退到一邊，靜等手術結果。

    兩台手術同時在進行，而最先結束的是顧欣，可能是她的傷勢較輕，被先一步推出了手術室。

    縣統戰部長趙一培連忙迎上前去，外界傳言，他是顧欣的親娘舅，這一刻，從他那關切的眼神就能看出，傳言果然不虛。

    不過顧欣麻藥勁還沒過去，人也還在昏迷中，向北有心想進一步了解當時的情況，眼下也隻能作罷。

    就在這時，手術室門再次推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朝走廊裏的人群喊道：“誰是李縣長家屬？”

    “我是。”

    李崇文連忙應答，同時用一雙殷切的眼神緊盯著那醫生，期盼著好消息的到來？

    “李縣長雙腿粉碎性骨折，由於她的傷勢太重，現在必須馬上截肢！”

    醫生的話猶如一記驚雷，響徹在現場每個人的耳中。

    李崇文險些一頭栽倒，好在沈梅就站在旁邊，及時扶住了他。

    “不截肢會怎樣？”

    向北最先鎮定下來，他知道悲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問出這句話，就是要從醫生嘴裏知道最壞的結果。

    “由於李縣長雙腿長時間浸泡在汙水裏，目前已經出現大麵積感染，如果不馬上截肢，就會危及生命！”

    醫生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每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一股莫名的情緒襲上心頭，向北有些艱難的轉過身來，默默走向一旁的角落。

    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眼裏的淚花。

    這一刻，他好想用一場歇斯底裏的痛哭來減輕壓抑在心頭的悲傷！

    沈梅隻覺鼻頭一酸，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臉頰。

    她的無聲哭泣，感染了很多人，但也有例外……

    比如人群裏的尤雅麗，她此時的麵色就有些複雜。

    她不知道是該喜？還是憂？

    喜的是從此以後，李萍再也無法幹涉她的私人生活。

    憂的是沈梅還會不會盯著她不放？

    然而這些好像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因為她眼眶裏的淚滴，這個時候很不爭氣的悄悄滑落。

    她想要伸手抹去淚水，可怎麽也抹不幹淨。

    我這是怎麽了？

    尤雅麗有些懊惱，可更多的是沮喪。

    一大群人中，可能隻有杜江南是淡定的一個，沒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他內心的真實情緒，就算所有人現在都知道了一個事實；

    李萍雙腿截肢後，縣長位置就空了出來，那杜江南必然成為下任縣長最大的熱門人選。

    這就是官場現實，由不得這些人不去想，身處他們的位置，情感隻能是附屬品。

    還沒等李崇文簽字，現場已經有人悄悄離去。

    是啊！一個沒有雙腿的縣長還能是縣長嗎？

    人性薄涼，不過如此。

    當白發老人顫抖著手，久久難以下筆時，旁觀者也隻能幹著急。

    他們無法替老人做主，眼下這種情況，更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壓抑而沉重的氣氛在走廊上悄悄蔓延，每個人心頭都壓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而這塊石頭的名字叫做“權衡”。

    於李崇文而言，當下無疑是他此生最艱難的簽名，因為這預示著女兒從此將失去雙腿！

    她才三十二歲啊！

    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卻慘遭不幸！

    老人渾濁的眼眸中，早已噙滿了淚水。

    一生宦海沉浮，到了暮年卻要遭受如此打擊。

    罷了！

    李崇文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在家屬欄簽下自己的大名。

    時光荏苒，轉眼間半個月過去。

    縣局封存了事故車輛，隨後對其進行仔細鑒定，但遺憾的是，沒有找到任何可疑之處。

    緊接著，沈大勇又親自帶隊，走訪了事發前後兩個鄉，詢問相關人員達五十多人，最終依舊是一無所獲。

    而此時的杜江南，也如願以償的當上了西山縣代理縣長，隻等幾個月後的人代會召開，便可把這個代字去掉。

    幾家歡喜幾家愁，就在老杜家擺酒慶賀之際，向北黯然來到省城。

    幾天前，李萍已經從市人民醫院轉到省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這裏是全省最好的醫院。

    幾天不見，李崇文又見蒼老許多，向北在病房外碰到正要出門去打飯菜的老人。

    “不是讓你別再來嗎？”

    李崇文有些氣惱，這句話他已經對向北說過不下三次。

    “叔叔，我今天不是以同事的身份來看望李萍，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請你讓我見見她吧？”

    “不是叔叔不讓你去見她，而是小萍不想再見到你。聽叔叔一句勸，你們倆不合適…回去吧！”

    再次聽到這樣的話，向北的心簡直要滴出血來。

    他知道李萍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他，可他卻被擋在門外，什麽也做不了。這段時間，向北也想通了很多事情，李萍之所以不願意見到自己，無非是她在失去雙腿的同時，連帶著自信也失去了。

    可這不能怪她，任何一個人遭受這樣的打擊，都不可能坦然處之，更何況她是那麽要強的一個女人！

    或許她還有其它不願見自己的原因？

    她有可能是想把曾經最美好的一麵，永遠停留在向北的回憶中吧！

    “叔叔，我不進去，讓我在門口看她一眼，行嗎？”

    可能是向北的真摯打動了老人，隻見他揮揮手，有些悵然的走向一旁。

    病房門上有扇透明玻璃，向北就站在房門外朝裏麵張望。

    病床上，李萍雙目微閉，正悄然入睡，那張蒼白而消瘦的臉頰，讓向北心底隱隱作痛！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無數個場景，此刻猶如幻燈片在腦海裏浮現。

    從柳樹鄉的初次邂逅，到遊樂場的放肆宣泄，再到宿舍樓的耳鬢廝磨 ，最後定格在大壩帳篷前那回眸一瞥！

    不知何時，一行熱淚從眼角滑落，向北渾然不覺。

    而此時，杜家老宅裏，賓客雲集，前來恭賀相慶的人絡繹不絕。

    沉寂了一段時間的老杜家，再一次高調複出。

    就連遠在省城的杜唯濤，也於昨天殺回了西山，而他回來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了海德大酒店的經營權。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房間，唯一不同的是，當初西山縣的五大常委，如今隻剩下杜江南、杜春城、許長江三人。

    遲麗前兩天已經調去市委宣傳部任副部長。

    而人武部長董浩，早在去年的常委會上倒向了楊慶年。

    雖然隻剩下他們三位常委，但這股力量依舊不容小覷，足可以和楊慶年扳扳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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