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情深不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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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的意思,我會害你不成?”老太君的聲音嚴厲了許多。

    咚的一聲響,似又是徐期期跪在了地上,淒聲道:“老太君自然不會害我,隻是那藥方我實在不敢用,還請老太君高抬貴手。”

    “蠢材,你生個女胎有什麽用?生下一個庶女,將來和你一樣做別人的妾!你隻有生個麟兒,將來才能繼承朔方城。罷了罷了,我早知道你鼠目寸光,又慣是個陽奉陰違的。你以為前頭你偷偷找岑知絮喝藥湯,我不知道麽?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你們去罷了。現下事關我的親孫,萬事不可馬虎。阿荷,來啊,把藥給她灌下去。”

    外麵響起驚呼聲,岑知絮聽見小環大叫“不可”,很快又沒聲兒了。徐期期似在掙紮,嗚嗚直哭,還有茶壺瓷杯摔碎在地,冰裂似的脆響。岑知絮絞著帕子,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和老太君對上,她哪有這個膽量,可如今又事關徐期期和她腹中孩兒,她到底該怎麽辦?

    聽得徐期期哭著大喊“救命”,她腦子一熱,就這麽衝了出去。小環被兩個嬤嬤死死捂著嘴,徐期期正被老太君的貼身老仆許阿荷按著喝藥。一碗濃濃的黑水,直灌得她滿身都是。岑知絮想也不想,把許阿荷推開,厲聲道:“誰敢上前?”

    徐期期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的手,淚水流了滿臉。

    老太君冷冷瞥了岑知絮一眼,抬了抬下巴頦兒,立時有兩個修者上前,摁住了岑知絮。修者修為高強,岑知絮根本敵不過他們。徐期期用力拉著她的手,不肯與她分開。修者硬生生把她們二人的手掰開,用捆仙繩捆住岑知絮。許阿荷又舀了一碗藥,強行掰開徐期期的嘴,一股腦灌了下去。

    直到現在,岑知絮依然無法忘卻那時徐期期的眼神。絕望、痛苦、悲傷……岑知絮難以形容。她無助地看著岑知絮,被迫飲下那黑黝黝的藥湯。很快,藥性發作,她捂著肚子,在地上顫抖痙攣,翻來覆去地打滾。

    老太君嚇了一大跳,連聲問:“怎麽回事?”

    許阿荷看她身下流血,裙擺上一片殷紅,急聲道:“她莫不是落胎了?老太君,她好像真的受不住這轉胎藥。”

    老太君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女胎而已,落了也罷。也是個沒福氣的,連轉胎藥都熬不住,生下的又能是什麽好苗子?”

    可徐期期不止下身流血,七竅也緩緩流出血來。大家都驚住了,眼看她從痛苦哀嚎,到一動不動。老太君撚著帕子探頭去望,濁黑的眸子裏滿是震驚。

    她不可置信問:“怎會如此,她身子當真這般弱?”

    岑知絮用力推開修者,爬到她身邊,小心翼翼把她抱起來。徐期期躺在她懷裏,臉色慘白,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岑知絮看她嘴唇張合,似乎竭力要說什麽,把耳朵湊到她唇邊,隻聽她道:

    “我……不想死……”

    岑知絮忍不住落淚,道:“對不起,我沒能救你。”

    徐期期幹枯的眼凝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要……離開……”

    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句話,氣息戛然而止,待岑知絮再抬頭時,她雙眼失焦,已經沒氣了。死了的人好像一個破布麻袋,從她懷裏緩緩滑下去,抱也抱不住。岑知絮滿心悲憤,卻又無處發泄。她摸著徐期期漸漸冷下去的手,自己好像也隨著徐期期滿滿變得冰冷。

    她不斷地想,倘若她有孕,躺在這的是不是她?倘若她成為周家唯一的兒媳,是不是到死也走不出周家的門?

    徐期期替她受了苦,也替她死在了這裏。徐期期說得對,她必須走,她要離開周家。

    她怒視老太君,“徐期期慘死,我看你怎麽跟周靈溪交代!”

    老太君到底是經過事的,震驚之後,漸漸鎮定下來。她居高臨下看著岑知絮,好像在看一團無用的垃圾,道:“交代?自然是交代這轉胎藥出自你手,你素知醫理,為了爭寵奪愛,心生惡計,害了徐氏和她腹中的孩兒。”

    “你……”岑知絮驚訝得說不出話,連連搖頭,“周靈溪不會信你!”

    “哦?”老太君把手搭在許阿荷手背,緩緩步下台階。淒白的月光下,她滿是皺紋的臉龐籠在一片陰暗裏,有種說不出的冷漠。她道:“你自己想想吧,他是信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廢物,還是信他自己的親娘?”

    ***

    老太君把岑知絮關進周家地牢,說不日便會拿她審問,按律判處。她等了大半天,沒等來磨牙吮血的獄卒,等來了周靈溪。他把她帶回春山樓,親自用手帕擦幹淨她沾了汙漬的手,還命仆婢給她端來熱湯熱菜。她已經好久沒有在他眼裏看見這樣的溫柔,仿佛冬日暖陽,溶溶春水。她心裏生起期盼,周靈溪會信她的,徐期期是他摯愛,還懷了他的孩子,他怎能不為她討回公道?

    “周靈溪,徐期期不是我殺的。”岑知絮攥著他的衣袖,道,“你聽我說……”

    他修長白淨的手指豎在她唇邊,溫聲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那你……”

    “此事不必再提,母親那裏有我應對。至於徐期期……”周靈溪垂下眼睫思索了一番,道,“她冒領你的功勞,欺瞞家裏上下,有此劫難,也算報應。”

    岑知絮訝然道:“你知道了?”

    “是啊,”周靈溪莞爾,“我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一直被她蒙騙。隻是當我醒悟之時,她已懷了我的孩兒,我不好追究她。阿絮,你受苦了。從今往後,我定千倍百倍補償你。”

    岑知絮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說出這樣的話兒,若是以前的她定然十分感動,可不知為何,心裏空空蕩蕩,再多柔情也似雲霧一般,飄飄渺渺,填不滿她的心房。

    她澀聲道:“徐期期縱然有錯,可她是因你母親教唆,不得已而為之。她被你母親強灌轉胎藥,如今慘死,你不能不為她討回公道。”

    周靈溪歎了一聲,道:“母親確然有錯,不過也是因為思孫心切。你有所不知,周家幾脈單傳,母親常常憂慮子孫孳息,深恐愧對祖先。她並不知道徐氏體弱,禁不住轉胎藥藥性猛烈。也罷,隻當是徐氏命不好,我改日在佛寺為她供上長明燈,略作彌補吧。”

    岑知絮瞋目結舌,“徐期期和她腹中孩兒,兩條性命,這就算了?”

    “那又能如何呢?”周靈溪看她神色越發憤憤,苦笑道,“我知你怨母親一念之差,冤枉你。她畢竟是你婆婆,年紀大了,老糊塗了。日後你不必再去晨昏定省,你倆不要照麵便是了。”

    老太君那般惡毒的作為,一句“老糊塗”輕飄飄被他揭過。岑知絮好像被人潑了盆涼水,從頭冷到腳,徐期期為他孕育子嗣,如今慘死,他沒有一絲憤怒,更無一分痛惜。

    長明燈算什麽補償?人都沒了,還稀罕那一盞五兩銀子都不要的燈麽?

    岑知絮慢慢明白過來,老太君是他親娘,他和老太君才是一道人。徐期期,一個妾室而已,命如草芥,沒了還能有千千萬萬個妾室,而母親隻有一個,他怎麽可能為了徐期期向老太君興師問罪。

    他日若死的人是她岑知絮,大概也不過是多添一盞長明燈吧。

    周家勢大,她無法為徐期期討回公道,隻能憋著一股惡氣,道:“周靈溪,你休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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