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籬雖留下了老太君一條命，到底是廢了她的神智。大夥兒怕周靈溪回過神之後想要報複，立刻啟程離開朔方城郊外。戚飛白在馬車上插滿了鯤鵬翅，這玩意兒可以加速，一根翅子要三百兩紋銀，他跟不要錢似的，每輛馬車插好幾簇。言歸揮著鞭子，催著馬車馬不停蹄地跑，總而言之離朔方城越遠越好，最好進入別家氏族的勢力範圍。

    一麵前行，一麵在馬車裏鋪開地圖看附近哪座城池最近。戚飛白在圖上逡巡了一圈，指著東海邊上的蓬萊小島，道：“我爹隱居在此，不如去他那兒休整一番？”

    薑籬耳朵一動，斷然道：“不行。”

    “憑什麽你說不行就不行？”

    “當然是因為我老大。”薑籬哼道。

    戚飛白納悶了，“你坐的是識微的馬車，用的是我的法寶，憑什麽你老大？”

    薑籬捏拳頭，“不服？打一個試試。”

    二人針鋒相對，殷識微下了結論，“東海漁鎮有殷家行驛，先去行驛休整。”

    奔波了一晚上，車困馬疲，所有人都眼皮子打架，戚飛白策馬跟隨，好幾次打瞌睡，差點兒從馬上栽下去。行了一截子路，大家終於進了小漁鎮。大夥兒在行驛休整，進了屋，倒頭就睡。

    蕭寧蕭宣包括那個聒噪的戚飛白都去睡了，趁左右無人，薑籬敲響了岑知絮的窗牖。

    岑知絮打開窗戶，薑籬倒吊在窗外，問：“你屋裏沒人吧？”

    “……”岑知絮看她鬼鬼祟祟的，也不自覺壓低聲音，“沒人。”

    薑籬翻了進來，對上岑知絮憧憬的眼神，不免有些尷尬，撓了撓臉頰，道：“殷雪時那事兒你再等等。”

    聞言，岑知絮並不失望，也不氣惱，隻是莞爾，“二姑娘已經幫了我許多，就算去不成也沒關係。二姑娘來找我，是有事麽？”

    “嗯，”薑籬道，“我想看看你前世的記憶。”

    “前世記憶？”

    她一臉驚訝，薑籬感到頭痛，這怎麽解釋？總不能告訴她她前世是她師妹，隻要腦子正常，都不會相信吧。然而，沒等薑籬想出一個敷衍的說辭，岑知絮已經爽快地答應：“好啊。”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薑籬眉梢一挑。

    岑知絮笑道：“說實話，每次你看我，我總覺得你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你幫我，想必是因為她吧？我真的很羨慕那個人，可以得二姑娘如此傾心以待。說起來，我也很想看看，蕭二姑娘這般愛護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那我開始了。”薑籬也不廢話，從兜裏拿出一張空白符紙，貼在她腦門。

    岑知絮有些緊張，“我、我需要作什麽準備麽？”

    “什麽都不需要，”薑籬道，“你隻要答應，你看見的所有東西都必須保密。”

    “好！”岑知絮用力點頭。

    薑籬咬破指尖，往空白符紙上畫上“溯夢”符紋。此符能堪破神魂，溯盡前塵往事，是天外天才有的靈符。

    當年她禦劍爬升十萬裏上天外天，是舉世唯一一個能憑自己的飛劍登天之人。天外天的八大尊者奈何不了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了她出入天外天的特權。正是那時她閑著無聊，看天外天摘星閣上秘藏的寶典，無意中看到這溯夢靈符。想不到，此時竟派上了用場。

    薑籬畫下最後一道符紋，符咒生效，泛起鮮豔的紅色光芒。二人忽然感受到一股吸力，光景收縮，眼前一變，已經入得岑知絮的前世幻夢裏來。無數光景碎片自他們眼前紛飛而過，鴉羽般熙熙攘攘。薑籬眼疾手快，抓到了其中一隻。

    天地變換，夢境成了薑籬選中的那一抹記憶。烏雲堆在空中，電閃雷鳴，大雨滂沱而下。二人立在雲端俯首望去，那是夜幕中的蒼嵐山，漫山蒼翠變得沉鬱，四處烈火騰卷，濃煙滾滾。暴雨銀針一般穿透三人虛無的身體，朝著起起伏伏的山脈落下去，卻撲不滅仙家的真火，蒼嵐的樓閣在火焰中倒塌，燒為灰燼。

    薑籬攥著拳，呼吸發緊。

    想必這就是蒼嵐覆滅的前夜了。

    “這是哪兒？”岑知絮攥著薑籬的手臂，生怕自己摔下雲端。

    薑籬道：“三百年前的蒼嵐山。”

    二人舉目望去，蒼嵐山龍蛇一般蜿蜒的長階上，一個少女扶著蒼嵐石碑，一根刺一樣立在那裏。

    鐵一樣沉重的雨幕中，薑籬認出了她。

    她是薑籬身亡，白衣上人仙去，燕珩失蹤，三千弟子離散之後，這蒼嵐山最後一個弟子——岑雲芽。

    岑知絮驚呼：“那就是我的前世？”

    無數黑衣持劍的修者從夜幕下走出，嘶嘶吐息恍若蛇在吐信，陰冷的氣息在山門前遊逸開。岑雲芽一人踩著腳下星陣，憑借陣法助力，獨對千百利劍，一步也不曾退讓。

    幾個蒙麵人禦劍落在她對麵，拍了拍手，後頭的黑衣修者押著一個女孩兒，把她推到最前麵。岑雲芽的眸子一縮，那女孩兒不是別人，正是戚心竹。她梨花帶雨，好像一張薄薄的紙片，即將被狂風撕碎。“雲芽！”她淒聲喊。

    岑雲芽咬牙，“你們欺侮一個不會術法的弱女子，勝之不武！”

    “勝之不武又如何？”蒙麵人笑道，“隻要能逼得你交出天問九章，你信不信我當著你的麵，把她的肉一塊塊、一片片切下來。”

    黑衣修者取出長鞭，把戚心竹打得渾身是血。戚心竹伏在地上慘叫，雨水衝刷她的傷口，鮮血汩汩流入她身下的地磚。岑雲芽目眥欲裂，渾身顫抖。可她終究沒有說出關於“天問九章”半個字，隻是對戚心竹道：“阿竹，對不起。”

    戚心竹抬起頭，露出一張淒慘的臉龐，“雲芽，不要說對不起，我不怪你。”

    岑雲芽啞聲道：“對不起，我答應過師姐，絕不能把陣法交給宵小……”

    戚心竹苦笑，“我明白，我的性命，又怎有天問九章重要？”

    幾個蒙麵人惱恨不已，麵麵相覷，底下的黑衣修者爬上山階，跪在他們麵前回稟：

    “蒼嵐山上下都找遍了，隻找到雷法典籍，還有一些劍術咒法，並沒有天問九章。”

    “可惡，難道除了岑雲芽這個死丫頭，無人知道天問九章下落？”

    “聽聞薑籬死後屍身不腐，難道天問九章的奧秘在她屍身之上？”

    大家對視一眼，都覺得此言有理。立時有人去尋薑籬屍身，不消片刻便把棺木拖到了山門之上。此時無人管伏在地上的戚心竹，岑雲芽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趁他們不注意把戚心竹拉到了身後。

    蒙麵人開棺，棺木之中，薑籬的屍身映入大家眼簾。

    岑雲芽咬牙切齒，卻無力阻攔，眼睜睜看他們把薑籬的屍體抬出棺木。

    忽有人驚呼了一聲，道：“你們看，她的脊背！”

    “薑籬的劍骨被挖走了！”

    岑雲芽一怔，“什麽？”

    那幾個蒙麵人驀然抬起臉，動作一致地朝岑雲芽望過來。岑雲芽正疑惑著，師姐劍骨被挖，他們看她作甚？不對，她背心一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戚心竹。

    打從一開始她就很疑惑，蒼嵐山上下布滿曆代長老留下的星陣，更有她師父蘇南枝嘔心瀝血布下的護山殺陣，蒼嵐每一寸土、每一塊磚都浸透了星陣的咒法，為何這幫人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徑直殺進蒼嵐？

    現在她明白了。是有內鬼指引他們，避開重重陣法，來到這裏。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一柄利刃刺入她的後腰，她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對上戚心竹溫柔的笑靨。

    戚心竹鬆開手，踩著長樂劍，飛身懸在空中，睥睨眾人，仿佛在看一些微不足道的灰塵。

    “你會禦劍？”有個蒙麵人不可思議道，“你不是身子虧損，修不了道麽？”

    另一人眯起眼睛，道：“我聽聞有種失傳的秘術，名喚‘移骨換魂’，這秘術的上卷，說的是如何移植內髒、肢體，乃至是骨骼、經脈。而下卷，則說的是如何轉換神魂，改變肉身。心竹丫頭，你用的應是上卷的移骨之術吧。好心狠的姑娘，你把你師姐的先天劍骨挪進了你自己的身體裏。”

    戚心竹笑意盈盈，道：“叔叔好博學，你說對了，師姐的劍骨的確在我體內。”

    雲端之上，薑籬心緒複雜，苦水翻騰，怔怔望著這一切。

    “那麽天問九章也在你那裏？”底下一個蒙麵人眼睛一亮，道，“戚姑娘，咱們不是說好的麽，隻要你帶我們找到天問九章，我便納你為妾，讓你永享富貴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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